6 弱與弱不禁風

郁小龍眉眼蹙得愈緊,盡管心下不爽,但對這種愛蹬鼻子上臉的,他懶得與他争這種口舌。

都有心情在這胡言亂語了,估計是沒大礙,郁小龍朝他走近,低頭看着,“能起來嗎?”

夏琮夾煙的手指修長,搭在膝蓋上半垂着,輕敲了敲,抖落了些煙灰下來。

他仰起頭,往後靠在牆上,既沒說話,也沒再有別的動作,只拿眼睛看着郁小龍。

郁小龍想問是不是傷腦袋上了。

亦或者逃的時候跑太快,腦子跑丢在外面了。

“會開車嗎?”夏琮順勢就要去口袋裏摸車鑰匙。

“不會。”郁小龍說。

夏琮動作一頓,擡頭,“你多大了?”

“多大都不會。”郁小龍傾身,拽他胳膊,“你走不走?再廢話一會骨頭長錯位了。”

“錯位少不了你一份功勞。”夏琮制止他粗暴的動作,撐着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臉色不太平靜,“總得叫個車吧。”

“救護車?”

“我沒意見。”夏琮十分大方,“以前躺過,忘了什麽感覺了,你能出錢讓我回味下也不錯。”

“……”

兩人對視了一陣,郁小龍拿出手機來叫了個出租。

他剛着急讓夏琮起身,是為了看他腿有沒有事,有點怕他骨折了,本來就對這人沒什麽好感,要再因為他有個三長兩短,往後麻煩事一多,更加牽扯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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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夏琮起來後站得還算挺穩,不僅如此,五根爪子抓在他胳膊上,換個不那麽受力的,估計直接就給他抓廢了。

很好,大腦靈活,四肢健全。

大學城附近車流量大,郁小龍很快就叫到一輛,顯示還有不到一公裏,開過來兩三分鐘。

夏琮挺直背站着,直得有些微僵硬,郁小龍往他身後看了眼,原本準備松了的手,不得已又稍微搭着點他胳膊,“是菜杆他們嗎?”

“菜杆?”夏琮第一次聽到這稱呼,大概是覺得有點好笑,“你是說特征?”

“高、瘦、牙有點龅,莫西幹。”郁小龍說:“是他嗎?”

“應該是吧。”夏琮想了想,“沒太細看,太醜的一般我都不記。”

“……”

郁小龍估猜應該就是他們了,除非這人也有仇家,而且剛好是在發生昨天的事并且今天菜杆也在這片活動的時候,但那也太巧了。

“他們一共幾個人?”郁小龍問。

“四五個吧。”夏琮說。

“你還手了嗎?”

“沒有。”

“為什麽?”

“因為我弱不禁風。”

“……”

郁小龍決定不管他了,剛好這時候車來了,他讓夏琮先上去,他坐外面,跟師傅報了個地址,“二院,麻煩快點。”

等啓動了,夏琮慢慢放松了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

郁小龍這時候看出來他應該是背上有傷,換個人可能剛才他就掀起來看了,不過沒有血滲出來,坐進車裏也能彎腰,以他長期大小傷不斷的經驗,應該不嚴重。

進了醫院門診大樓,郁小龍讓夏琮随便找個地方坐着,他去挂號,“身份證給我。”

夏琮從錢包裏取出來遞給他。

郁小龍看着上面的名字,“夏宗?”

“琮。”夏琮糾正他,“有沒有文化?”

“沒有,初中文憑,比不了你大學生有文化。”

“……”

郁小龍難得噎他一回,心情好了點,“夏蟲不可語冰,你爸媽挺會取名字啊。”

“你怎麽知道的。”夏琮半真半假地一笑,“我的字就叫語冰,你要真不認得,也可以簡單點,叫我夏語冰就行。”

郁小龍:“……”

郁小龍:“傻逼。”

醫院裏人來人往,郁小龍擠在一群看病的老頭老太中間,光身高就讓他鶴立雞群,夏琮選了個正對窗口的位子坐着。

雖然當初電筒光亮起的一瞬間,照出的面孔很是打眼,令人印象深刻,但好像直到現在,夏琮才真正看清了他長什麽樣。

眉骨高得不夠突出,嘴唇也并非削薄,除了頭發剃得很短,依稀可見青色的頭皮外,明明不是刻薄的面相,卻無端給人一種很兇的感覺。

就連那個若隐若現的酒窩,長在這樣一張冷漠而又時刻表現得很不耐煩的臉上,其間的一點可愛與溫柔也蕩然無存。

怎麽說呢……

挺有勁兒的一個人。

郁小龍熟門熟路地挂完號回來,拿着病歷本和單子,“三樓。”

夏琮朝他伸手。

郁小龍沒理,轉身的時候一臉的不耐,看上去更兇了。

他走了兩步,回頭見夏琮還在那坐着,半點起身的意思都沒有,當下便想發火,可想想來這兒的原因和目的,又忍下了,折身一把把人拽了起來。

“輕點,疼啊。”夏琮抱怨了一聲。

“嫌疼就自己走。”話雖這樣說,手卻沒放,一路把人拖拽到了電梯口,直到旁邊有人看過來,郁小龍才往前推了他一把,改成半扶着。

普外科室門外排了不少人,等了一會才輪到他們,進去後夏琮坐下,把牛仔外套脫了,掀起裏面T恤的下擺,郁小龍這才看清他背後的傷。

從右肩一路斜貫下來,像是被拿什麽不規則的鈍器硬生生擦過去一樣,破了很大一塊皮,上半部分滲着血。

有些已經止住了,有些可能是因為剛才的動作,又有點開裂,比郁小龍想得要嚴重,T恤和外套顏色都較深的緣故,始終沒顯出來。

剩下的一些挫傷看着也挺觸目驚心,但跟那道血紅的擦痕比,短時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我先給傷口做清創,會有點疼,稍微忍忍。”醫生拿來了生理鹽水。

“勞駕您手輕點。”夏琮咬着牙說,他還挺怕疼的,如果不是被郁小龍幾次三番的用力扯,那點傷疼到現在可能早就麻木了。

不過也還在能忍的範圍內……直到他微微一側身,餘光裏看到郁小龍正看着自己。

郁小龍起初并不覺得夏琮有像他所表現的那樣怕疼,甚至都不覺得他是在忍,然而下一秒,他身體突然一抖,很難受的樣子,接着就抓住了他的手。

抓的還很緊,郁小龍抽了兩下竟然一點沒抽出來,夏琮手心裏面都是汗,抓得他手背黏糊糊的,又熱又癢。

他再要掙,不僅夏琮朝他投來幽怨又委屈的眼神,一旁專心處理傷口的醫生跟着喊了聲,“別動。”

郁小龍真的沒再動。

但被這樣抓着手又實在別扭,他四處看了一圈,目光最後還是落在了夏琮身上,此時他上衣已經完全脫了。

左肩那有塊很大的紋身,他剛把衣服撩上去,郁小龍就發現了,紋的是一株藤蔓植物一樣的東西,細細密密的走線蜿蜒纏繞,覆在他整個肩胛骨上。

因為顏色較深,過大的面積顯得有些壓抑和厚重,此時更是因為用力,綿長的紋路随着肌肉的線條微微地張起。

郁小龍剛看他身份證,發現這人果然比自己要小,小一歲,二十一,估計今年也就大三的樣子。

叛逆期?暗黑視覺系?中二青年?

郁小龍不知道現在的學生都在想什麽,他一個名副其實的混混都沒這麽社會。

“好看嗎?”夏琮注意到他在看什麽,問。

郁小龍面上鎮定,不屑地哼了聲,視線卻迅速地轉開了。

夏琮緊鎖着的眉頭松了一瞬,勾起嘴角來笑了笑。

處理完又配了藥,兩人從醫院出來,郁小龍走在前面。

直到站到路邊,夏琮慢悠悠地跟上了,他才開口問道:“回學校?”

“回家吧。”夏琮說:“下午沒課。”

“你不住校?”看身份證上的地址,郁小龍知道他不是本地人。

夏琮搖頭,“我校外面有房子。”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郁小龍叫了輛車,坐上去後,他想了想,剛在裏面有醫生在,他沒好問,“你這傷口,什麽東西造成的?”

郁小龍想不出來,他和菜杆他們鬥了這麽久,雖然都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什麽時候對付個學生還要用上家夥了。

夏琮看着他,“我要說是我自己撞的你信嗎。”

郁小龍一臉看智障的表情,“撞哪兒?”

“牆角。”夏琮顯得很無辜,“他們一上來就推我,我沒防備,這不就……撞上去了。”

“……”郁小龍有點想不出來菜杆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而這位又是多沒防備才能撞成這樣,“這就是你弱不禁風的原因?”

“這倒沒有。”夏琮輕嘆了口氣,“就算沒受這傷,我也不會還手的。”

“為什麽?”

“哪那麽多為什麽,沒為什麽。”

郁小龍看他不想多說,不好逼他,總不見得別人因為你挨了揍,你還怨人不會還手吧。

“像你剛才說的,我要是還了呢?”沉默許久後,夏琮突然問:“他們就能放過我了嗎?”

郁小龍估算了一下他弱不禁風的戰鬥力,輕咳了一聲,“至少你可以拖延點時間。”

“然後等你來救我?”

“我沒有來嗎。”

夏琮點點頭,過了一會,“再然後呢,跟你和你那團夥一樣,冤冤相報?”

“我這人吧,怕麻煩,挨一頓能解決的事,何必非得你死我活。”

“那既然這樣,昨天為什麽要救我?”郁小龍不解,也有一絲惱怒。

“那不一樣。”夏琮笑,笑完一點點靠過來,氣息吐在他耳邊,低聲道:“可不是随便什麽人,我都會救的。”

“……”

下車的時候郁小龍一個利落的動作,門差點關夏琮臉上。

車停的地方是在一個小區門口,就在大學城邊上。

郁小龍知道這兒,前幾年剛開的盤,在這個市裏算不上多高檔吧,畢竟地段在這裏,但也絕不便宜,而且都是大戶型,一套少說也要兩三百萬了。

看夏琮的衣着打扮,以及那股不要臉的纨绔勁兒,就知道必定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要不然也不會為了上個野雞大學還在學校旁邊專門買套房。

“都這個點了,一起吃個飯吧。”夏琮說:“我請客。”

“不了,你好好休息。”郁小龍轉身要走,這裏離他住的地方不遠,走回去就行。

“好歹留個聯系方式吧。”夏琮叫住他,“萬一我後面有點什麽,你就這樣不管了?”

郁小龍想問能有什麽,他都已經想好等回去了,讓施傑找幾個人再盯他幾天,就他這種服軟方式,不見得菜杆還有興趣再找他麻煩,純粹就是圖個心安。

其他的,醫院陪着去了,醫藥費包了,人也送到家了,還有什麽。

可想歸想,當夏琮把微信二維碼調出來對着他,剛才看到的那一身傷,以及手差點被抓斷的隐隐作痛,讓郁小龍猶豫了一下,還是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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