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斷與不斷

殷叔終于定下來要跟李鬼談談,選在一個宜出行宜交易的黃道吉日,郁小龍帶幾個人跟着。

地點定在市裏的天豐樓,原是殷叔名下的産業,後來因為做生意虧了錢,資難抵債,盤給了他一個朋友。

李鬼是近幾年才從外面來的,對裏面的一些門道和淵源了解不深,郁小龍只知道他特地從殷叔給的幾個地點裏,選了這個看似跟他最沒關系的。

看來對他們也不是全無忌憚,至少遠不如他這一段時間表現出來得那般狂妄。

二樓茶室,見面先是寒暄,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來回恭維了好一陣,始終誰都不先進入正題,施傑抱着手一臉不耐煩,郁小龍則面無表情地站在殷叔身後。

菜杆坐在李鬼旁邊,面前茶幾上擺着一盤青棗,不時地撚了往嘴裏丢,那邊說話的間隙,就聽他像牲口一樣大口咀嚼嘎嘣脆的聲音。

施傑瞪他,菜杆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與他回視,郁小龍則當他是空氣,看都沒看一眼,一小撮不和諧的氣氛流竄在他們這,很快變得劍拔弩張。

李鬼耐心終于告罄,話鋒一轉回到正題,開始跟殷叔談合作。

那架勢與其說是合作,就差把條件直接甩他們臉上了,開口就要酒吧街一半的鋪面歸他們管。

明面上答應給殷叔提成,看似是為他們設計坐享其成的方案,但誰都不傻。

憑什麽呢?

郁小龍所謂的談,更多的是給對方警告和施壓,讓他們知難而退有所收斂,而不是坐在這裏,給他們獅子大開口的機會。

他跟殷叔不一樣,殷叔貫徹的始終是商人思維,表面和善誠信,不喜歡打打殺殺,誰能想到他看個場子還跟人簽合同自己跑去稅務局報稅呢。

可這天底下,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表面上做得那般規矩,尤其是像他們這種人,拳頭就是規矩,守得得守,守不得那就各憑本事說話。

李鬼見殷叔不放話,退而求其次地提出了第二種方案,一起把蛋糕做大,只要盤子足夠了,不僅誰都不吃虧,有錢還能大家一起賺。

可酒吧街的蛋糕就這麽大,做不到更大,除非是加料擡它的價,至于加什麽,像這樣魚龍混雜的是非之地,見得多了,郁小龍比誰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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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李鬼從進門開始想說的就是這個,要一半的地盤不過是壓他們一籌的幌子。

可惜李鬼認不清,他們不是黑社會,充其量就是一群地頭蛇,打打殺殺四個字裏面,後兩個完全不沾邊,按殷叔的話說,就是一點小本生意罷了。

郁小龍沒想到李鬼不僅胃口大,吃相更是難看,這不僅觸及到了殷叔的底線,也是他目前無法容忍的。

所以這次談判不出意外地崩了,各自不歡而散。

殷叔邊下樓邊若有所思地轉着手裏一對白獅子頭,評價李鬼這人,說他意不誠心不正,往後必然不是個太平人。

臨上車前,他拍了拍郁小龍肩膀,“涓涓不壅終為寇,你多盯着點。”

有他這句話,郁小龍當天晚上就帶着施傑他們,找到菜杆一夥人的住處,關起門來把人收拾了,動靜鬧得樓下住戶差點要報警,郁小龍還得提醒他們輕着點揍。

施傑反剪着菜杆一條胳膊,一手摁着他腦袋,把人整個上半身都壓在飯桌上,郁小龍從一旁的碗裏挑了幾個車厘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夥食不錯啊。”

“姓郁的你有本事今天弄死我!”菜杆臉被壓着,口齒不清地朝他吼。

“言重了。”郁小龍不緊不慢地在他對面坐下了,從口袋裏掏出一沓來的路上剛打印好的紙,還是溫的,“弄死你再把我自己搭進去,你這條命也配?”

“那咱就走着瞧,有我張金鵬在這一天,就永遠跟你姓郁的沒完……操!”施傑把他手往後頭又掰了掰,菜杆頓時疼得調都變的。

“咱倆什麽時候有完過,随時奉陪。”郁小龍說:“不說這個了,先把正事辦了。”

他示意施傑。

施傑騰出一只手,從口袋裏摸出個東西抛給了他。

“你想幹什麽?”菜杆問。

“口說無憑,留點證據防防身,免得你出了這個門翻臉又不認了。”郁小龍把紙展開,想要不要正式點,先念一遍。

他清了清嗓子。

“念個屁!趕緊畫,收拾完了吃飯去,老子快餓死了。”施傑十分暴躁地打斷了他。

“也是,看我。”郁小龍平白多操了一份閑心,笑了笑,“沒文化又不代表不識字。”

他抓起菜杆另一只手,指頭扒不開,幹脆整個拳頭塞進印泥盒裏,就這樣連着畫了十幾份,雞飛狗跳一桌狼藉,施傑看不過去,“行了行了,你來摁着他。”

郁小龍手沒松,瞄一眼桌上,挑起一根不鏽鋼筷子,在手裏轉了一圈。

下一秒,眼不眨一下,朝着菜杆手背用力插了靜去。

菜杆一口嚎叫憋在嗓子眼裏,憋得臉通紅,在慘叫溢出口前,施傑忙捂住了他的嘴。

“不想寫血書的,現在好好畫,畫完三十七張,今天就收工了。”郁小龍冷冷道。

菜杆動不了,只能拿怨毒的眼神死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也剜個洞出來。

畫的時候他才看清那上面寫了什麽,大意是他張金鵬技不如人願賭服輸,以後永遠不會再踏入酒吧街半步之類的話。

郁小龍當真讓他足足畫了三十七張,用意不言而喻。

走的時候施傑從廚房摸了個保鮮袋,把那一碗車厘子光明正大地全順走了。

郁小龍前腳出了門,突然想到什麽,又折進去,把已經捂着手背癱倒在地的菜杆又拎了起來,四處看了看,把他衣服脫了。

“你他媽……還想幹什麽?”菜杆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只剩下哆嗦了。

“報仇。”郁小龍輕飄飄甩下兩個字,把人拖到門外走廊上,對着沒有刮過白裸露着水泥的牆。

施傑意識到他想做什麽後,睜大了眼睛,“卧槽!”

這他媽是要上刑啊!

他趕忙上前阻止,還好郁小龍手下有分寸,只把人往牆上重重摔了下,并沒有出現他想的那樣,摁在水泥地上瘋狂摩擦以至血肉模糊的場景。

不過就那一下,光聽菜杆的慘叫就知道有多狠,慣性跌落下來時,施傑看到他背上磨破了很大一塊皮,往外滲着血。

郁小龍滿意了,衣服扔他身上,什麽話都沒說,轉身招呼其他人走。

“龍哥,咱……是不是有點過了?”小周他們沒有郁小龍狠,也不如施傑脾氣爆,這種上筷子把人手掌捅個對穿的事他沒心理準備。

“過什麽,你跟他說話他聽嗎?”郁小龍說:“隔靴搔癢,等着明天再來投桃報李?”

“就是,不真給點顏色把他們吓怕了,你不逗他玩,他以為你在逗他玩。”小丁說。

确實,和菜杆他們你來我往也不止一兩次了,以前是殷叔不點頭,現在他老人家都松口了,哪有不一次把他們給徹底收拾服帖的道理。

施傑勾着小周肩膀,“哎,你龍哥今天帥不帥?”

“挺帥的。”小周揉了揉鼻子,回頭看了郁小龍一眼,有點不好意思,“什麽時候都帥,哪止今天。”

晚上他們商量着去吃火鍋,郁小龍請客,出了小區門,小周叫住施傑,“阿傑哥,你那車厘子,給我吃兩顆呗,我壓壓驚。”

施傑一下捂緊了,瞪他,“你想得美。”

回來後施傑把那一整袋都倒進碗裏,洗了又洗,郁小龍去讨,也只吝啬的得到兩顆,“給趙菲的?”

“不就她們女孩子愛吃這種東西嗎。”施傑說。

郁小龍看着他。

“我就是看她前段時間學校裏一直搞活動太累了嘛,不都說這東西有營養,再說了,一直吃人家留的飯,我不表示表示,我成什麽了?”

“我說你什麽了嗎?”郁小龍有些好笑,“你跟我在這解釋。”

“懶得理你。”施傑翻了個白眼,端着碗去敲趙菲的門。

郁小龍腳步輕快地上了三樓,正推門,手機響了,他拿出來一看,是個陌生號碼,顯示的還不是本地。

以為又是賣什麽沿街商鋪臨湖別墅這些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東西,他挂斷,摸索着開燈,燈沒亮,電話又打了進來。

他接起,對面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我。”

郁小龍沒說話。

夏琮似乎是笑了聲,“不說話什麽意思,不會這麽快把我忘了吧。”

等了一會郁小龍還是沒有聲音,夏琮輕嘆了口氣,“我在你樓下,給你送點東西。”

“你怎麽會有我號碼?”郁小龍想問的不止這個,顯然夏琮連他住哪都知道。

“你自己告訴我的。”夏琮說:“你下不下來,不下來我喊了啊。”

“操!”郁小龍憤然挂了電話。

客廳裏,趙菲和施傑他們坐在一起正聊着什麽,看見郁小龍,喊他一起過來吃。

郁小龍邊往外走邊指了指小周,小周一臉莫名,不自覺坐直了身體,“我?我怎麽了?”

郁小龍沒理他,出了門沒看到夏琮人,剛想問,進來一條消息,【直走往前,我開了雙閃。】

遠處黑暗裏果然閃過兩道光,郁小龍走過去,夏琮靠在車門邊上,兩條長腿交疊着,等他到跟前,把煙掐了,“還以為你又不理我了。”

“東西。”郁小龍朝他伸手,應該是狗糧,剛好後面他也沒顧得上給黑狗再買,還回來正好。

夏琮不動,只看着他。

郁小龍漸漸沉下臉來。

夏琮卻像是全然無覺,“又打架了?”

“跟你有關系?”

“問問。”夏琮說:“又是跟那誰,麻什麽杆的?這次是為什麽?”

郁小龍沒說話。

“不會是為了給我報仇吧?”夏琮看着他,手朝他臉上兩塊明顯的擦傷上伸了過去。

郁小龍偏頭躲過,迅速握住他手腕,隐含怒氣,“那天在酒吧街我說了什麽,沒忘吧?”

夏琮搖頭。

“那是沒聽懂?”

夏琮略微一笑,“還是這麽抵觸,既然這樣,又為什麽把水晶鞋留下了呢?”

“……什麽?”什麽鞋?

“你故意留它在那,讓我撿到。”夏琮往他身上靠近,小腿撩起在郁小龍腿上蹭了蹭,“不就是讓我有機會再來找你嗎。”

郁小龍明白過來,手一下握緊,往後重重摔在車窗上,只聽一聲清脆的細響,夏琮的臉色轉瞬變得有些難看。

他皺眉,把頭低下去,頂在郁小龍肩膀上。

“你……”郁小龍怔住。

“怎麽辦?”夏琮聲音如常,吹拂在郁小龍頸項邊的呼吸卻透着一絲難忍的痛苦,“我手指好像……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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