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記與不記
郁小龍又一覺睡到了十一點,施傑上來喊他吃飯。
他爬起來,洗漱完套了件外套下樓,半路拿出手機,看到蔡群英給他發了條消息,問他這兩天回不回去。
郁小龍:【有什麽事嗎?】
等了一會蔡群英沒回他,估計是沒看見,他退出去,不意外地看到夏琮的頭像上亮着一個紅點,【還沒起?】
郁小龍下意識關了手機,走到樓梯口,停了兩秒,又拿出來,【想吃什麽?】
對面回得很快,【都行,只要是你做的。】
郁小龍想說他唯一會做的是涼拌西北風,吃嗎?
郁小龍:【泡面?】
夏琮能屈能伸,【那就泡面吧。】
夏琮:【來的路上勞駕你買兩袋了。】
郁小龍把昨天那袋多災多難的狗糧當中幸存的部分倒進黑狗的食盆裏,回頭跟施傑說不跟他一起吃飯了,施傑問他有什麽事,需不需要他跟着。
一兩公裏的路而已,真有事他跑回來都來得及,而且經過了昨天,他相信菜杆他們應該有段時間不敢輕舉妄動了。
郁小龍繞路去酒吧街,買了兩碗馄饨面,走去夏琮家。
那地方住得還挺高,三十二樓,郁小龍坐電梯上去,兩梯兩戶的設計,到了他右轉摁門鈴。
“這麽快,剛想問你到哪兒了。”夏琮穿着睡衣,俨然也是剛起,一頭烏發蓬亂,嗓音低啞,懶散地靠在門框上。
“手好點了嗎?”郁小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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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沒那麽疼了。”夏琮舉起固定着夾板的右手給他看,包在裏面看不出什麽,他輕耷着眼皮側身一讓,“進來吧。”
郁小龍在門口換鞋,夏琮丢給他一雙棉拖,屋裏空調開得死冷,外面走出來的一身汗,進門感覺瞬間凝固在了皮膚上。
“需要我帶你參觀參觀嗎?”夏琮笑着問。
郁小龍把馄饨丢給他,冷漠地一聲,“吃飯。”
門口一眼他已經看了個大概,廚房和客廳打通,空間多是開放設計,除了家具外沒多餘的東西,加上氣溫低,整個又大又空,低沉的色調更顯出幾分深重感。
郁小龍對裝修沒研究,小時候住的那套房長什麽樣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就記得是那種老式的豪華,有種暴發戶的土氣在裏面,非常符合郁行強的風格。
夏琮這種,如果也非要用一種風格來形容的話,大概就是現下比較流行的性冷淡風,幹淨簡潔,沒太多生活氣。
郁小龍以為像他這種,氣質裏莫名帶着點怪異的頹喪的人,生活上可能更加不修邊幅,沒想到竟出乎他意料的整潔。
“你就給我吃這個?”夏琮看着桌上用泡沫碗和塑料袋裝着的白花花的湯水。
“現包現煮,難道比不上泡面?”郁小龍跟他回視,想起那天被他嫌棄劣質的煙,果真是個少爺。
“你要這麽算的話……”夏琮不得已低頭,“行吧,說不過你,等我拿個碗。”
郁小龍看着他進廚房,拿了兩個一套的瓷碗出來,四邊金紅相接,繁複的浮雕設計,質感通透,大氣中透着肉眼可鑒的昂貴。
“生活偶爾也要有點儀式感,太糙了不行。”夏琮說着,把兩碗馄饨面都倒進碗裏,一次性筷子換成小葉紫檀,講究地擺在棉質的餐墊上。
做完這些,他朝郁小龍一笑,“怎麽樣,是不是看起來有食欲了許多?”
改頭換面,蓬荜生輝,拿去外灘某號少說能賣到三位數,然而媚眼都抛給了瞎子,郁小龍是個生活不需要儀式感只要飽腹感的人。
對此他只有一句評價,“裝逼。”
夏琮這一通逼裝的,除了視覺上有點效果,味道還是原來熟悉的配方,除此之外硬生生多出來兩幅筷子兩只碗要洗。
當然不可能是他洗。
郁小龍等他吃完,一股腦收拾進廚房,這地方夏琮應該不常用,裝飾嶄新,櫃面空蕩,郁小龍找了半天沒找到洗潔精,只能倒了點熱水。
“喝點什麽嗎?”夏琮站在門口問。
郁小龍背對着他,水聲嘩嘩,不知道是真沒聽見,還是單純不想理人。
夏琮走過去,彎腰從下面的櫥櫃裏拿出一瓶清洗劑和一塊沒開封的抹布,“跟我開口就這麽費勁。”
郁小龍接過來,夏琮半轉了身,靠在流理臺上,身體微微往後仰,非要把面孔怼到郁小龍跟前逼他說話似的,“歌聽嗎?廚房這有吸頂喇叭,我給勞動人民挑首?”
郁小龍沒說話。
夏琮在手機上劃拉了幾下,剛點了播放,全屋音箱帶着點空靈的樂聲沒出兩個音符,就被郁小龍摁了暫停,手機扔到一邊,“我們談談。”
夏琮看着他,看了一會,拉了張吧臺椅坐下,“談什麽?”
郁小龍單刀直入,“你書讀得比我多,我就不繞彎子了,說的都是人話,別一會他媽又裝聽不懂。”
夏琮眼尾略一挑,不動聲色,示意他繼續。
“我們不是一類人。”郁小龍說:“對你和你們圈子裏那些事兒,我一點興趣都沒有,這麽說明白嗎,要再說得直白點也行。”
夏琮笑得寡淡,“都說成這樣了,小龍哥還要怎麽直白?”
“客氣提個醒,不管你是出于什麽目的,處處留情也好,一時新鮮也罷,都到此為止。”
“否則?”
“否則你看見了,我就是個流氓,混這一片的,不保證每次都能這麽恰好地,讓你只傷到現在這種程度。”郁小龍看着他,“懂了嗎?”
夏琮沉默了一會,像是在這最不合适宜的時候走了會神,聽完他沒有太大反應,只是緩慢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話說這麽絕,看來是不準備管我了?”
如果郁小龍要為這件事打上五十大板,那剩下的一半他也逃不了,這點兩人心知肚明,“醫生說你要六周恢複,我最多照顧你一周時間,剩下的你自便吧。”
郁小龍往外走,手腕卻被拽住了,從他的角度看去,一瞬間陰沉下來的氣氛,讓他以為夏琮要發火。
然而卻像是錯覺一般,下一秒轉過來的臉上,分明只有單純的無辜和一點恰如其分的委屈,“做朋友也不行嗎,就算要拒絕,總該給我發張好人卡吧。”
“你差我這一個朋友?”
“我沒有朋友。”
郁小龍信了他的鬼,“你在這上到大三了沒有朋友?”
“誰跟你說我在這上到大三。”夏琮看着他笑,“我是交換生,去年剛過的申請,今年的九月一號,是我來這上學的第一天。”
“……”郁小龍不知道他這句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九月一號剛開的學,九月十號遇見他,他就已經在酒吧街混得風生水起,光他撞見的風流韻事就有兩起。
“這種野雞大學還有交換生?”
“又不和鳳凰交換,交換別的野雞怎麽沒有了。”
“……”
“怎麽樣,我說真的,交個朋友而已。”夏琮說:“我保證不越界就是了。”
“沒必要。”郁小龍是真覺得沒必要,就算夏琮沒別的意思,他倆一個再野雞也是大學生,一個再清高不過就是街頭混混,圈子不同有什麽交朋友的必要。
“有沒有必要你再想想,不用急着現在回複我,倒是你剛才說的……”夏琮看了眼時間,“至少目前這一周,你都照顧我是吧。”
郁小龍直覺他這話裏有坑,夏琮不等他說什麽,拿起桌上的資料,示意郁小龍把書包給他,“陪我去聽課吧,順便幫殘疾人記個筆記,朋友。”
“……”
說話不注意漏洞的後果,就是郁小龍坐進夏琮那輛牧馬人裏後,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特麽要去幫人記筆記了。
記筆記,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拿過筆了,坐在課堂裏聽講的日子久遠到堪比從他斷奶到現在。
關鍵他不知道夏琮什麽德行,沒準出淤泥而不染是只上進的野雞,反倒被他耽誤了天天向上的機會。
“這車改裝過?”郁小龍問,他雖然不會開,但男人嘛,感興趣的無非那幾樣。
“升了個3寸的高,加了幾個配件。”夏琮簡單地說,眨了下眼,“放心,這點程度,不會被警察叔叔攔下來的。”
郁小龍沒有不放心,相反他特別希望現在路上有個交警能把這輛一看就不止這點程度的車給攔下來,這樣大家都解放。
夏琮把書包扔後面,左手啓動了車,都說越野适合玩,不合适乘坐,但郁小龍感覺就這座椅的舒适性,應該還改了不少內飾。
公路行駛質感本身就差的車,車身升高以及車飾增加更容易造成側傾和高油耗,如果不是為了玩,不惜花大價錢改這一通只有一種解釋。
裝逼。
想必這個位子上不知道坐過多少個像之前他看到的甘願屈身跪在他身前伺候的人,這讓郁小龍一路上都感覺極度的不适。
“怎麽了?”夏琮注意到他,單手轉着方向盤,看了他一眼,“真委屈你了,這麽不情願還要跟我待着,我也沒對你做什麽吧。”
“開你的車。”郁小龍把音響調大,轉頭看向窗外,其實多此一舉,就這速度,風噪大的他幾乎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一路開進校,找位子停好,夏琮帶着他進了階梯教室,有人趴在桌上跟他打招呼。
兩人坐下後,羅少欽往郁小龍這邊看了眼,接着朝夏琮暧昧一笑,湊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
郁小龍丢過去一個眼神,羅少欽立馬神情微妙地閉了嘴。
夏琮笑笑沒說話,郁小龍往周圍看了一圈,沒發現異樣,才餘怒未消地開口,“本子呢?”
夏琮從包裏拿出本書,翻了個頁給他,“記這上面就行。”
郁小龍:“……”
郁小龍翻開,濃密的高飽和度讓他頭皮一麻,整本書但凡有點空白的地方全塞滿了字,橫七豎八,看似極度的随意裏又有種工整凜然的秩序感在。
不得不說,夏琮的字寫得非常漂亮,初看只覺深刻,再一眼,難得的含蓄中透着隐隐張狂。
基礎工程設計原理,原來是學建築的,不過郁小龍無所謂他學什麽,和他沒關系,他現在只需要做一個盡職的書記員就行。
話雖這樣說,下筆的時候郁小龍還是猶豫了一下,他的字算不上差,小時候也練過一段時間,但畢竟過去這麽久了。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麽正正經經地拿過筆,沒有像樣的,坐在課堂上聽四十五分的課……
夏琮不知道什麽時候和羅少欽一樣趴着睡着了,周圍斷斷續續倒了一片,下午時分,教室裏燥熱沉悶,老師平實單調的聲音更是催眠。
郁小龍撐着頭,座位實在太小了,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擠着,動作幅度稍微大點就會碰到右手邊女同學的胳膊,為此他只能盡量往夏琮那邊靠。
但這樣一來,夏琮那兩撮不安分翹起的頭發,被細微的風不斷吹動,一直在他手臂上輕輕地搔刮着。
坐得越久,與周圍環境那種格格不入的不适感就越讓他如坐針氈,頭發拂過皮膚的觸感本該輕柔微癢,但此刻卻像是倒刺一樣紮在他每一寸毛孔裏。
煩躁的情緒生根瘋長,仿佛大夢初醒,郁小龍有些懷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深吸了口氣,扔下筆,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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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