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淡與不淡
楊培帶他的人先走了,之前車裏看到的那個女人被留了下來,在周圍人暧昧的目光中點了根煙,靜靜地看着他們這邊。
郁小龍看似狠戾的一拳下去,非但沒唬住誰,反倒惹得周圍爆發出了更大的叫喊,間或還夾雜着各種高低不一的笑聲,仿佛這樣的戲碼在這裏早已是司空見慣。
詭異的如同是一場集體黑色幽默。
夏琮幾縷頭發從眼前劃過,半遮擋住視線,他保持偏頭的姿勢,停頓了一兩秒,然後擡起手,揩掉了嘴角的血跡。
擡頭時仍是一副笑臉,眼裏卻迸射出寒光,他看着郁小龍,用只有他們兩個聽得見的聲音說道:“不想我在這兒給你難看的,乖一點,現在跟我走。”
郁小龍從來不識這種相,“你他媽試試。”
“你覺得我敢不敢試。”夏琮似笑非笑,表情有一絲扭曲,這樣的沒面子似乎讓他終于卸下了僞裝,繼而原形畢露,說話有幾分命令的口氣道:“去換衣服。”
不用他開口,郁小龍早就想把這身束手束腳的衣服脫了。
他穿過人群,大步朝更衣室走去,裏面有淋浴間,盡管身上被悶得難受至極,他也沒進去,他現在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地方多待。
出來的時候沒看到夏琮,羅少欽等在外面,郁小龍至今不知道他叫什麽,只知道他跟夏琮一夥的,有耳裏見過一面,估計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郁小龍冷着臉掃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羅少欽不知道他倆搞什麽,莫名挨怼,無辜地一聳肩,他并沒有攔着,任由郁小龍就這樣走了出去。
除了這一片場地上有光,圍欄之外的世界全部沉浸在黑暗裏,看不見任何建築物,遠處高速上的路燈倒是隐隐綽綽,不過依那光點的大小和糊度就知道夠遠的。
月光稀屎一樣,勉強能夠看清眼前的一點距離,郁小龍開了導航,語音提示如果他選擇步行回洋樓,這個時間出發,不吃不喝大概需要走七小時四十分鐘。
很好,路上沒準還能順便看個日出。
郁小龍不是不能走,再久的路他都走過,可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胸腔裏壓着團熊熊烈火,就卡在他最心口的位置,多一步他都憋不住要炸。
大晚上被強行帶到這種地方,現在要他自己走回去,想到夏琮的所做作為以及他神經質的态度,郁小龍就充滿了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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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不爽他自己,以為一頓飯之後就能一拍兩散,什麽事兒都沒有,現在想想簡直幼稚透頂,他什麽時候居然他媽信這種鬼話!
導航跟着他一塊瘋,一會提示他往左一會提示他往右,過載的憤怒讓他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原地轉了很久。
以為差不多要繞出去時,背後傳來車燈的亮光,接着夏琮那輛改裝過的牧馬人停在了他旁邊,“上車。”
“滾。”郁小龍看都沒看他一眼。
“你準備走到什麽時候?”眼見他又偏離了方向,夏琮停了車想下來拉他,“你不看方向的嗎,在這瞎他媽轉什麽。”
“草你媽滾!”郁小龍吼了聲,右手格擋,左手飛快地一記橫肘,頂在夏琮咽喉的位置,往前狠狠壓了兩步,壓撞在車身上。
郁小龍擡高手臂,逼得夏琮不得不跟着他的動作仰起頭,威懾性十足的姿勢,如果他敢亂動,他就敢壓到他徹底說不出話來為止。
“那個位置代表什麽?”郁小龍發狠的目光盯着他,反扣着的指尖微微顫抖,這一晚上的怒氣現在都被他壓在這一點力道上,“你的籌碼還是戰利品?”
“什麽位置?”夏琮想裝作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可惜等了會,見郁小龍眸色漸深,并不如他想得好糊弄,才輕描淡寫地說:“不代表什麽。”
“那那個女人呢,她留下來了。”
“那是她自己願意,你看她現在在我車上嗎。”夏琮說着看了眼郁小龍的手,這麽壓着他還真有點喘不過氣,“你要真想審問我,至少讓我能好好說話吧。”
郁小龍松了手,對他的回答顯然還是不信,夏琮如果是個純同性戀,女人對他就沒有吸引力,他不帶走她完全說得通。
但楊培呢,楊培又是什麽?他可不會真蠢到把那時場上楊培看向他時虎視眈眈的目光當成是在跟他打招呼。
夏琮輕咳了兩聲,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來,“別這麽緊張。”
他笑了笑,似在體貼安慰,“絕對的實力面前,那就是個位子,誰都可以坐。”
郁小龍沒想到他會就這麽承認了,比起直接說我就是把你當賭注了,換了種更好聽的說法。
他以為之前的話他是在掩飾,其實根本沒有,夏琮實話實說,他對那姑娘沒興趣,他也根本不在意郁小龍會怎麽看待這件事。
“賣我我還得幫你數錢是吧。”
“誰說我賣你了,話這麽難聽。”夏琮說:“如果今天我沒有把握贏,就不會讓你坐上去,這樣也算賣?”
“那你問過我意見了嗎,我同意了嗎,我現在去跟菜杆打一架,說如果我輸了,夏琮這個人就歸你了,你怎麽想?”
“當然會有想法。”夏琮不要臉得坦蕩,“畢竟你可能會因為太讨厭我而故意輸,我就不會,我喜歡的,從來不會讓給別人。”
“還有,你口口聲聲說我賣你,我賣你什麽了,你除了是個處,有哪點值得我賣,你覺得楊培會看上你什麽?”
郁小龍被他一番話再度給激惱了,但他強忍着,問:“那你又看上我什麽了呢?”
“看上你……”夏琮沒能馬上回答,似乎噎了一下,才說:“可能就是個處吧。”
舊恨新仇一起壓斷了蛛絲線,郁小龍再沒收斂半點,對着夏琮原本就腫起來的臉再是一拳,把人打得從車旁邊跌了出去。
路基下面是一片荒地,長着齊腰高的雜草,風裏飄搖晃蕩,發出整齊劃一的聲響,夏琮甫一滾入,頓時沒得沒了影。
郁小龍放開了手腳,決定給這傻逼好好教訓一頓,施傑說得對,永遠別指望有些人能聽得懂人話,他骨頭不是脆嗎,既然幾次三番還記不住打,不如多折幾根。
他跟着跳下去,擡腳就想踹,沒想到被夏琮一個輕巧的轉身躲過了,再要靠近,夏琮突然起身朝他撲來,重心移向後的他猝不及防,被撲倒在地,跟着就挨了一拳。
果然看着勁瘦有力的人,弱不禁風不過是随口扯淡,那一拳相當有力道,郁小龍被打得嘴裏一陣血腥氣,不過夏琮也沒撈着什麽好,後腰上挨了一腳。
兩人困獸一樣在漆黑的雜草地上互相撕扯了起來,來不及用所謂的招式,更無需提什麽風度,逮着機會就往對方身上揍,越狠越好,越重越解氣。
郁小龍心裏窩着火,自然不留一點情面,夏琮也終于脫掉了他那層僞善的皮,露出底下三寸兇惡的獠牙來。
郁小龍其實是希望他反抗的,不然總感覺是自己單方面在虐待,不過這傻逼力氣還真是不小,也比他想得扛揍,不多時,兩人臉上身上就都挂了彩。
回去的路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車內氣氛詭異,夏琮鐵青着臉,一路開得飛快,郁小龍則一言不發地看着前面,他是打到最後憑着夏琮一口氣被強行拽上來的。
不過說實話,比起臉上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這樣情緒的直接外露反而讓人覺得真實多了,尤其此刻那一條下颚線,因為過于陰翳的表情崩得直如刀削。
車拐入洋樓前那一條小路時,已經快三點了,郁小龍困得要死,剛在車上還不敢睡,這會他什麽屁話都沒說,下車直接走了。
夏琮坐在位子上沒動,難得的沉默寡言,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門背後為止。
郁小龍爬上三樓,進了房間,拉窗簾的時候發現車居然還停在樓下,他不知道他又要搞什麽鬼,站在窗簾後面盯了一會。
應該不是在看他,全程夏琮都沒有擡頭,郁小龍猜測是身上疼得厲害,剛路上只能裝逼忍着,這時候一個人了,才好仔仔細細地品味。
別問他怎麽知道的,因為他自己現在渾身上下就快他媽疼死了,他收回剛才的話,就算哪天他打架輸給菜杆了,這逼都不見得會落敗。
又等了一會,夏琮一把調轉車頭,走了。
郁小龍把自己摔在床上,忍了一會沒忍住,去洗了個澡,回來找出藥來上了,尤其是臉上,他媽夠睚眦必報的,那兩拳後來原封不動地被他給還了回來。
第二天郁小龍起來把施傑他們給吓壞了,什麽時候見他傷這麽重過,仔細一想,再次陰謀論地把鍋甩給了菜杆,覺得上次過後那畜生必然不甘心,要卷土重來。
“不是他,別瞎猜。”郁小龍活動了下手腳,睡一覺起來沒那麽疼了,就是看着花五花六的有點沒面子。
既然不是菜杆,施傑就放心了,郁小龍不想多說的樣子,他沒好意思問下去。
他家裏的事施傑知道一點,就是不知道現在到什麽程度了,沒準是有些沖突。
好在看着都是皮外傷,養兩天就行,要真是家事,那特麽夠糟心的,他讓郁小龍趕緊先坐,他去把剛出鍋的炒飯給他端上來了。
郁小龍吃了兩口,皺眉,“你是不是忘放鹽了?”
“沒有吧。”
他又試了一口,“有點淡。”
“怎麽可能,我看着放的,還怕多了呢。”施傑從他碗裏挑了點。
別說,還真淡了,他将信将疑地看了眼郁小龍,“您老這是……味覺恢複了?”
郁小龍笑罵了聲,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想起夏琮說他沒吃過好東西的事,當即臉色一沉,沒了胃口。
其實不用他這麽避人如蛇蠍,那天過後,夏琮一次都沒來找過他。
郁小龍的日子再度回到過往,收收錢,勸勸架,偶爾一天回去看看蔡群英,不放療的日子裏,郁行強永遠泡在牌桌上,完美地避免了彼此相看兩厭。
這天施傑又去接趙菲了,錢的事兒一般就他們兩個經手,為此郁小龍只能自己跑去有耳對賬。
殷叔花的成本主要是人力,合同簽的時候約定好了一個服務範圍,不能沒完沒了地找事,所以對于一個月內出事格外多的店,要加錢。
通常明碼标價,童叟無欺,所以也沒什麽好說的,郁小龍跟他們經理談,十分鐘不到就出來了。
他往樓梯口走,沿着走廊,剛下沒幾個臺階,就見拐角的地方,一高一矮兩個男人靠着牆,正難舍難分地究饞在一起。
矮的那個背對着他,看不清臉,而面向他的那張面孔,不是夏琮又是誰。
郁小龍一面覺得晦氣一面又有些尴尬,他怎麽老是撞到這種事,還偏偏撞同一個人的,夏琮之前一直說他倆有緣他還不信,現在看來,由不得他不信。
他強迫自己把那點不适感壓下去,這人現在跟他沒關系了,他既不能表現得過于在意,也不能太刻意地流露出鄙薄。
眼下第三次了,他沒忘了有多不容易才跟這人徹底沒關系的,所以反複提醒自己,別又惹他。
夏琮顯然也看見了他,他低頭穩着懷裏的人,看似深情款款,目光卻直直盯在郁小龍身上,一雙眼裏桃花飛過,難掩洞察在他身上的直白與犀利,又溝魂設魄得厲害。
郁小龍有種他此刻懷裏樓着的人是自己的錯覺,為此差點在這樣陸骨且挑釁的目光下,讓那點他心裏勉強營造出來的冷靜與漠然功虧一篑。
夏琮收緊貼着他的細阮的腰,那人順勢攀上他的肩膀,沉醉其中發出了幾聲愉悅且動晴的呻迎。
郁小龍移開視線,轉身下樓,錯身而過時,朝他比了個中指。
耳邊滑過一聲輕嘆,夏琮似乎是笑了,郁小龍沒回頭,拉低帽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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