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找與不找

這之後又過了幾天,和夏琮都沒再碰上,酒吧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主動不刻意,真要一直遇着也難。

這期間郁小龍又陪郁行強去做了一次放療,劑量沒變,副作用卻比前幾次大了不少,回去後人一直吐,飯吃不下,臉色發黑,躺床上下不來。

蔡群英話裏話外讓郁小龍回來多陪陪他,這人嘛,總歸是想要人陪的,尤其是生病的時候,哪怕不幹什麽,坐着說說話也行。

再怎麽樣也是親兒子,郁行強嘴上不說什麽,郁小龍一直這麽冷言冷語地對他,他心裏哪能好過。

身上不好過是真的,心裏好不好過要問他自己。

蔡群英這麽多年就是不明白,有錢的時候,外面的女人在他心裏排第一,沒錢的時候就是他的命,他的牌,從來沒輪到過他們母子倆。

他跑回來說幾句求原諒的好聽話,痛哭流涕地扇自己幾個巴掌不是因為他有情有義,還念着這個家,是他無處可去,他需要人養着。

這話郁小龍對蔡群英說過很多次,可她就是不聽,郁小龍不知道她是裝糊塗呢,還是說對這男人就特麽真這麽情深義重。

他有時候真想罵她一句犯賤,可轉頭看她那樣,又覺得傻得可憐。

按她的說法,郁小龍以後會結婚,會娶了媳婦忘了娘,她不能光想着靠他,她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的男人,她和郁行強又沒離婚,還是一家人……

歪理一套一套說得郁小龍一句都聽不下去。

首先不說你那男人是塊豆腐渣經不經得住你靠,就是把你那點鑽研藥理偏方的精神拿出去随便做點什麽,也好過把自己下半輩子搭在別人身上強。

可這些話他已經懶得再說了,說多了蔡群英會以為他是真不想養她,會抹眼淚說些諸如自己命苦怨天尤人的話。

一年一年過得很快,可能也是年紀到了,現在每長一歲,郁小龍就愈發覺得自己沒出息,以打架看場讨生活,算什麽本事呢。

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當初蔡群英能多管管他,多努力一點,不光吃郁行強留下來的那幾萬塊錢老本,讓他把書念完,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那終歸也只是想想,學是他自己跑出來的,跟着殷叔也是他自己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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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這麽一條路,無論怎麽說,至少現在,他能養得起他們母子倆,甚至讓她拿錢出去糟蹋,也兜得起郁行強的醫藥費。

就這樣吧,郁小龍想,再出息能出息到哪裏去呢,指望他像小林哥一樣念到碩士嗎,他自己都覺得滑稽。

現在的社會,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出息,不就是看他能不能賺錢嗎,雖然不多,但還算能賺,還要怎麽樣呢。

郁小龍給郁行強多買了點補品,但并沒有如蔡群英期盼的那樣多回家,這明顯讓她有些失望,電話裏的口氣聽着,也難得地表現出了不滿。

“能不吃炒飯了嗎?”經歷了差不多快兩個月,每天早上起來都是一盆油膩的炒飯後,糙漢如郁小龍,也終于受不了了。

“可我就會這個啊,要不咱叫外賣?”施傑有些委屈,明明你豬食都當雜燴的,明明就……挺好吃的啊。

“算了,我請你出去吃吧。”郁小龍看時間,快十一點了,到那還能趕得上,他覺得怎麽能說他沒吃過好東西呢,他再沒吃過也不會連着兩個月都吃一樣的。

“那這怎麽辦?”施傑指指。

郁小龍利落地把兩碗飯端起來,出門倒進了上有的飯盆裏。

狗聞到香味,飛快地從院子後面跑過來,大概是最近狗糧吃膩了,難得一頓濃油赤醬的飯,它吃得格外起勁,邊吃嘴邊往郁小龍身上蹭,被郁小龍罵了才停下。

“走吧。”

兩人剛出門,看到徐銀亮正從一輛車上下來,開車的是個小年輕,長得眉清目秀的,看到他們還有點不好意思,臉轉向一邊和徐銀亮說了句什麽就急忙先走了。

徐銀亮站在原地,像往常一樣看着郁小龍,郁小龍也像往常一樣當他透明。

“他不會一晚上沒回來吧。”走去公交站的路上,施傑問。

“你管他。”郁小龍說。

“是不歸我管,可誰叫我看見了呢……”施傑撇了撇嘴,“啧”了聲,“有點惡心。”

那家店沒名字,郁小龍回憶了半天,大概想起周圍那廠叫什麽,輸進導航裏發現還挺遠的,開車可能不覺得,這麽坐過去居然不直達,還得換乘。

他突然又覺得為了一頓飯跑這麽遠是不是值得,馄饨面也挺好的,那家店最近新出了排骨年糕,郁小龍吃過一次覺得味道還不錯,要不就排骨年糕吧。

他這樣想着,但等公交來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帶着施傑上去了,遠就遠點吧,誰讓好吃呢,他也不是天生就愛吃豬食的,他小時候據說還挺挑嘴的。

上車後坐了一會,施傑見久不到站,開始有些昏昏欲睡,他頭往郁小龍身上靠,被郁小龍推開了,突然聽到他問了一句,“你歧視同性戀嗎?”

“啊?”施傑愣了愣,不知道怎麽突然起了這麽個話頭,他們此時坐在最後一排,前面沒人,倒不擔心被聽見,他想了想,說:“也還好吧。”

“你說徐銀亮啊。”施傑轉頭看着他,“他這人怎麽說呢,他要是不那樣騷擾你,跟我非親非故沒仇沒怨的,我犯不着多讨厭他,可你看他賤樣。”

“是挺賤的。”郁小龍說,他其實還挺希望徐銀亮多出去找找人,把對他的那股子沒來由的邪火多在外面發洩掉點,回頭再看,或許也不覺得他多招他了。

“哎你說他心理不是真變态吧,同性戀我是沒見過幾個,但我猜肯定不都是他這樣的。”施傑說:“這正常喜歡一個人,喜歡就喜歡了,不管是男是女,別人要真煩你,何必上趕着死纏爛打。”

“再說他這都不叫死纏爛打了,你信不信哪天但凡給他機會,他真敢對你下手,這他媽得是……”

這話背後的意思不好聽,國家現在強間男人不入刑,但就算真入刑,都有覺得三年血賺死刑不虧的人在呢,就沖徐銀亮對他那邪乎勁,有這條件他肯定不放過。

郁小龍冷笑了聲,“他不會有機會的。”

他要哪天敢再對他動手,他絕對能讓他死。

“所以嘛,你要說同性戀,歧視談不上,跟我反正沒關系,別搞我頭上來就行,但像他那這樣的,就算是個女的,來一個我也惡心一個。”

“怎麽樣,哥們這三觀正不正?”

郁小龍抱着手臂看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施傑看了他一眼,摟着他肩膀晃了兩晃,“放心,我這給你盯着呢,叫他別說你人了,連跟汗毛都碰不着。”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之間,這樣的談論還是難免讓人有些尴尬,郁小龍簡短地“嗯”了聲,沒再說話。

不知道是路上耽擱了還是時間不對,到那店門居然是關着的,施傑對跑這麽遠來吃頓飯相當不解,趴在簡陋的玻璃門上往裏看,沒看出來有什麽特別的。

這不就是個路邊蒼蠅館子嗎,還是個連牌都沒有的,果然對郁小龍不能太有指望,最後兩人又在附近轉了一圈,才找到一家蘭州拉面館進去各吃了碗牛肉面。

十二月底,天氣越來越冷,趙菲他們學院辯論社最近一直有比賽,每天晚上都要訓練到□□點,郁小龍提過幾次,讓她別回來住了,路上不安全。

但趙菲不肯,她覺得她如果不回來,經常狗糧沒人放不說,而且有時候晚上他們餓了,也沒人做點什麽,就硬挨着,要是誰受了傷,也不會想着處理。

施傑覺得這裏面沒他們什麽事,他們和這個誰都特指郁小龍,人才不擔心他們挨餓受傷呢,就想回來多看看你,你個不解風情的,只能我辛苦點,風裏雨裏多等等了。

郁小龍樂得給他機會,沒再說什麽,左右才這麽點路,人姑娘生活費那麽緊張,多花一千在住宿上不劃算。

就算是跟同學擠,一屋子八個姑娘,也肯定不如他們這裏住得寬敞。

但這一天晚上,郁小龍從酒吧街逛完一圈沒來,上樓沒看到施傑人,給他打電話,卻是關機的。

沒電了?

他下到二樓去敲趙菲的門,敲了半天沒人應,電話是通的,卻沒有人接。

郁小龍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也可能是他想多了,趙菲回來的時間不定,有時候太晚會住宿舍,而且她并不知道施傑在等她,所以經常超過十點熄燈時間了,才會跟他們說今晚回不回來,施傑十次裏總有那麽兩三次會等空,而現在才十點不到,郁小龍穿上外套,先去了趟棋牌室,問那的人今天有沒有看到施傑來過。

棋牌室裏的人剛換了一波,有說沒看見的,也有說沒在意的,還有把日子記混了的,郁小龍出了門,邊打電話給趙菲,邊準備去她們學校看看。

認識施傑這麽多年,打電話從來只有欠費,沒有過關機,充電寶常年揣在兜裏的人,愛崗敬業程度堪比酒吧街是他們家開的,這也是他覺得不尋常的地方。

到那十點剛過,宿舍樓已經熄燈了,工大雖然是個末尾二本,管得還挺嚴。

門衛室那裏擠着幾個晚歸的學生,正在跟保安求情,但保安堅持要讓他們輔導員給他打電話,才能放他們進去。

郁小龍再次給趙菲撥了個電話,還是打不通,他不知道她同學到底住哪棟樓,所以就算門衛這時候放他進去了也無濟于事,他不可能沖到女生樓裏一間間去找。

郁小龍有些犯難,怕自己百密一疏,也怕自己小題大做。

等那幾個學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進去後,保安的耐心似乎也在這時候告罄了,到郁小龍這兒,首先就要查他的學生證,有學生證有輔導員電話才給進。

郁小龍沒說要進,他問能不能查到他們學校某個女生住哪棟樓,然後再給她宿舍打個電話,這個要求把保安吓了一跳,看向他的目光頓時警覺了不少。

郁小龍說自己是她哥哥,家裏出了點事,現在聯系不上她。

“你是她哥哥你不知道她住哪棟樓?”保安明顯不信,尤其郁小龍這一身打扮,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哥哥,

“我們這不是宿管,查不到你說的,也不可能放你進去,你要是學生,就讓你們輔導員來,不是就早點回去吧。”

趙菲畢竟不是住宿生,大張旗鼓地去找,萬一被發現了,反而給她惹麻煩,郁小龍再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施傑的電話還是打不通。

他聯系小丁,讓他帶一兩個人去施傑家裏看看,然後又找人去盯着菜杆,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來跟他彙報,做完這些他再次看了眼工大裏面。

他目光回到手機上,把某個號碼從黑名單裏放出來,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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