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救與不救

“你認識趙菲對嗎?”電話被接起的下一秒,郁小龍問。

他記得之前夏琮來找他吃飯那次,趙菲剛好在二樓晾衣服,夏琮看見後還調侃了句,說沒想到他們團夥鐵骨铮铮,竟然還巾帼不讓須眉。

後來大概是想起來了,吃飯的時候問過一句,趙菲是不是他一個學校的,說是她的一個朋友,前兩天剛來找過他,跟他表白,因為總看見她倆走在一起,順便就記住了。

郁小龍當他是炫耀,沒往心裏去,工大上上下下幾千人,除了他和之前有耳見過的那個男生,郁小龍誰也不認識,夏琮還碰巧見過趙菲,除他之外,別無人選。

“跟你們住一起那個?”夏琮的聲音帶着點鼻音,“見過,怎麽了?”

“幫我個忙。”郁小龍說:“你有她朋友電話嗎,總跟她在一起那個?”

“你說我的愛慕者?”夏琮輕笑了聲,停頓了一會,幾聲窸窣的布料摩擦,聽着像是坐了起來,再開口時,似乎是有些失望,“小龍哥果然有事才會想到我。”

“有嗎?”郁小龍強迫自己放緩了語氣,夏琮應該是已經睡了,這麽晚被他喊起來,有些牢騷要發也正常。

“沒有。”夏琮說。

郁小龍要挂電話。

“現成的沒有,要到不難,你總該讓我先回憶回憶,她叫什麽吧?”

郁小龍沒接話,等着他慢慢回憶,夏琮的神經有時候是他不太能理解的,如果不是想不到其他辦法了,他不會找他,“你幫我問問她趙菲在不在就行。”

“問當然可以問,不過你說我拒絕了她又這麽晚去找她,會不會讓她覺得,我是在欲擒故縱啊。”夏琮尾音淡淡地一轉,“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我是真有事。”

欲你媽的縱,郁小龍果斷挂了電話,他要聽不出來那話裏意有所指的暗諷他就是傻逼!

他真是腦核被颠出來了才會想到找他幫忙,操!

然而想歸這樣想,沿着工大走了不到十分鐘,電話再次打過來他還是接了,只聽那邊夏琮說:“問過了,不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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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一半,突如其來地被打斷了,黑暗中不知道從哪冒出個人影,速度極快。

破風聲自郁小龍身側襲來,身體記憶快于思維,郁小龍條件反射地用右手臂擋,接觸到硬物後一陣劇痛,手機脫手飛了出去。

“誰?!”他抱着右臂,第一時間閃身往後退,直到後背貼上牆面為止,這地方沒路燈,光線昏暗,剛那一下他什麽都沒看清。

不過也不需要他看清了,很快,郁小龍發現自己被圍了,帶頭的正是菜杆。

“這麽久不見,龍哥沒把我忘了吧。”菜杆叼着煙,整張面孔烏煙瘴氣,身體縮在一件肥大的羽絨服裏,看着越發地幹瘦。

他咧嘴一笑,“我可一直惦記着你呢,都說心誠則靈,早上剛說想見你,結果怎麽着,半夜走個路還真叫我給碰上了。”

郁小龍聽他放屁,“你想怎麽樣?”他視線往周圍掃了一圈,除菜杆之外,還來了八九個,個別弱一點,剩下幾個生面孔,看着都高大身壯,面目強悍。

“這話問的。”菜杆笑了笑,“跟你還能怎麽樣,這大晚上的,總不可能是找你龍哥喝酒聊天吧。”

“施傑呢?”郁小龍盯着他,“你把他弄哪去了?”

“好歹這麽多年交情了,雖然我張金鵬從來管殺不管埋,但今天看在你龍哥的面子上,給你個機會,親自去給他收屍。”菜杆往後退了兩步,指揮人上。

郁小龍兩下把一個沖到他跟前的人踹飛了出去,從他手裏奪下來一根鋼管,拿在手裏掂了掂,目光轉而陰翳地看着他們,牙關緊咬,神情是前所未有地猙獰。

“不說也行,反正今天他要是出事了。”他目光逐一掃過,“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要下去給他陪葬。”

人群踟蹰了兩步,各自看了眼身邊的人,一時沒人上前,菜杆頓時跳了起來,“操,這麽多人怕他什麽,給我放開了揍,死活都算我的!”

饒是郁小龍體力過人,面對在菜杆的威逼利誘下不間斷的車輪戰,時間一長,反應力和專注力難免下滑,他打趴下四個,不斷退後至一處斷牆邊。

血從額角滾下,糊在眼眶周圍,視線覆蓋的影像由淺到深,逐漸染成血紅,郁小龍甩了甩腦袋,說不清楚傷哪兒了,又好像身上連半塊完整都找不出來。

他脾氣硬,說不了好話,也做不來像菜杆那樣逼急了什麽求饒的姿态都放得下,大不了就一個死,這是他潛意識裏經常會不由自主蹦出來的一句話。

是啊,大不了就一個死,誰他媽又在乎呢。

他撐着鋼管,慢慢把自己坤直了,金屬在水泥地上摩擦,拖動時帶起的刺耳的聲音裏浸着透骨的寒意。

不是沒有過像這樣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就算只是個小混混,也混得并不如想得容易。

通常這時候他什麽都不會想,但今天不知道怎麽了,竟格外地想抽煙。

想抽根好煙。

郁小龍吐出肺裏的一口濁氣,菜杆的人并不如他嘴上喊的有種,給了他片刻喘息的機會,他擦幹淨眼角的血,下巴微擡,示意他們繼續。

只要他沒徹底倒下,髒腳就休想往他身上踏。

他手臂剛要擡起來,右手邊一人悶哼着倒下了,然後一道人影飛快地從破了口的防線邊緣沖進來,沖到他跟前,半個身體替他擋着。

“你來幹什麽?”郁小龍喘着粗氣問。

“來給你報個平安。”施傑說。

“你這哪裏算平安。”都不用看,光是跟着一起送到他鼻端的血腥味,施傑的境況就不可能比他好,郁小龍能感覺到他此刻整個人都在控制不住地發着顫。

“站着就算。”施傑嗓音粗粝,發狠地說:“就他媽沒老子打輸過的架,跟你,那就更不可能了。”

“趙菲呢?”

“受了點傷,吓着了。”他朝郁小龍投過去一個眼神,“他們就剩這麽點人,拖住了就沒事。”

郁小龍心領神會,趙菲應該已經走了,他沒想到菜杆居然混蛋到連女人都打的地步,他轉頭望向陰影裏的人,和施傑背靠着,冷笑了一聲,“那就一起。”

嚴寒肆谑,每一處微光照亮的空氣裏,似乎都能看見寒風吹動的痕跡,稀薄的光影更是讓所有動作都如同是慢鏡頭回放,畫面不斷地晃動,慘叫聲接連響起。

在又解決了兩個人後,施傑終于掙無可掙地起不來了,郁小龍半抱着他,也已是強弩之末,施傑讓他放下自己,郁小龍卻一直沒松手。

他應該還有力氣,不算菜杆的話,還剩下兩個人,這兩個人并非全須全尾,看着他的眼裏從容不複,沒敢冒然上前,看來也并非勝券在握。

就在這微妙的平衡下,菜杆從地上撿起根彎折了的鋼管,往這邊走過來,笑容得意又陰毒,郁小龍眼睛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打呀,你不最能打了嗎,啊?龍哥。”菜杆這一聲龍哥幾乎把怨毒叫出了詩意,“老大當得久了,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是吧,你姓什麽啊,姓龍嗎?”

“我姓什麽不重要。”郁小龍拽着施傑,往後退了一步,“記得你姓菜就行了。”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菜杆氣得怒吼,藏在衣袖裏的手掌隐隐作痛,“敢在你爺爺手上開洞,今兒還就不讓你死,讓你他媽睜眼看着!”

菜杆三步上前,一棍子穩準狠地打在郁小龍小腿上,郁小龍悶哼了一聲,額頭青筋暴起,緊随而來的痛像紮進神經,他人一晃,栽了下來。

菜杆尤不解氣,正要下第二棍,徹底把他骨頭給敲碎時,遠處突然駛來一輛車,刺眼的遠光燈筆直地射向這裏,把一地狼藉照得無所遁形。

這是一條斷頭路,前一個路口沒有拐彎,那勢必就是沖着他們來的了,菜杆把郁小龍踹向一邊,迎着光站了起來。

車在離他們不到五米遠的地方停下了,一道修長的身影從車上下來,姿态挺拔,光影拉長了身線,光身高就比菜杆高了足足十公分不止。

“什麽人?!”

夏琮甩上車門,往這走近,先看了郁小龍一眼,然後才開口,一臉欠揍的淡然,“我要說是路人你信嗎?”

“操他媽……是你!”菜杆這人記性不行,入不了眼的尤其忘性大,但要說長得好的,優勢就是不随他主觀意志,夏琮這張臉他當初還真記住了,“你來幹什麽?”

“勸架啊。”夏琮一副你看不出來你不會是智障的表情,“學生會日常巡檢,你們在我學校旁邊鬥毆,按道理不該是我來勸,我應該找警察叔叔來的,對吧。”

“你放屁!”菜杆對他的态度惱怒不已,“當初說不認識,看來真是騙我的了,行,我記住了。”他朝那兩個人使了個眼色。

夏琮明顯有所防備,在那人鋼管砸過來時,一手橫肘架住他的動作,另一只手飛速出拳,将人擊倒在地。

然後不等第二個人回神,用搶下來的棍子直接打在他腹部最柔軟的部位,那人禁不住“哇”地一聲吐了,軟綿綿地栽在地上,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一切僅僅發生在幾秒之內,快得菜杆覺得自己不過是眨了個眼,再看過去場上就剩他們兩個還站着了。

夏琮腳踩着那人的胸口,鋼管一下一下敲他的臉,硬邦邦地似乎磕到了牙齒,聽着讓人無比膽寒,他擡起頭,看向一臉驚愕的菜杆,滿眼陰沉,“還不快滾。”

菜杆面如死灰,匆忙中丢下一句“你……你們給我等着”,就頭也沒敢回地跑了。

夏琮扔下沾了血的兇器,走到郁小龍跟前,腳尖惡意地碰了碰他那條傷腿,“還能走嗎,小龍哥?”

郁小龍臉色慘白,忍住了沒發出聲音,他慢慢坐起身,緩了好一會才說:“你怎麽來了?”

“你求救電話都打來了,我好意思不來嗎。”

“我沒跟你求救。”

“行吧。”夏琮笑笑,“那算是我自作多情,誰叫我這麽……”他俯下身,扶他起來時故意壓低了聲音,“看重你呢。”

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但聽到這樣的話,仍叫郁小龍有些不适,他推開他,然而這一次卻沒有如以往的,在夏琮眼裏看到戲谑,有的只是真實赤果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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