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關與不關

郁小龍抵着牆,把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撐了起來,誰能想到如此簡單的動作,居然花費了他幾乎全部的力氣,他手在抖,又濕又滑,一下沒撐住差點又坐回去。

小腿上的疼勁過了,變得有些麻木,他反複用力,一試再試,直到确定知覺還在,骨頭沒斷為止。

夏琮沒有再假手的意思,站一旁看着,等郁小龍把自己那副爛泥一般的身軀挺直了,才面無表情地說:“先上車,我送你們去醫院。”

郁小龍喉嚨裏滾過兩聲粗喘,“你來的路上……見到趙菲了嗎?”

夏琮瞥了他一眼,滿頭滿臉的血,往常再過硬能打的臉,此刻都醜得叫人看不下去,“多關心你自己吧。”

“見到了嗎?”郁小龍異常地執着,施傑能找過來,趙菲應該就在這附近,“她一個女孩子,這麽晚了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輪不上你英雄救美,放心,躲得好着呢。”夏琮語氣不善,路上他确實碰見了,不知道這邊什麽情況,沒敢冒然帶過來。

郁小龍點了點頭,這才松了口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兩步,把施傑抱了起來。

夏琮撐着車門,半點想要搭把手的意思都沒有,就這麽看着他,郁小龍腳底沉重,呼吸像喉嚨裏塞了個蜂窩,卻也堅持着一步步朝他走去。

到了跟前,他才又看了夏琮一眼,欲言又止,“那一會……”

夏琮“啧”了聲,似乎對他這時候了還敢跟他提要求不是很有耐心,但語氣稍稍緩了下來,“一會順路接上她,如果她懂事沒亂跑的話。”

郁小龍爬上後座,讓施傑靠在他身上,輕舒了口氣,他的腿一直在抖,手也是,渾身酸痛,後背應該是流血了,衣服粘在身上冰涼又刺骨。

他抹了把臉,靜靜地看着前面,感覺到有視線落在他身上,他看過去,與後視鏡裏夏琮的目光相接,短短一瞬,他先移開,耳畔随之傳來到一聲冷淡的笑。

事實證明趙菲雖然沒拿女主劇本,但比女主懂事許多,也可能是吓壞了,就在夏琮看見她的附近,找了個房子後面堆滿廢紙的角落躲着。

看到她衣着完好,僅手和臉上有幾處擦傷時,郁小龍松了口氣。

趙菲似乎很緊張施傑的情況,上車前就一直在問,郁小龍幹脆讓她坐後面,自己換到了副駕駛,“他沒事,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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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菲嘴上說着不擔心,他不會有事,但還是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她讓施傑枕在她腿上,不一會,郁小龍聽到了她有些壓抑的哭聲,一聲一聲忍在喉嚨裏。

郁小龍沒問他們是怎麽碰上菜杆的,這膿包一直心有不服,沒被打怕,那就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他不善罷甘休,他們之間的争鬥就永遠不會結束。

趙菲會被卷進來,既在郁小龍意料之中,也讓他不可避免地感到憤怒,他信奉一人做事一人當,哪怕為此窮途末路,但牽連無辜,卻是他最不屑也最不願意看到的。

“你是夏琮嗎?”過了很久,趙菲逐漸平複了下來,在後面問。

“你還真認識我。”夏琮說。

“工大有名的帥哥,誰不認識。”趙菲笑了笑,放低了聲音,“今天的事謝謝你了,之前沒機會跟你說一聲,沒想到還會再見。”

“沒事。”夏琮車開得很快,人有些心不在焉,聽到這他往郁小龍那看了一眼,見他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趙菲謝完這一聲,又重新回到了沉默裏,不時地低頭看施傑。

很快到了醫院,郁小龍去挂號,這時才想起來自己手機還丢在那,現在移動支付方便,漸漸地他出門身上幾乎不帶現金了,醫保卡就更沒有。

他問趙菲,趙菲說之前起沖突的時候她手機掉地上被踩壞了,不然可能早就報警了。

郁小龍有些為難,他看向夏琮,想問他借手機打給小丁他們,夏琮卻像是誤會了什麽,直接把支付寶的付款界面調了出來,跟收費窗口的人說:“掃吧。”

雖然心裏不太舒服,但郁小龍知輕重,沒說什麽,施傑這兒還等着錢用。

夏琮在門口的長椅上坐了下來,老位子。

郁小龍看了他一眼,等把施傑推進去了,他在他旁邊坐下,“錢我一會還你。”

“随便。”夏琮在玩手游,說話沒有擡頭。

郁小龍靠着牆出神,過了一會他起身,去給趙菲倒了杯熱水。

“謝謝。”趙菲接過說:“你也去檢查一下吧。”

衣服穿得多,從外面看不出什麽,郁小龍又是出奇地能忍,他不挂在嘴邊上喊,別人就只能看個表面。

表面再破皮流血他都無所謂,所以從他嘴裏能聽到的,永遠只有不礙事的小傷,可施傑都傷成這樣了,他又怎麽會什麽事都沒有。

郁小龍看着她搖了搖頭,重新裹緊了衣服坐下,不是他硬撐,是真沒什麽,就是有點莫名的冷,可能是走廊太寬了,哪面都吹得進來風,陰恻恻的刺得皮膚疼。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施傑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沒什麽大礙,醫生給處理好了傷口,但要留院觀察一晚上,趙菲說她留在這裏,讓郁小龍他們先回去。

郁小龍越坐越冷,寒氣一陣一陣往五髒六腑鑽,臉上的血跟在剛那一場惡戰裏流光了似的,慘白的燈光一照,比剛刷過的牆還滲人。

他不放心,問夏琮借了電話打給小丁,讓他們過來一趟,替他看着點,菜杆那夥人現在做事越發地陰,他們不能掉以輕心。

夏琮說他送佛送到西,郁小龍剛好也想他跟自己回去,好把錢給他,于是等小丁他們過來後,兩人再次上了車。

一路上郁小龍都沒有說話,沒力氣,說不動,好在夏琮也像是情緒不高,最後兩個人各自沉默。

回到洋樓,下車的時候,郁小龍握車門的手都白了,才支住了沒任自己摔下來。

他不知道哪裏不對,渾身疼,這種疼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都不及這次,好像全身的力氣被抽幹了一樣,走路發飄,自己都感覺兩條腿踩不着地,像是虛浮着。

他硬撐着往樓梯口走,夏琮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後面,徐銀亮聽到動靜開門出來,看他這樣下意識就想伸手扶,然而不及動作,就被郁小龍狠狠瞪了一眼。

一個“滾”字幾乎是從牙縫裏硬擠出來,徐銀亮沒敢再動,僵立在原地,回頭看到他身後施施然跟着的夏琮,表情頓時變得有些陰沉。

夏琮卻好似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眼睛一眯還朝他笑了下,就好像是去別人家裏做客,跟同住的室友打個招呼是基本的禮貌。

一直到轉過樓梯的彎,牆壁擋住所有不懷好意的視線,郁小龍才垮下肩膀,提着的一口氣松懈下來,人便直直往下栽,夏琮眼疾手快地撈住了,“不裝了?”

郁小龍眼角泛紅,瞳孔裏浸着水,平時的一副兇相,在這樣椅旎顏色的調和下,竟意外平添了幾分“溫柔”之色。

夏琮心裏一動,突然一彎腰,把他抱了起來。

“操,你……放開我!”郁小龍大驚,別說他沒被人這麽抱過,就是敢靠他這麽近的都沒有,這姿勢在他眼裏除了羞辱,幾乎沒別的意思。

眼見他要掙紮,夏琮“聽話”地把他放下了。

郁小龍沒有任何緩沖地摔在樓梯上,本來身上就疼,此刻更是難忍,他一口氣憋嗓子裏,好一會才喘過來,“你他媽……”

“你睡哪間?我困了,拿完錢就走。”夏琮兀自繞過他,往樓上走去。

郁小龍識時務,知道現在幹不過他,萬一夏琮發瘋,吃虧的還是自己,他爬起來,撐着扶手,勉強把自己送到了三樓。

他走得還算端正,至少走出了個人形。

他不想在夏琮跟前丢臉。

郁小龍站在衣櫃的抽屜前數錢,夏琮靠在他書桌上打量周圍,其實沒什麽好看的,簡陋又窮酸,家具就那麽一點,唯一吸引他目光的,是桌上的一張舊照片。

“這就是你選擇剃寸頭的原因嗎,嗯?小卷毛。”夏琮把相框拿在手裏,在照片上的小人兒臉上輕輕彈了一下。

“關你屁事。”郁小龍一把搶了過來,扔進了抽屜。

照片是他七歲生日的時候拍的,對着蛋糕正在吹蠟燭。

他天生自來卷,卷得還非常規整,跟燙出來的羊毛一樣,小時候看着可愛,但他不喜歡,總覺得會被人笑話,大了一頭卷發氣勢上就更不允許了。

所以自打上了初中,他發型就再沒變過,一直是平頭,每次理發都讓人給鏟到底,留點發茬就行。

“我好歹算是救了你,你就這麽做人的。”夏琮對他的态度有些不滿,手指時輕時重地敲着桌面。

郁小龍把錢給他,看似十分誠懇地說了聲:“謝謝。”

“一句謝謝就完了?”

“改天請你吃飯。”郁小龍看着他,盡管臉色蒼白,但語氣不卑不亢,絲毫沒讓夏琮因為這點人情占了上風,“其他的你就別想了,沒到那份上。”

“其他的?”夏琮跟他對視,裝得無辜,“你知道我想什麽?”

“不知道。”郁小龍倒在床上,他勁兒漏光了,現在是一分一秒都站不住了,“走的時候麻煩幫我鎖一下門,我就不送你了。”

“鎖什麽門啊,多此一舉。”夏琮把外套脫了,趁郁小龍不備,一條膝蓋撐着床沿,朝他府身而下,“學聰明點,留我下來不就行了。”

郁小龍陡然一驚,挺身就要坐起來,“你……”

“這樣,錢你也別給我了,我再貼點,你開個價,買你一晚上。”夏琮說着,拇指輕輕魔挲着他青腫的嘴繳,像個循循善誘的風月老手,“怎麽樣?”

“你是不是有病?!你他媽滾開!”郁小龍掙了一下,當發現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态,在夏琮地呀制下,幾乎毫無還手之力時,他內心少見地閃過一絲恐慌。

夏琮微片了頭湊近,做出要穩他的姿勢,各自卓熱的呼吸掃在臉上。

郁小龍咬緊了牙,背部弓起,滿身的戒備,偏又伺準時機,似乎他要真敢穩下來,他絕對能一口咬死他。

夏琮看出了他的畏懼,正如他猜到他要他鎖門背後的意思,他嘴角綻出個玩味的笑來,在郁小龍再次想要反擊時,起身離開了。

“那個叫什麽麻杆還是麥稈的,你準備跟他鬥到什麽時候?”夏琮難得換了副正經的面孔,靠回桌子上,給自己點了根煙,“不是每次都恰好有人能救你的。”

郁小龍想說那是他的事,跟你沒關系,他也并不需要人救,但這樣确實顯得很不會做人,至少夏琮這一次的出現,的的确确把他從險境裏救了出來。

而且,非常不如郁小龍所願的,再次把他卷了進去。

郁小龍強撐着心神又看了他一會,确定他不會再突然發神經了,才卸下防備,倒進被子裏,“古代止戰還靠互市和和親呢,我什麽都不松口,他哪可能消停。”

“他跟你要什麽,地盤?”

郁小龍沒回答,過了一會,說:“我會派人盯着你的,上次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但願如此,我不想惹麻煩。”煙抽了兩口,被在桌上摁滅了,夏琮看着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冷冷道:“尤其是你這種逞強鬥狠,又無聊至極的麻煩。”

他朝門口走去,手在把手上停頓了一下,卻沒有接着動作,而是又說:“如果有呢,怎麽辦?”

“……不會有。”

“那你最好記住,再有我可是會生氣的,生氣之後會做什麽,就不好說了。”

郁小龍意識不清地在床上躺了會,感覺夏琮走了,又好像沒走,明知道這時候毫無警覺是件危險的事他也顧不上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突然之間又一身冷汗地驚醒,終于後知後覺,自己應該是發燒了。

房間裏沒暖氣,也沒開空調,郁小龍冷得直打顫,翻了個身正想躲進被子裏裹緊,餘光看到自己房門,居然是大開着的。

操……都讓他關門了!

郁小龍一邊在心裏罵夏琮這人果然有病,一邊掙紮着起身把門反鎖了,再次躺上床,他終于把吊着的心徹底放了回去,很快便不知是暈是睡的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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