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選與不選
從傳播者出來,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雪,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踩上一腳,瞬時便和濕泥一起化在了鞋底,一路走過濕濕嗒嗒,汲着寒意往身體裏鑽。
夏琮手插着口袋,冷風裏依舊走得不疾不徐,一會哼首歌,一會又回過身來看郁小龍兩眼,似乎身後的腳步聲太輕,不足以讓他放心。
一直走到車邊上,他停下來,“好了,做選擇的時候到了,是我送你回去呢,還是……你去我家。”
他故意把話說得很暧昧,意思卻再直白不過。
郁小龍站在離他四五步遠的地方,眼裏被寒氣打濕,眼眸低沉,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跟他保持着這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直到看着他這樣篤定地朝自己開口。
他興致變了,盡管坐上車時興致就不高,但那個時候,進酒吧夏琮把酒遞給他,以及他把目光投向舞臺時,不是這樣的。
夏琮沒有催促,猜到他可能在想什麽,他靠在車門上,抽了根煙出來,周圍濕氣太重,打了幾次火都沒打着,他朝郁小龍示意了下。
“這裏面的人你都認識?”郁小龍沒動,突然開口問他。
“一些吧,為什麽這麽問?”
“你跟我說你才來這裏半年。”
“半年不夠我認識這些人嗎?”夏琮看他是真不準備幫自己了,他把煙拿下來,在手裏轉了兩圈,語聲平靜,目光卻逐漸冷了下來,“你在懷疑什麽?”
“我就是不知道我該懷疑什麽。”半真半假的眼神,似是而非的話,不同尋常的舉動,說對他有意思,可他卻從來沒在他眼裏看到過半分喜歡。
“那就不要懷疑,我說過,事情沒有你想得複雜。”夏琮說。
“你是只想睡我對嗎?”郁小龍看着他問,想要從他臉上覆着的面具下找出被掩蓋的真實意圖,然而夏琮的表情卻叫他心裏一涼。
“不然呢?”他眼中閃過一絲怪異,好像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答案除了是,難道還有其他嗎,他開玩笑,“你不會是還想跟我談戀愛吧?”
郁小龍也笑,“你覺得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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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人,有什麽戀愛可談?
郁小龍之前一直繃着的神經,說完這一句話後,突然奇異地放松了下來,身心通透,連驟然泛起的酸痛,都讓人有種卸下重擔的惬意。
只是他唯一沒想到的,是不再用力後周圍的空氣會讓人感覺這麽冷,好像它們圍着他伺機而動,就等着這一刻的反撲。
他眉眼是笑着的,夏琮挺喜歡看他笑,他睫毛很長,眼尾窄而低垂,彎起來的弧度非常有味道,尤其半邊臉上那個酒窩,若隐若現。
本該是副漂亮面孔,此刻卻讓人看着有些不舒服。
“菜杆的事,年後我會解決,不會讓他有精力再來騷擾你,你也別再來煩我。”郁小龍把一個打火機丢過去,“随大少爺高興,用完找地方扔了吧。”
“什麽意思?”夏琮不知道他态度的突然轉變,是因為他無意中戳穿了什麽,還是他直白的意圖讓他抗拒,畢竟郁小龍從頭到尾一直在抗拒,那前一個理由就太過可笑了,估計連他自己都不信。
“你睡不到我的意思,你的想法你的目的都讓我惡心的意思。”郁小龍看着他,“說得夠明白了嗎。”
夏琮眼皮輕擡,“你吃錯藥了?”
“這話我一直想問你,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覺得這天底下是個人都合該被你糙,你是什麽,天子龍根嗎?”
夏琮沒說話,目光卻與這周遭的冰雪無異,煙卷在他手裏被捏得粉碎,細渣簌簌地往下掉。
“咱倆合不來,沒有好聚,那就好散吧。”郁小龍不想多說,轉身要走。
“你說那人不會再來騷擾我了,如果再有一次呢?”夏琮叫住他。
“不會有。”郁小龍咬牙,“就算有,以你的身手……”
“如果有,我會來收拾你。”夏琮打斷他,一字一句,“會毫不留情地糙你,這一次我說到做到。”
“那你最好記住你這句話,記得越牢越好。”郁小龍的拳頭在身側握緊,“因為你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
郁小龍沿着小路往回走,身後沒有動靜,夏琮不知道是回去了,還是去別的地方找樂子了,想挨他糙的人前赴後繼,他确實沒必要也不應該再在他這浪費時間。
他此前覺得荒唐,如論是夏琮突如其來的熱情,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執着。
連他都想問,他究竟看上他什麽了,而現在他的話,不過是印證了這确實是荒唐事一件。
可能任何人,不論男女,在你以為的誠懇面前,在聽到口口聲聲說在追求你的人,大方地承認他的目的只是觊觎你的柔體,且沒有一絲虛僞的掩飾時,都會有那麽點不高興。
像被羞辱,被戲耍,被活脫脫當成了待價而沽的商品。
郁小龍沒想到有生之年,自己居然會開始思考,他對同性為什麽這麽具有性吸引力的問題?說到底,夏琮除了長得好看點,跟徐銀亮又有什麽本質的區別呢。
沒有,這麽一想,他心裏頓時松快了許多,可能因為他的叛逆,某些方面确實能挑起人的征服欲罷了,僅此而已,畢竟人總是在過得太舒坦時忍不住就想犯賤。
郁小龍沒有回家,去了洋樓,他的實木帆船模型只搭了個粗略的骨架,這段時間忙,這一艘說好兩個月之內完成的,這樣一來不知道又要拖到什麽時候。
他洗完澡,坐在書桌前,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圖紙是他自己畫的,有些粗糙的地方裝的時候需要不斷地重新調整。
以前那些也是,都是他自己琢磨慢慢摸索着研究出來的,做廢了很多艘,所以一開始都是買最便宜的松木,但木質軟,木紋很不好看,還容易幹裂。
現在他會買稍微貴一點的椴木,送去認識的店裏切割,但精準度很難把控,有時不免出現浪費,偏偏他最不能浪費,所以做得只會更慢,經常要經過多輪反複。
打磨炭黑,在龍骨上開槽,安裝船艏肋骨,都是精細的手工活,耗時耗力,一開始他還有些難以集中,等真的做進去了,之前那股壓抑的難受就注意不到了。
時間一晃而過,一直到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施傑的聲音随之傳來,“卧槽你吓死我!我說你房間怎麽有燈呢,暗不溜秋的還以為進賊了!”
“你怎麽來了?”郁小龍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沒停,就他們這地方,除了鍋碗瓢盆一堆破爛有什麽可偷的,沒想到他還擔心這個,他就從來沒想過。
“走着走着就到這了,這不瞧見有光嘛,上來看看。”
其實是想回來找找,他記得他以前有個比趙菲那大一點的小太陽,比那個暖和,但想到她連大一檔都不敢開,找到了也沒什麽用,圖個心裏安慰罷了。
“餃子送完了?”
“嗯。”施傑摸了摸鼻子不想多說,郁小龍也不問,不是他能決定的,他立場還尴尬。
“怎麽也不開個空調啊,外面快零下十度了大哥,你不冷嗎。”施傑抽了兩下氣,裹着衣服去找遙控器了。
“忘了。”确實忘了,進來就沒想着這個事。
施傑把溫度調到最高,風口對着郁小龍,看他手都凍紅了,他外面找了張椅子過來坐他旁邊,“你怎麽回事,怎麽跑回來了,大年夜不回家打算住這啊?”
“沒怎麽回事,不想待就回來了。”郁小龍說。
“又跟你爸媽吵架了啊?”
施傑看他不說話,“我以前吧,特別羨慕你,有爸有媽的,不像我,孤兒一個,可後來又覺得,這一對要被我給攤上了,就我這爆脾氣,一準忍不過你。”
郁小龍嘴角勾起笑了笑,“忍不過你也沒辦法,一個女人,一個病秧子,你還能對他們動手麽?”
“就是動不了才憋屈嘛。”施傑長長嘆了口氣,“你說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錢賺不了多少吧官司惹一身,眼看又長了一歲,我真怕等我到三十了,別人一看,喲,怎麽還這德行!”
“大過年的,說什麽喪氣話,離三十還早着呢。”
“是早着呢,可現在這樣,別說三十,四十我都一眼望到了。”
“那你望得有點遠,明天什麽樣我都不知道。”郁小龍放下手上的東西,伸了個懶腰,居然已經快一點了,“你不回去?”
“再陪你坐會,又不急。”施傑看他做完了,抵着桌子開始抖腿,“哎,我說真的,年後你要不找個地方,搬出去住吧。”
“幹嘛?”
“安全一點,那變态我看對你賊心還不死呢,小心點總沒錯。”
郁小龍嗤笑了聲,對他賊心不死的變态可不止這一個,他脫了外套,倒在床上,“爺爺我字典裏沒有怕這個字,更別提什麽安全小心了,你跟誰說話呢。”
施傑一本正經,“缺這麽多,那你字典有點薄啊,盜版的吧。”
郁小龍被他逗笑了,笑了一會,側身躺着,有點困了,他晚上喝了差不多有兩瓶啤酒,不然還真沒臉站大街上跟那傻逼讨論那麽“深層次”的問題。
“算了,我要不也不回去了,這麽晚了,吵着他們老人家。”施傑說着拉鏈一扯,猛地往床上撲過來。
郁小龍就跟撲上床的是黑狗一樣,挺身一躍而起,翻了下去,嘴裏罵道:“操!”
施傑撲了個空,頓時也有點火,“哎你這怎麽回事兒,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我又不是變态,睡你一覺怎麽了,你這龍床啊碰不得。”
“滾。”郁小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頭發,嘴上卻不一點不讓。
“臭毛病。”施傑坐起來,搓了搓臉,“算了,不跟你鬧了,明兒一早我五點就得起,陪着去廟裏上香呢,走了啊。”
“門給我帶上,狗放進來。”郁小龍重新又躺了回去。
“行行,年後我給你安個防盜門得了,狗我早放進來了,等你,早凍死了,唉這人一走啊,連個狗都沒人照顧……”施傑碎碎念着下了樓。
郁小龍聽到關門的聲音,還聽到大廳裏兩聲狗叫,他拉上被子,裹緊了,正要睡,窗外驟然一亮,原來是遠處有人放煙火。
炸得不夠飽滿,顏色也不豔,稀稀拉拉的,十二點都過了,居然還有興致,他睜眼看了一會,過去把窗簾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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