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黑與你黑
“去哪?”郁小龍看他開的路線很熟悉,幾乎就是他每天的活動範圍。
“當然是好地方。”夏琮手扶在方向盤上,指尖漫不經心地一下下敲着,似乎是他的某種習慣。
郁小龍不知道這是他對所有地方的統稱,還是專門指某一處,他想到上次,“又是賽車?”
夏琮笑了,“這大晚上的誰跟我賽,連找個吃飯的地方都沒有。”
“……”郁小龍:“你還沒吃飯?”
“是啊,所以帶你去個……”他想了想,“既能填飽肚子又能消遣的地方,今天那叫瘦杆的不營業吧,我這算是解禁了嗎?”
一個人吃飯,和沒有吃飯,在這樣一個節日裏,聽起來有很大區別,夏琮似乎有意避開這個問題,郁小龍卻問:“為什麽不吃飯?”
“沒有外賣,自己又懶得做。”夏琮說得輕描淡寫,看着并不在意,他一直都是這樣,如果他為此表現得惹人憐,那多半也是他故意,想讓郁小龍覺得他可憐。
所以是什麽?郁小龍心裏有個猜測,豪門狗血恩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我不是私生子。”夏琮從他的表情裏一下子猜出了他在想什麽,“正規婚生出産,有戶口有繼承權,沒你想得那麽複雜。”
郁小龍被這麽直白地點破有些尴尬,他輕咳了聲,好在夏琮及時轉移了話題,“我剛在你們樓下的時候,看到只黑狗,是你頭像上那只吧?”
“嗯。”郁小龍問:“醜嗎?”
夏琮想到上次他說狗醜郁小龍好像不怎麽高興,猜他是故意這麽問,沒想到還挺記仇,“還行,挺乖的,我過去它一點沒叫,還跑來蹭我的手,有名字嗎?”
“有,叫我黑。”
“……我黑?”這什麽怪名字。
郁小龍看着他,一本正經,“我黑是我叫,你,要叫你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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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琮反應了一會,笑了起來,“好,你黑,你黑不醜,只是沒那麽标志。”
他這一笑笑不停了一樣,斷斷續續嘴角始終揚着。
等回過神,郁小龍發現他又盯着他側臉那條下颚線看了很久,帶笑的緣故,變得沒那麽銳利了,邊緣柔和淺淡,像紙船漂浮在水裏蕩起的水波和暈染開的毛邊。
夏琮察覺到轉過頭,笑意不減的眼裏,逐漸爬上點似是而非的戲谑。
郁小龍不動聲色地把視線投向窗外。
【我要不還是回去吧。】施傑發消息過來。
【……】郁小龍沒想到他說去給趙菲送碗餃子,送到現在人還沒見到,早知道他就自己去了,平時看着怼天怼地的一個人,這點事上能慫成這樣。
去年大年三十,趙菲獨自留在洋樓過的,他們走之前陪她把餃子包好菜做好,讓她關好門窗放心睡,今年卻是丢她一個人在宿舍。
郁小龍想去送點餃子,施傑非說他去,結果一個小時了,從他家到工大來回都夠了,居然還在路上糾結,【別磨了,一會涼了你讓她怎麽吃。】
【不能,我用保溫盒裝的……】施傑凍得直搓手,工大的保安真不是蓋的,盤問了半天就是不給進,哪怕他能準确地說出名字專業寝室號都不行。
他猶豫着要不要給趙菲打電話,其實無論進不進得去,這通電話都要打,可自從上次吵過架後,兩人還沒說過一句話,還處于冷戰期,怎麽開頭是個問題。
施傑有些糾結。
身後傳來腳步聲,趙菲背着包往這邊走來,看見了他,施傑當場愣住了,嘴巴被凍住了似的,半天沒吐出一個字。
趙菲沒什麽表情地跟門衛打了聲招呼,施傑以為她要裝不認識自己,沒想到人家姑娘比他大方多了,這樣一比,顯得剛才胡思亂想暗自揣度的自己小氣又二逼。
“你怎麽這麽晚回來?”施傑跟着她上樓梯,趙菲沒問他來幹什麽的,看他手上拎的保溫盒,應該猜出來了。
“去我叔叔家吃飯了。”
“啊,你吃過飯了?”殷叔偶爾會喊她去他家裏吃飯,表達一下對晚輩的關懷,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而且他這個點過來,無論怎麽樣都應該想到她已經吃了。
趙菲開了寝室的門,一路從走廊過來都陰森森的,放假了一個學生都不在,只有他們這裏亮着燈。
宿舍條件不太好,床和桌椅都很舊,看得出來有些年代了,女孩子們東西又多,理得再整齊也難免給人擁擠感。
趙菲放下包,把桌上的書和其他零碎都收拾下去,“你吃過了嗎?”
“嗯。”施傑站着有些拘束,趙菲在他們那住了這麽久他沒感覺,現在突然進個女生寝室,他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我記得你喜歡吃芥菜餡的,特地給你挑出來了。”他說:“我奶奶包的,老人家口重,有點鹹了,吃過你就當宵夜吧,或者留着明天……”
“坐吧。”趙菲指對面的椅子,笑了笑,“不留了,晚上沒吃飽,剛好填肚子。”
“受拘束了吧。”施傑嘆了口氣,氣氛輕松了許多,“快吃,還熱着呢,我去給你倒杯水,你龍哥本來說要來的,被我給搶了,你別怪他……”
趙菲沒說話,施傑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住了嘴。
趙菲等他坐回來,插了個小太陽對着他,真的是個小太陽,非常小,可能只夠到施傑的腿肚子。
房間裏确實很冷,沒有空調,而且這種線路老化的地方,應該也用不了太大功率的東西,只有這一丁點取暖設備,他一個大男人都受不了,何況是女孩子。
施傑邊跟她說話,邊不動聲色地用腳把小太陽的臉往她那兒撥,幾次到嘴邊的搬回來住的話,被他卡在喉嚨裏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合适,就算沒有菜杆的事也不合适,整天靠打打殺殺過日子,跟着他們,除了日常擔驚受怕被牽連剩哪點好。
而且早晚要分開的。
早晚。
夏琮最後帶郁小龍去的,是一家叫“傳播者”的鬧吧,在酒吧街裏屬于少數幾家比較有鮮明特色的酒吧,老板聽說也是工大的學生,和朋友一起開的,所以去的人裏學生居多,平時不太惹事,存在感不高,郁小龍知道有這麽家店,除了定期去收收錢外,打交道很少,這個點進去更是沒有過。
他是知道有那麽兩三家店全年無休,除夕正月都照常營業的,怎麽知道的呢,因為有一年他和施傑年夜飯吃到一半被叫過去收拾殘局。
但不知道這家也包括在內。
一進門,撲面襲來的熱氣差點把人灼化,郁小龍猝不及防地被蓋了一頭一臉,毛孔頓時像炸開了一般,灼灼熱浪從脖子滲透進衣服裏,滾一圈再由臉上蒸發出來。
舞池裏攢動着各色各樣的男男女女,清一色輕裝上陣,在四射的燈光裏扭動身體,音樂聲更是震耳欲聾,郁小龍甚至看到人群中翻滾着的潮意被轉瞬氣化成煙。
夏琮把外套脫了,剩裏面一件棉質襯衣,袖子高高卷起到手肘,他大聲湊在郁小龍耳邊,“去找個位子坐,我去拿點吃的。”
郁小龍點點頭,眉頭卻也收緊了,他其實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雖然在酒吧街銀浸這麽久,但真正去過的沒幾次,也就偶爾請小丁他們一群人去鬧鬧罷了。
除夕是國人家庭團圓的節日,意義非凡,卻沒想到居然有這麽多人選擇來這裏買醉度過,郁小龍穿過熙攘的人群,不可避免地和人擦身而過,看着他們或開懷大笑,或頹唐失意,又或者醜态百出的樣子,突然覺得用這樣一種方式來短暫麻痹自己,把靈魂剝出體外放空一切只為尋歡作樂的感覺,可笑歸可笑,卻也意外地痛快。
夏琮端着一盤小食,拎着三四瓶啤酒找到了他,他坐下身,酒瓶在他跟前晃了晃,“喝嗎?”
郁小龍接過來,“你就吃這麽一點?”
“這裏只有這麽一點。”夏琮苦着臉,嘆了口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年年今天對我最不友好,偏偏還歲歲有今朝。”
“是你自己懶。”如果只是為了這一頓飯,一個人過年又有什麽呢,郁小龍雖然這樣想,但說不出太責備的話。
他喝了口酒,看向舞臺,有樂隊在賣力表演,撕心裂肺地唱着他沒聽過的歌,節奏踩在每一張瘋狂的臉和他們搖曳的肢體上。
夏琮跟着聽了一會,直至一首歌的間隙,他突然放下酒瓶起身,繞開郁小龍朝外走去,郁小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卻見他神神秘秘地朝他眨了下眼。
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暗淡的光影裏,直到過了一會,人群突然傳來異常的騷動,随着幾聲高亢的尖叫,氣氛滾雷般驟然濃烈,湧至高潮。
郁小龍擡頭望去,赫然看到不遠處的舞臺上,夏琮輕巧魚躍,邁步沉穩,每一寸都像是踏在人最亢奮的神經上,一時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傳染般集體陷入瘋狂。
他在臺上跟主唱說了句什麽,兩人簡單交涉一番,那人便脫下電吉他交給了他,自己從另一邊走下了臺。
夏琮扶着話筒,調整了下高度,一輪掃弦過後,他看着下面的人,目光熱烈地逡巡一圈,最後停留在郁小龍在的方向,低沉喑啞的嗓音從話筒中傾瀉流出。
“Dont break my heart,謝謝。”
說完沒等音樂聲起,他兩指并攏抵在唇邊,抛下來一個飛吻,郁小龍正對着他,避無可避,默默地在心裏罵了句,“傻逼。”
平心而論,撇除郁小龍對夏琮的主觀偏見,這人非常有音樂天分,之前他拉小提琴那次是,這次的搖滾也是,聲線完美,風格多變,舞臺表現力更是不用說,光看下面觀衆熱烈的反應就知道,這種氣氛可不是靠他一張臉就能輕易帶動得起來的。
郁小龍看他熟門熟路的架勢,以及和樂隊之間默契的配合,推測這地方他應該經常來。
能被稱為好地方的地方,是他經常來的地方。
一個人身上藏着這樣多的技能和驚喜,讓他想到蔡群英喜歡看的那些勵志青春劇,猜測這人是不是為了解開什麽拘束追求所謂的夢想和家裏鬧掰出走于此地?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而且合情合理。
……旁邊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他,酒瓶脫手飛了出去,郁小龍在那一下裏突然回神,發現自己心跳得厲害。
各種超負荷的聲音在不大的地方激烈沖撞着,情緒被不斷挑高,一再沖頂,這讓裹挾在其中的他覺感覺到熱,非常熱,血液都煮沸了的那種躁動感揮之不去。
心髒正瘋狂地跳動,聲聲入耳,強烈到幾乎屏蔽外界所有的聲音。
他視線被蠱惑,跟所有人一樣,不由自主地被此刻最耀眼的所在吸引,而當每一次他看過去,無論什麽時候,總能越過舞動的人海,與夏琮的目光輕易相觸。
郁小龍不知道音樂聲是在什麽時候停下的,視線裏不斷有人朝他看來,他擡起頭,舞臺上夏琮扯掉了吉他的連接線。
他突然有些慌了神,衆目睽睽叫他非常不自在,他想起那天在賽車場上,他毫無顧忌的瘋狂舉動,下意識繃緊了神經。
而這根神經,自從第一天認識,窺透了他的本性後,就越旋越緊,直至如絲。
在周圍人起此彼伏的尖叫聲中,夏琮走到郁小龍跟前站定,脫下背帶,把吉他挂到了他身上,動作一氣呵成。
郁小龍只覺肩膀一沉,未來得及拒絕,夏琮突然傾身,修長靈活的手指在琴板靠近他胸腹的地方,輕輕撥了一段,音量細小,幾乎沒人聽見。
夏琮身上的熱意包裹着他的氣息安靜地貼在郁小龍耳邊,以為他又要說什麽混話,等了一會,帶着笑意的聲音卻只吐出四個字,“新年快樂。”
以及一個,落在他耳朵尖上,溫熱的吻。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稍微晚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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