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輸與贏

夏琮重新調整了一下,楊培的車就在前面,距離并不遠,剩下應該還有兩個彎和一條長線直道,是最後可能的超車點,對他來說足夠了。

剛那一把他其實留了餘地,無論是線位還是過彎速度,都保證了輪胎有餘力支持他後面的操作,看着吓人而已,實際還在他可控的範圍內。

一方面他是想試探一下楊培,另一方面,他從來沒見郁小龍臉這麽白過,所以暫時性地收了手。

羅少欽第一次坐他車時崩潰叫了一路,沒等下去直接吐在了副駕上,對比郁小龍已經算好的了,夏琮起初以為他是逞強,沒想過他能堅持下來。

轉眼又是一個U型彎,郁小龍看夏琮不斷逼近前車,知道他是想在這裏再次嘗試,他深吸了口氣,滿臉熱意蒸騰,頭盔之下汗水浸濕了頭發,順着縫隙淌下來。

在引擎轟鳴聲和巨大的風噪裏,他聽到夏琮似乎對他說話了,讓他別怕。

語言在特定環境下總有蠱惑人心之力,夏琮說別怕,他相信他,好像真的就沒那麽怕了。

郁小龍審視自己,他沒有附加任何條件,他的命不那麽值錢,他總覺得自己不怕死,那麽此刻他貪生怕死的樣子,像極了他在命運門前的出爾反爾與自作多情。

他想把頭盔拿下來,太熱了,心率失速,燥意湧動,熱得他覺得或許此刻他的臉已經面目全非,然而他剛一動作,夏琮就重重喊了聲:“扣好。”

及至彎道,他突然開始剎車減速,而前面楊培的車,尾部以一個非常大的弧度甩了出去,車身如同慢動作一般幾乎離地飄起。

夏琮緊跟着他,過彎時楊培超了他半個車頭,而在出彎的瞬間,楊培的速度卻沒能跟上來。

夏琮做了個和之前楊培一樣的動作,往他車身上貼去,外圍不過十幾公分處就是懸崖,楊培車燈一閃,立馬選擇減速錯身,而夏琮這邊拉滿整一個弧度,卻并沒有碰到他。

“怎麽就是不聽呢,說了飄移不是最快的過彎方式了。”夏琮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似乎還覺得挺可惜。

郁小龍終于松了口氣,扣在頭盔邊緣的手指直到這時候才像是恢複知覺似地動了動。

“拿下來吧,他追不上來了。”還剩不到兩公裏,夏琮臉上凝重的神色一下煙消雲散,他放松視線,眼尾無意挑高,那種張揚與傲慢,仿佛天生寫在骨子裏。

沒有了面罩的遮擋,視線一下清晰了,郁小龍撸了把汗濕的頭發,看了眼夏琮,又轉回頭繼續看窗外,慢慢地讓自己重新找到座椅的存在,身體沉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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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結果毫無懸念,夏琮先一步到達了終點。

楊培從車上下來,不意外地情緒憤懑,面有不甘,遠遠盯着他們看了一會後,他做了個縫住嘴的動作,重新回到車裏,跟等在這兒的其他幾輛車一起原路返回。

羅少欽沒上來,在山腳等着,這裏除了裁判,還有一些提前上來想圍觀的人,夏琮認識不少,一一跟他們打招呼。

有人對郁小龍表現出興趣,調侃夏琮居然還能帶一個人上來,不會是你領航員吧,你讓楊培十秒,楊培也送你個人情,倒是沒見他這麽大方過。

接着就有人認出,他是上次坐夏琮車裏據說被楊培看上的人,這麽一來話就有些不受控地往那方面去了,郁小龍冷着臉走開了,站到車邊上點了根煙慢慢抽着。

山頂風有些大,出過一身汗之後再吹,起初還挺舒服,等水分蒸發幹貼着毛孔便感覺到了涼意,郁小龍把衣服拉上,拉到頂,牙齒在拉鏈上咬了兩下。

夏琮來找他,站在離他一手臂遠的地方,郁小龍身後靠着車,沒有地方可退,于是這麽近距離下兩個人面對面,便顯得有些親密。

夏琮從他嘴裏搶下煙來,抽了一口,又還給他。

郁小龍視線略微下移,看了眼他夾煙的手指,然後擡頭是他眼睛,夏琮的眼裏有笑,也有一貫針對他的戲谑與挑釁。

郁小龍就在這樣的注視下,接過他手裏的煙,不緊不慢地抽了一口,然後他張嘴,對着夏琮,讓那些輕柔缥缈的煙霧悉數從他臉上劃過。

夏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色漸暗,他傾身上前,一手撐着車頂,朝他偏過了臉。

郁小龍卻在這時推開了他,他轉過身,把煙重新叼進嘴裏,什麽話都沒說,徑直繞過了車頭。

夏琮怔了片刻,手指在車頂敲了兩下,輕輕一笑,開了他這一邊的門坐了進去。

下山時速度慢了許多,有幾輛車走在他們前面,夏琮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車窗開了條縫,山風徐徐灌了進來。

“你跟楊培賭什麽?”郁小龍問。

“怎麽還在糾結這個。”夏琮撐着頭,車子龜速颠簸,一路他都有些漫不經心,“賭什麽我都已經贏了。”

“菜杆的事是你做的吧。”郁小龍看着他,語氣十分篤定,早在夏琮看到他發的消息卻沒什麽反應時,他心裏就有了答案。

“不然呢,指望他憑空消失?”夏琮看向他,“還是說小龍哥有辦法?”

郁小龍假裝沒聽懂他話裏的嘲諷,“你把他怎麽樣了?”

他的語氣讓夏琮猜到他以為了什麽,他笑了笑,“想什麽呢,殺人犯法啊小朋友,我能把他怎麽樣。”

郁小龍還是看着他,夏琮收回視線,“我不方便出手,找了楊培,條件是答應跟他比一場,贏了就是他的封口費。”

“那輸了呢?”

“我既然敢應戰,就不會輸。”

“要是輸了呢?”郁小龍加重語氣。

“輸了啊。”夏琮眼神裏流露出些許不舍,“輸了你就不是我的了。”

“……”

郁小龍起初是不太相信羅少欽說的賭注是他的,自從上一次比賽結束,過去了這麽久,他有什麽本事讓人家日夜惦記着,話都沒說過一句,楊培恐怕連他長什麽樣都忘了,但現在夏琮這樣回答,以他的惡劣與前車之鑒,贏了別人為他出頭還為他守口如瓶,輸了,也不過是把一個對自己無關痛癢的人拱手讓出去。

甚至都不用他動手,以楊培對菜杆下手的雷霆之勢,對付起他來輕而易舉。

夏琮卻在這時候笑了起來,不用于往常,看得出來他是真覺得有點好笑,“瞧你,我怎麽舍得啊,你說我哪次真把你丢下了嗎。”

沒做成不代表沒這個心,至少第一次他确實有故意的成分在,郁小龍沒法舊事重提,又被他看穿了心思,索性沒有說話,轉頭看向窗外。

“楊培這人不好打交道,有過一次就算了。”夏琮在他手上捏了兩下,很快又放開,“他肯幫我,是因為如果我輸了,他有的是辦法看我笑話。”

“什麽笑話?”

“比在這山路上兜一圈還刺激的笑話。”

夏琮不肯明說,郁小龍沒再問下去,他心裏突然松快了許多,這人惡劣歸惡劣,說話也真假難辨,但從來不憚于讓別人知道他惡劣,所以沒必要在這事上撒謊。

到了山腳,羅少欽帶人已經連場地都布置好了,所有大小車三三兩兩圍成圈,燈全開着,從車上搬下來折疊桌椅和燒烤架,吃的喝的一應俱全。

人都圍着夏琮,笑鬧聲不斷,郁小龍趁此拿了點啤酒,一個人靠着車,站在遠離燈光的地方,接連喝了兩瓶。

他酒量一般,又是這麽空腹喝,沒一會就有點頭暈,不過有風吹着,倒也還清醒。

他看到夏琮和羅少欽站在一起說話,這麽冷的天居然脫了外套,只穿一件青灰色的T恤,傾身時領口低垂,于是鎖骨下那個卷毛的人臉紋身再次露了出來。

不知道又是什麽時候貼上去的,郁小龍沒想到他能這麽喜歡,上次明明都氣成那樣了。

他還聽到羅少欽在調侃他,問他怎麽貼了個這麽可愛的,想表達什麽,還是背着他又看上哪家小可愛了,明明又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夏琮笑笑沒說話,他一會還要開車,喝的果汁,聽他說起小可愛,他四處找了找,在背光的一輛車邊,看到蹲在那裏的郁小龍的一席褲腳。

他起身過去,在他跟前站了會,把酒瓶從他手裏抽走了。

郁小龍擡頭看他,一動不動,臉頰熏得透出薄紅,眼睛裏是略有醉态的濕閏,就這麽定定地看着。

再清澈不過的眼神,偏偏眸色深處,藏着難以遮掩的掙紮,好像就連這時候了,都不想向他認輸,寧可深陷痛苦也要留住最後一點堅持與清醒。

夏琮輕嘆了口氣,拉他起來,跟羅少欽說讓他找人把郁小龍的車送回去,然後他半抱着他,塞進了自己車裏。

“去朗讀者吧,我現在特別想唱歌。”車子在高速上疾馳,兩邊風景飛速倒退,淩晨一兩點,路上幾無行人。

郁小龍一動不動地坐着,看着眼前,沒有說話。

“不想去啊,那你想去哪裏,去我家?”夏琮故意把音調壓抑得很暧昧,郁小龍對此仍舊沒有太大反應,好像沒聽見,也好像聽進去,然後默認了。

夏琮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下來後他往前走,發現郁小龍沒跟上來,他回頭看了眼,兩人隔着偌大的空間對視,郁小龍手緊了緊,關上了車門,腳步跟着動了。

“你應該知道你剛才沒反對意味着什麽吧。”進門後夏琮突然回身,把郁小龍壓在門背後,卓熱的呼吸緊随而至。

他輕撫着他的臉,迫不及待地口勿了上去,卻克制着沒有申入,只咬着他的純瓣厮磨,過了會他松開,認真問他:“你現在清醒嗎?”

郁小龍的回答,是黑暗裏一把将他拉近自己,然後反客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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