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劃與不劃

夏琮看了一圈周圍,沒有發現郁小龍的身影,他讓林蔚茜照顧夏議,走到角落給他打了個電話。

提示音響了兩聲被挂斷了,跟着進來一條消息,【上來。】

當初辦入住的時候,郁小龍不肯跟着一起,要的大床房,他覺得別扭,所以只有夏琮一個人登記了。

會務組那邊要統計人數,房卡只給了一張,在他這裏。

他以為郁小龍是有什麽東西落在房間裏了,跟夏議打過招呼後,夏琮走出會廳,坐電梯上去。

郁小龍靠着牆,蹲坐在房間門口,夏琮以為他在抽煙,走近了發現他手裏什麽都沒有,只是頭輕抵着,走廊狹長的空間與晦暗的光線給人某種低沉頹廢的錯覺。

腳底踩在厚實地毯上的聲音很鈍,但郁小龍還是一下就聽見了,他看過去,起身,等夏琮走到跟前了,他面無表情地偏了偏頭,示意他開門。

像他這樣什麽都寫在臉上的,很容易就讓人察覺到情緒不對,夏琮想問他怎麽了,門開了,郁小龍沒說話,一把抓過他的肩膀,把他推了進去。

床離門的距離并不近,十幾步路,郁小龍手沒松,幾乎是硬拖着把夏琮扔了上去。

夏琮抓着他的手,沒真的反抗,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郁小龍是在跟他調情,雖然知道以他的性格不會有這種可能,但他還是假意又欣然地配合了一下。

郁小龍膝蓋頂着床沿,翻身騎挎在他身上,扯開他的衣領,手琛進去,動作太過蠻橫,以至于刮破了哪裏,黑暗裏只聽夏琮輕抽了口氣,抓在他身上的手一下用力了許多。

郁小龍檢查完他的脖子,又去看他的手臂,他的手。

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戒指呢?”他問。

“什麽戒指?”夏琮的前襟被他翻得慘不忍睹,他低頭看了眼,索性把領帶拽了下來,酒會快結束了,本來想去聽那場音樂會的,以為郁小龍會喜歡。

現在看來是沒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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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他媽明知故問!”郁小龍面孔有些猙獰,他咬着牙,幾乎一字一句。

“如果你是指之前被你弄丢的那枚。”夏琮看着他,“不是應該我問你要嗎?”

“顧居然。”郁小龍不想再跟他繞彎子,他情緒差到了極點,再被夏琮牽着走,他怕自己根本沒辦法好好說話。

“還要我說多明白?!”他低頭,沉聲冷笑,“你跟他的戒指,你們倆的對戒,現在就戴在他手上!”

“你見過他了?”夏琮皺眉,輕嘆了聲,似是無奈,“我讓小業幫我看着他,看來他一點沒放在心上。”

“為什麽騙我?”郁小龍問:“你說那個人死了,可那個人是顧居然,他明明就活得好好的!”

“他沒有活得好好的。”夏琮說:“他在我的認知裏,跟死了差不多。”

夏琮說這句話時,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好像這是一句随随便便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與之相配的,他眼裏也沒有任何情緒,也許在他看來,這真的就是件不值一提的事。

而郁小龍的神情,卻在那一刻變得有些古怪,不憚猜忌,卻要忍住懷疑,多問一句都像是在自取其辱,他僵立原地,有點不知道到底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他對這個人的要求很低,并且告訴自己可以更低,但真的一低再低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沒有底線再來讓步了。

他立于危牆下,卻還一次次期盼僥幸,像個瘋狂又低劣的賭徒。

只是為什麽是他呢,就因為他們遇到了,他就活該成為被捉弄的獵物。

郁小龍的拳頭握緊了,緊到發出聲響,他另一只手撫上夏琮的脖頸,一寸寸接近要害,第一次生出那樣的痛恨,他想讓他別笑了,想撕碎他,想聽他求饒。

眼看着拳頭落下來,夏琮突然擡手,一個利落地翻身把郁小龍扯到申下,神色裏終于裹上了絲嚴肅,“話不過三句就動手,你這床品什麽時候能好點。”

“為什麽騙我?”郁小龍掙紮,夏琮這次沒敢大意,他承認郁小龍是個跟他勢均力敵的對手,他不想跟他打,他雖然喜歡逗他,但也承認這樣很傷感情。

“你這麽在意這枚戒指,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是因為它才跟我在一起的,丢了它讓你心裏有愧,是嗎?”夏琮看着他,“如果你說是,我會很生氣。”

“我問你為什麽騙我?!”郁小龍再難忍受他的答非所問,他掙出一只手來,死死地絞着他的脖子,“你究竟有多少事情騙過我,你他媽嘴裏有句真話嗎?!”

夏琮看着他,略微的沉默過後,他握着他那只手,一根根掰開,牽引着往蝦,燎開了他襯衫的下擺。

郁小龍以為他是又想把所有問題都留到床上解決,他憤怒地甩開,開始後悔自己一腔怒火跑上來想質問出個結果的沖動無聊至極,他迫不及待想動手,動完好走人。

夏琮卻執着地一遍遍抓着他,直到模到他肚子上那條歪斜着的醜陋的疤,“你問我有沒有真話,我告訴你。”

他把臉往郁小龍頸窩靠近,“這句是真的。”

“我從來不跟任何人談論我的家庭,知道為什麽嗎?”夏琮稍微挪動了一下,為了讓郁小龍能夠更好地呼吸,但他只讓出了半邊身體,手還緊緊箍着他。

“因為不好看。”他沉下聲音,“生于其中,讓我覺得自己很醜。”

郁小龍還沒完全從夏琮說那條疤是真的裏回過神來,他回想當初夏琮跟他開玩笑,說那是他小時候太皮,遭人恨,被人買了兇追殺……

當時聽完,只覺得荒唐。

“從哪開始說起呢,這又爛又長的故事,都沒個抓手。”夏琮想了一會,說:“你知道夏議跟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親兄弟吧。”

看郁小龍陌生的反應,他嘆了口氣,“看來我沒說過,我倆其實是同父異母。”

“他的母親,書香之後,聰慧溫婉,當年我爺爺很喜歡,讓我爸娶,他就娶了。”

“我爸這個人,說好聽點是孝順,其實性情軟弱,他當時有喜歡的人,卻半點沒有反抗,把人娶回來後又不聞不問,生下夏議沒幾年,他母親就病死了。”

郁小龍動了動,夏琮确定他冷靜下來了,才起身拉開點距離,他笑了笑,“你現在一定在想,我媽才是他喜歡的那個人對嗎?”

“……”

“我也希望是,我曾經一直都希望是。”

“可惜她就是個普通人,興明底下的一名小出納而已,唯一的仰仗是有張不錯的臉,自以為能入夏舟複的眼,她就這點不好,從來認不清自己。”

“她對夏舟複一見鐘情,追求大膽,男人嘛,不都這樣,主動投懷送抱來的,哪有不收的道理,夏舟複即不主動也不拒絕,幾次之後,他們有了我。”

夏琮說到這裏,一聲短促地輕哼,似是冷笑,“在夏舟複看來是意外,也許我媽不這麽想,但那時候夏議的母親還在世,只是已近彌留,夏舟複蠢蠢欲動,計劃着等她一走,就要娶他心愛的女人過門,可想而知當他知道這件事時有多憤怒。”

“後來很不幸的,我爺爺這邊也知道了,一直到現在我都懷疑,是不是我媽用了什麽手段,他忌諱家醜外揚,讓夏舟複一定要娶她,他心不甘情不願,卻忤逆不過,只能娶了。”

“于是歷史重演。”

“如果說夏議的母親是件精美的上等瓷器,他對她敬畏多過其他,那我媽就是随處可見随手可扔的劣等粗陶,夏舟複從此冷言冷語,對她再沒有過好臉色,甚至兩害相權取其輕,某天幡然醒悟,覺得當初不該那樣對夏議的母親。”

“我小的時候,夏家人對我從不待見,只有夏議肯來陪我,他人聰明,性格也好,雖然夏舟複沒有多喜歡他,可因為心裏有愧,加上爺爺喜歡,所以從無苛待,但我不一樣,我是他的痛苦之源,沒有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不喜歡我,除了沒有打罵,他無視并憎惡着我的一切。”

夏琮的手在郁小龍的偠側輕輕摩挲着,郁小龍沒有動,夏琮看着他,眼裏并無痛苦,像是這些陳年舊事,早已經激不起他任何情緒。

郁小龍開口,“那你爺爺呢,他對你好嗎?”

“他更喜歡夏議,但對我不差。”夏琮說:“他是唯一對我不差的人,至少他的情感是正常的。”

郁小龍皺眉,“誰不正常?”

“我媽。”夏琮說:“道理很簡單,像她這樣心高氣傲從小被多少人追捧着長大的女人,哪裏受得了這份欺辱。”

“她從夏舟複那裏得不到回應,就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變本加厲地想讓我出人頭地好給她争氣。”

郁小龍想起夏琮說的核桃,終于明白當時的怪異從何而來,“她打你?”

“她想不開而已。”

夏琮翻身朝上,看着頭頂,“往後日複一日,她變得越來越偏激,我爺爺就把我從她身邊帶走了,後來聽他們說她瘋了,她去世時我去見了她最後一面。”

“當時還小,不知道去世什麽意思,直到後來有次,老師給我們發表格讓填父母信息,我填完,她把我叫到辦公室,說我這裏填得不對,然後她當着我的面,把我媽那一欄用筆劃掉了,我那時才恍惚知道,原來去世了,就是不能再有名字了……這之後沒多久,郭飛燕進門了,成為了夏舟複的第三任,他終于得償所願,娶到了他真正想娶的人。”

夏琮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這麽長時間,郁小龍第一次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

黑暗裏過了很久,夏琮才又開口,“婚禮前後,為了避嫌,他們把我送去老家,讓我在那待一段時間,夏議擔心我一個人,怕我孤單,硬是陪着一起去了,沒想到回來的那天,路上出了車禍,整輛車被撞得面目全非,司機當場死了,我暈了一段時間,醒來看到夏議倒在我旁邊,一身的血。”

“我當時吓壞了,又哭又叫,想把他喊醒,可搖了很久他都沒反應,我想到爺爺那麽喜歡他,如果他的名字也被劃掉了,他會有多傷心。”

“我從車上爬下來,想去找人,可站不起來,這裏,被碎了的車窗玻璃劃了條口子。”

“那時候是晚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我只能在地上爬,邊爬腸子邊往外流,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器官可以這樣裸露在外面。”

“那時你幾歲?”郁小龍問。

“七八歲吧,記不清了。”

郁小龍肢體僵硬,拳頭握緊了又松開,他模向夏琮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從那條疤上撫過。

畸形、醜陋、毫無規則的突起,他一點不陌生,他還口勿過。

其實早該不疼了,但他手卻控制不住地一輕再輕。

“郁小龍。”夏琮喊他名字,語氣顯得有些不滿,申體卻不自覺地往他身邊靠,“你這時候才來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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