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戴與不戴
風口細流滾過一陣,房間再度歸于無聲,響在郁小龍耳邊的呼吸裏帶着熱度,還有微小的氣息湧動的聲音,不一會,潮意在他頸窩裏洇出一片淡淡的霧氣。
“夏議的腿……是那時候?”
“那天我感覺自己爬了很久,其實連五米都不到。”夏琮松開他,不再悶着,聲音比剛才清晰了許多,“後來被過路的人救了,再次醒來是在醫院裏,夏議睡在我旁邊。”
“雪白的被子在他身上蓋着,他睡得很安靜,那時候他也不過才十三四歲,個子抽得高,人很瘦,正因為這樣,最初幾天我什麽都沒看出來,後來因為傷口皮緣嚴重壞死,要做重新切除我才知道,他當時血管肌肉損傷嚴重修複不了,一條腿已經沒了。”
“是郭飛燕做的嗎?”郁小龍問。
“沒有證據。”夏琮坐起身,走去吧臺那,開了瓶酒,“那時候探頭普及不及現在,肇事的人逃了,現場沒有目擊證人,警察調查了一段時間,沒有收獲,我爺爺不死心,專門找了國外的痕跡鑒定專家,他們來看過現場,根據當時的行車軌跡和路損程度,推測大概率是人為,但也不排除醉駕的可能,等于還是沒有結論。”夏琮說到這裏停下,遞了杯酒給他,“為什麽是郭飛燕,你不懷疑夏舟複嗎,或者說他們倆一起?”
郁小龍想說虎毒不食子,但他也知道,放在夏琮這樣的處境下也許并不能成立,他猜郭飛燕,是因為夏議也在,夏舟複再昏庸不至于連他一起不考慮。
看着遞到眼下的杯子,郁小龍伸手要接,夏琮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轉個彎又收了回去,這一來一回跟逗他似的,沒等郁小龍怎麽樣,他自己先笑了。
夏琮開了床頭的燈,房間裏終于有了光亮,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高樓林立燈火如星,漆黑的眼眸裏倒影出遠處的天景,“确實不可能是他,他軟弱無能了半輩子,做不出這樣的決定。”
“雖然擔不起大任,可他畢竟是我爺爺唯一的孩子,興明早晚有一天會交到他手裏,而郭飛燕這個女人,野心勃勃,手段了得,我爺爺勢必要防着她,所以我和夏議一成年,他就把興明一部分股權給了我們,這一點上他一視同仁,我和夏議拿到的一樣,并且夏議大學畢業後,他力排衆議,扶他在興明立穩了足。”
“郭飛燕有孩子嗎?”
“有,一兒一女,所以她很不滿。”
“她做事風格激進,我爺爺偏于保守,不過她确實有這個能力,又善于籠絡人心,這十幾年根植,興明上下她的勢力不少,牽一發而動全身,我爺爺年紀大了,憑一己之力撐到現在,這幾年身體虧損愈發嚴重,上次他病重,你知道他跟我和夏議說什麽嗎?”
“他說他還不能走,因為眼下局面,還沒辦法保我們兩個周全。”
郁小龍聽到這裏,心下陡然一涼,夏琮說這是家醜,可這已遠非家醜這麽簡單,他想到夏議那條空蕩蕩的腿,不禁汗毛倒豎。
夏琮卻在這時候突然笑了,“又在胡思亂想了?法治社會,殺一個人這麽容易的嗎,她要是能動手早動了,何必等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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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掃先前的陰霾,眼底閃着戲谑,“看來小龍哥很擔心我啊。”
郁小龍愣了片刻,只一眨眼,便再難見他神色裏的認真,那個柔聲細語楚楚可憐地向自己示弱尋求安撫的人,似乎只是他上一秒的幻覺。
他想到自己就是因為他時常這樣反複無常,才會被像個傻逼一樣騙得團團轉,頓時有些惱怒。
他開始懷疑,夏琮前面說了這麽多,是不是為了掩蓋另一段他不願意坦白的事實,他重新把話挑開,“那顧居然呢,你說這些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啊。”夏琮靠着幕牆,回身抿了口酒,“他爺爺跟我爺爺是故交,興明董事會裏現在還有他爸一席,我們倆小時候就認識,我确實喜歡過他。”
“你們在一起過?”郁小龍心口有些悶痛,喜歡這兩個字,至少夏琮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也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承認過。
“高中畢業之後吧,在一起了兩年,來這裏之前分的,那對戒指确實是他送我的,我一直戴着,你還記得去年,有次我帶你去吃飯,回來有人跟蹤我們嗎?”
“”郁小龍不知道話題怎麽突然又轉向了這裏,他回想當時的情景,那些人跟得很隐蔽,換個人可能不一定發覺得了。
“很專業是不是?”夏琮說:“那不是你那什麽杆的人,是郭飛燕派來的。”
“她一直在跟蹤你?”
“是啊,她怕我嘛。”夏琮笑。
他坐過來,在郁小龍額頭上摸了一把,果然一手的汗,不禁輕聲責怪,“熱怎麽不說。”
他知道郁小龍一向怕熱,此時房間裏又悶,夏琮去把空調開了,回來給他倒了杯冰水。
“顧居然這個人,外表看着溫潤清冷,一副與世無争的樣子,其實內心占有欲很強,他不喜歡我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夏議身上,不喜歡我事事以夏議為先。”
“我不知道顧家是什麽時候倒向郭飛燕那一邊的,但他知道,他沒告訴我,那一次夏議被他們整得很慘,我爺爺差點保不住他,他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一病傷及根骨,在醫院躺了很久。”
夏琮手指沿着杯口細細轉了一圈,指尖與玻璃敲擊,發出細微的聲響,“我可以容忍他平時跟我鬧脾氣使性子,就當是情趣了,可如果觸及底線,在原則問題上耍心機,你覺得我會原諒他嗎?”
“那你為什麽還戴着?”郁小龍想不通,是因為還有情嗎?
“你說為什麽?”夏琮眼皮輕擡,看着他反問。
郁小龍想到他剛才說的,郭飛燕派了人跟蹤他,而他一直都知道,“你故意讓他誤會。”
“我還願意這樣吊着他,他應該感到榮幸才對,說明他對我還有用處,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麽?”
“可惜被你弄丢了。”他嘴上說着可惜,卻聽不出有任何遺憾之意,“他這次故意跑來刺激你,現在看也未必全是壞事。”
“至少證明了一點,就算沒有戒指,他現在也深信不疑,覺得我對他有多舊情難忘。”他搖了搖頭,嘴角一點難以察覺的帶着憐憫的譏诮,“反而是我沒想到,我越是對你不一樣,他會越相信,心氣過高的人就這點不好,想方設法也要給自己臺階下。”
“你想對他做什麽?”郁小龍看着他,眼神複雜。
他不是夏琮,沒辦法對這麽多年來他對夏議的愧疚感同身受,也無法知道被喜歡過的人背叛是種什麽樣的心情,所以他沒資格評判他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他評價過這人深不可測,可當夏琮真的把這樣功于心計的一面赤倮倮地展露給他看,他還是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他想到自己,何德何能成為那個例外呢。
“我會對他做什麽,你還是不知道為好。”夏琮撫着他汗濕的額角,頃身過來,溫和的帶着點酒精味的氣息灑在他臉上,“怎麽樣,我解釋清楚了嗎?”
郁小龍在他口勿過來時偏了下頭,“那你會利用我嗎?”
夏琮停下動作,“你有什麽能讓我利用的?”
“如果有呢?”郁小龍追問:“你對我越特別顧居然就越相信難道不算嗎?”
“這哪裏算,都說了我沒想到。”夏琮似乎有些不高興,他手從郁小龍腦後滑下去,在他脖子上警告似地捏了捏,“我不喜歡這樣沒有任何意義的假設。”
“但你不是非得騙我,對嗎?”
郁小龍直視着他的眼睛,“你不用一定跟我說他已經死了,意外,三年前,你在對我那樣之後……給我施壓,利用我的心理,這也不算嗎?”
“記這麽清楚。”夏琮嘴角帶着笑,但那笑卻沒進眼睛裏,他看着他,“那回到剛才的問題,你是因為僅僅對那枚戒指有愧,才跟我在一起的嗎?”
“……”
“回答我。”
郁小龍回答不了。
夏琮很滿意他此時的沉默,他将人推倒申下,重重咬上他的純,“我承認,對你是耍了些手段,你太難追了,耗光了我所有的技巧和耐心。”
他貼着郁小龍展轉口允吸,舌尖撬開他的純齒,把一嘴的冰涼渡給了他,“可我還是那麽想吻你。”
宋業早上從酒店的大床上醒來,第一時間看手機,代澤沒給他發消息,倒是他琮哥,半夜給他發了好幾條,清一色的截圖,一看就是微博上的,內容大致為:
【在成年人的愛情禮儀裏,沒有爽快的答應就是拒絕。】
【好的戀愛永遠不需要耗費精力百般猜測他到底喜不喜歡你。】
【在對方明明白白地說出“我喜歡你,請做我的男朋友吧”這句話之前,我都當對方是我朋友,從來不試圖猜測和窺探對方的心思,這樣自己不會受傷,心态也很平穩。】
……
特麽的……日哦。
這一大早的,他招誰惹誰了。
郁小龍回去後,先是在他帶過來的那一堆東西裏翻了翻,沒翻到,又特地回了趟洋樓,在書桌的抽屜裏找到了當時畫的樣稿。
沒有親自上手過的東西,都是看着簡單,實際操作起來才知道難,不是孔沒有鑽出合适的大小,就是砂紙打磨的時候力度不對,造成邊緣深淺不一,肉眼可見的粗糙。
他選的紫光檀,色澤偏深,看起來不那麽突兀,就是磨的時候經常沾一手黑,夏琮不止一次地提出疑義,問他最近究竟在做什麽,有什麽髒活累活非得這樣。
郁小龍外冷內冷的性格,注定了他是個沒什麽情趣的人,就連送人禮物,不僅不知道挑個特別點的日子,連包裝都省了,直接在夏琮洗臉的時候點點他肩膀。
夏琮在看到他遞過來的那枚木頭做成的戒指時明顯愣住了。
郁小龍把東西塞他手裏,轉身就要出去。
“只有一個嗎?”夏琮在他身後問。
“嗯。”他只做了一個。
他不知道夏琮願不願意跟他有一對的而且是戒指這樣指向明顯的東西,他不想擅作主張。
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之前他弄丢的那枚對夏琮而言并不是特別到無可替代,那就賠他一個好了,不可能有丢了的那枚貴重,但夏琮看中的應該也不是貴重。
夏琮似乎想說什麽,郁小龍看着他,他最後什麽也沒說,笑了笑說他收下了。
這一天直到睡前,郁小龍感覺夏琮比平時要沉默,他在收拾他從洋樓帶回來的衣服時,看到他把戒指收在櫃子裏一個絨布盒子裏,之後一次都沒見他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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