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放與放完
郁小龍回洋樓時,施傑趕來質問他,不是說好最遲過完這個暑假就當你是出去度個假的嗎,怎麽這假度起來還沒完了,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徐銀亮已經滾蛋了。
結果跑上來看他不僅沒回來的意思,還把冬天的衣服帶走了一部分,顯然是打算長住了。
施傑沒話說了,轉頭祝他倆百年好合。
他挺震驚的,真的,他原本以為郁小龍連這個夏天都撐不過的,沒想到人家現在都準備過冬了。
可真要看他态度吧,又不像要長長久久的樣子,施傑也被搞暈了,不知道現在到底算怎麽回事。
郁小龍自知理虧,卻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沒有人會那麽悲觀地給一段正在進行中的關系加仿佛争分奪秒的期限。
期間的界限在哪,他不知道,問夏琮,夏琮也許會告訴他,可他不想問。
不問他就可以過一天算一天。
他一直都是過一天算一天的,以前和現在,這樣過和那樣過,沒他還是有他,不應該有區別才對。
郁行強要動手術,切掉一部分腫瘤,醫生說是姑息性的,目前情況下根治不了,他跟蔡群英商量下來都堅持要做,跑來找郁小龍。
郁小龍讓他們以後這麽大的事先找他商量,而不是通知他,就這麽一句話,被郁行強誤會是他不想拿錢,兩人在電話裏吵了一架。
諷刺的是這是郁行強重回家庭後,他們父子倆說的話最多的一次。
郁小龍手頭上錢确實不夠,手術的費用不小,加上術後七七八八的一些護理費,不是筆小數目,蔡群英哭哭啼啼地說怎麽能不救,讓他去找親戚朋友借。
哪還有親戚朋友肯借給他們,當初有錢的時候沒見他倆多大方,後面作了這麽多年,就算有沒得罪過的,但凡聽說他們家這個情況也早跑了。
對郁行強,郁小龍不能說一點感情都沒有,有時看他被病痛折磨也會同情不忍,但換個陌生人在他面前遭此苦難,可能他也不好受。
所以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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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蔡群英心裏都清楚,這病治下去也就這樣了,無非就是拖時間,拖多久看命,但他又說不出不治的話來,就算蔡群英不跟他鬧,他自己心裏過不了那關。
他不說出來,他們就當他是說不出來,所以在他有任何表态前,想盡辦法逼着他,讓他開不了口。
郁行強和蔡群英現在對他的态度,就好像他親爹能不能活下去全憑他的覺悟和良心,這樣一種轉嫁責任的方式說到底從來沒考慮過他的感受。
在他們眼裏,他只要負責拿錢就行了,拿錢了就等于盡孝了。
那段時間郁小龍睡不好,常常醫院和家兩頭來回,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錢,去哪裏弄錢以及以後怎麽辦,過了這次還有下次,他難道要盼着郁行強早點死嗎。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挺賤的,當初說了不認他,回來後也确實沒給過他什麽好臉色,可現在居然為了這麽個人把自己逼到這份上。
最後沒辦法,他不想跟夏琮開口,跑去找殷叔借,殷叔爽快地給了錢,但不說是借他的,只說是他後面兩年的工資。
跟施傑上趕着“賣身”不一樣,郁小龍明明沒有想好以後的打算,對這樣變相的強制卻有些說不上來的抵觸,就好像他還期待着能早日從這泥潭裏脫身一樣。
郁小龍心裏有事,人變得愈發沉默,那段時間夏琮也忙,每天早出晚歸,電話一打就是幾個小時,經常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甚至有時候好幾天都見不到他人。
兩個人之間交流越來越少,有時候郁小龍在醫院裏陪床,一整晚不回去,夏琮也不會問一句,好像根本沒發現他不在,又或者他在與不在都對他沒任何影響。
距離上一次的坦誠已經過去了幾個月,這中間他們一次都沒有吵過,原本是好事才對,郁小龍不知道夏琮在想什麽,但他卻覺得,似乎并不應該是這樣。
他們在變得陌生,在同一個屋檐下漸行漸遠,夏琮在那一晚說清楚了來龍去脈卻沒有讓郁小龍有更多的踏實感,反而因為他對顧居然的算計,令他不寒而栗。
騙他永遠是信手拈來,有時候甚至不需要內在邏輯,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夏琮沒有再傷害他不是嗎。
可他一想到,顧居然也是到現在都不知道夏琮是在利用他,還當自己對他有愧,他就無法心平氣和地繼續自欺欺人。
他也反思過自己,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是不是他更有問題,他不該這樣想,夏琮告訴他,把傷口翻出來給他看不是為了讓他在心裏把他定罪成是一個惡人。
他應該更多地去相信,而不是總在懷疑。
所以他們還在一張桌上吃飯,在一張床上做嗳。
有時候郁小龍也會忍不住問他,不覺得他們之間有問題嗎。
而夏琮的回答是,問題?什麽問題?有什麽是我在床上杆你一頓解決不了的。
就是因為你在床上杆我一頓什麽都解決了才有問題,郁小龍摔門而去。
他不熱衷于做嗳,他只是熱衷于在做嗳時,夏琮看着他的眼神,總讓他誤以為自己也被深愛着。
郁小龍回去時,客廳裏沒有光,他以為夏琮還沒回來,開了燈,發現他就背對着坐在沙發上,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什麽。
郁小龍在門口換鞋,故意弄出了點動靜,夏琮轉過頭,朝他笑了笑,“回來了。”
久違了的一聲,在看到他嘴角柔軟的笑意時,郁小龍讓自己不要在意轉身的那一瞬夏琮臉上閃過的複雜神色,他略微調整了下語氣,溫聲道:“忙完了?”
夏琮沒回答,而是問:“再有兩天就過年了,你什麽打算?”
郁小龍看着他,“你今年還是不準備回去嗎?”
夏琮有些恍然,好像被這樣提醒才想起來,郁小龍在這裏是有家的,他一直住在這裏,一直陪着自己,但這并不意味着過年他也會和自己過。
他笑笑,“忘了。”
夏琮目光追着他,跟随郁小龍站定的姿勢停在一處,又說:“那像去年那樣,等你吃完晚飯,我來接你可以嗎?”
這話說得有些可憐,想到他引以為醜的家庭,郁小龍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只是這點要求的話,他确實沒理由拒絕,他點了點頭,走去冰箱那拿了瓶水。
夏琮起身過來,把他手裏的冰水又放了回去,捏了捏他的臉,“怎麽不高興,誰惹你了?”
郁小龍退後一點,避開了他的手,沒看他,“熱。”
今天室內溫度沒有開很高,至少夏琮沒什麽熱的感覺,尤其郁小龍還是從外面回來的。
他把手收回來,有那麽幾秒,他不知道說什麽,和郁小龍這段時間的生疏他當然感覺到了,“好久沒練琴了,我拉首曲子你聽吧。”
郁小龍:“……”
夏琮把小提琴架上,擺了個再正經不過的姿勢,看了他一眼,深情款款地緩慢一側頭,郁小龍以為他要拉什麽名曲,結果音符一蹦出來,竟然是《步步高》。
郁小龍再次想開冰箱拿水。
夏琮擋着不讓。
郁小龍走,他就寸步不離地跟着,像開屏的孔雀一樣,逮着空隙就要鑽他前面,抖擻開自己豔麗的羽毛,一定要他看着了,誇一句才行。
郁小龍忍無可忍,進了房間,關門,夏琮用肩膀頂着,從門縫隙裏溜進來,關鍵是這樣他還一個音節都沒錯,喜慶地踩在了每一個點上。
郁小龍終于有些哭笑不得,主要是這音樂太歡樂了,讓人想落臉都難。
夏琮一直等到他笑了才停下來,換了首《新年好》。
一連拉了三遍。
拉完他琴弓點在郁小龍臉上,慢慢往下滑,滑到他脖子,再一寸一寸落下去,佻開他毛衣的領口。
郁小龍看着他,夏琮突然咬在他鎖骨上,下口很重,他一下戒備滿身,但感覺他牙齒只一磕,很快又松了勁。
除夕那天,郁小龍走的時候,夏琮在廚房包餃子,說就算一個人過年也要有儀式感,要把生活過成詩……
他一口氣炒了七八個菜,預備着萬一郁小龍在家沒吃飽,回來還可以再吃點。
夏琮跟他約好晚上去接他的時間,給他展示他買的一後備箱的煙花,既然是節日,總少不了這些熱熱鬧鬧的東西。
郁小龍其實有感覺,他總覺得這段時間夏琮有話要跟他說,但他一直沒開口,他就不問,他也怕問出來些不好的。
他走到他家小區樓下,蔡群英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外面風很大,很冷,郁小龍裹緊了衣服還是凍得呼吸困難。
他跟她說他臨時有事,不回來了,不等蔡群英追問,他挂了電話,拉上帽子,飛快朝外面跑去。
夏琮看到他有些驚訝,面前剛點燃的煙火蹿了出來,郁小龍趕緊拽了他一把,兩人剛退開,下一秒,随着一聲尖嘯,火光切開濃黑,炸出了形狀飽滿的一朵。
“這麽快就吃完了?”夏琮問。
“看着點!”郁小龍有些惱怒他的毫無所覺,他把打火機從夏琮手裏抽出來,走到他排開的煙花前,分出了點距離,然後一口氣把它們全點了。
百花齊放的場面頗為壯觀,夏琮應該花了不少錢,這些煙花無論是飽滿程度還是顏色亮度,都遠高于郁小龍之前在這片見過的其他。
說要跟他一起放,居然沒等到他來,郁小龍不知道自己要是沒出現夏琮是不是一個人就把這一排全放完了,他現在合理懷疑他做那麽多菜,可能一口都沒吃。
他想問他怎麽了,夏琮仰着頭,側臉有着他看了無論多少次都依然會動心的弧度,他想他應該沒有告訴過他,他有多喜歡他口勿自己時,那條繃起的下颚線。
閃爍着的火焰在他們臉上照出了不同色彩與深淺的光斑,夏琮沒有像往常一樣離他很近,他站在他原來的地方,開口很輕,卻沒有被周圍的嘈雜淹沒。
他說:“郁小龍,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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