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珍惜與不珍惜
“我能進去坐坐嗎?”顧居然在等了一會,見郁小龍始終沒有邀請的打算後,不得不輕咳了聲問。
郁小龍本不想理會,自從那次在樓道裏見第一面,他對這人印象就欠佳,後來發生戒指那件事,知道他是夏琮的前任後,就更多了一層抵觸。
“有事嗎?”他不認為顧居然有什麽一定要進去坐坐的理由,他對他之所以産生排斥,很難說不是因為顧居然同樣對他不懷善意。
但他接下去的一句話,卻讓郁小龍想要關門的動作停住了。
他說:“不來這一趟我還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置了這一處私産。”
什麽意思?
這不是夏琮住的地方嗎?
顧居然看他神情古怪,恍然明白了什麽,“你不會以為這是他住的地方吧,他這麽跟你說的?”
郁小龍聽他這樣信誓旦旦且帶着幾絲嘲諷的反問,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反駁他,而是難怪。
難怪從來沒有人來,難怪他一周要回去兩三天……夏琮說這裏他沒有帶任何人來過,換個角度想真沒騙他,如果本就是專門給他準備的,不就都說得通了嗎。
“怎麽樣,我能進去了嗎?”顧居然看着他,再好的耐心也要嘆氣,“跟你說話真費勁,你平時跟他也這樣嗎?”
郁小龍松了手,轉身朝裏走去,顧居然進來後,看了眼地上的拖鞋,剛想俯身,郁小龍沉聲說了句,“別換了。”
郁小龍象征性地給他倒了杯水。
顧居然自顧自在沙發上坐下,看了一眼卻沒接,“有酒嗎?”
“沒有。”酒櫃裏其實有,但他從來不喝,更不想這個時候跟顧居然喝到一處去。
“那飲料呢,我想喝點有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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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小龍去冰箱裏翻了翻,還剩幾瓶可樂,無糖的,不知道過期了沒有。
他拿在手裏,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人不對,說的事也不對,他居然還有心情在這招待,他們是那種可以自由讨論該喝什麽的關系嗎。
他在顧居然斜對面坐下,可樂從茶幾上推過去時留下幾道凝結的水漬,顧居然盯着那水漬看了會,伸手來接。
郁小龍注意到他的手指,已經沒有那枚戒指了,唯有指根處留下一圈淡得幾乎看不清的印記,要麽是剛摘下來不久,要麽那枚戒指在他手上戴的時間足夠長。
顧居然注意到他的視線,看了眼自己的手,“還記着呢。”
他無奈一笑,“我那次也沒把你怎麽樣吧,你們不還在一起嗎?何況那時候我是真以為……”他說到這裏頓住了,過了會略一聳肩,“算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郁小龍問。
“你不想知道他真正的住處嗎?”
郁小龍沒說話,知道了又能怎麽樣,跟夏琮鬧,讓他把他接過去?
“那地方離我很近。”顧居然說:“高中開始他就住那了,有段時間我去那裏比回我自己家還頻繁。”
“不是要跟你炫耀什麽,他回來的這半年,正因為經常能看見他從那裏進出,所以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把你接來了,你們還在一起。”
顧居然有些自嘲,繼而又問:“你了解他嗎?”
郁小龍還是沒說話,這次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不知道說什麽。
“我認識他比你久得多,這問題換你問我,以前我或許還可以說,現在卻答不上來了。”鋁制的圓罐在茶幾上輕磕了兩下,顧居然說想喝有味道的東西,但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打開,“他們都認為他一無是處,連郭飛燕都這麽想,只有我不覺得。”
“但那又怎麽樣呢,我明明不覺得,到頭來還是被他擺了一道,他早就不愛我了,還要虛情假意地裝出既堅守底線又對我情難自禁的矛盾,是不是很狡猾。”
原來顧居然知道了,所以他把戒指摘了,什麽時候,發現夏琮把他藏在這裏的時候?但那又能說明什麽呢,夏琮愛他嗎?
從他說出別人并不想弄死他,從知道他還是對他有所隐瞞時,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但知道不代表他願意跟任何人聊起,尤其不想在他面前袒露任何情緒,然而顧居然一針見血地戳穿了他,“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他也不愛你對不對。”
“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這些?”
“難道你不想死得明白點嗎,還是你想重蹈我的覆轍。”顧居然被他看着,看了會他低頭一笑,欣然繳械,“好吧,我心裏扭曲,多個人陪我我能高興點。”
郁小龍以為他是在說夏琮愛不愛誰的問題,覺得這人可能是真的有點扭曲才會急于在他這裏找存在感。
但顧居然卻說:“他怎麽可能真的喜歡你,那種地方,都知道去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他想惹麻煩,想讓郭飛燕以為他爛進骨子裏是個沒有的廢物。”
“而你恰巧,就是麻煩罷了。”
“……”郁小龍臉色變了變,顧居然話說得那樣哧果,如果不是語氣裏少了咄咄逼人,他會以為他這次來的目的,就是為了羞辱他。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郁小龍看着他。
“為什麽?”顧居然像是才發現這是個好問題,笑道:“別說你從來沒懷疑過他為什麽會看上你,你再想想當初他怎麽接近你的,就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了。”
郁小龍嘴上說不相信,然而顧居然說的每一點,他都認真想過,他和夏琮身份懸殊不是一點,他脾氣不好,學歷低下,床品又差,夏琮到底看上他什麽了。
至于他是怎麽接近他的。
他故意在他面前裝柔弱,故意被菜杆他們欺負,對他死纏爛打又百般撩撥,明明以他的性格絕不會管的事,那天晚上接了那通電話後執意趕來救他……
“你覺得他找什麽樣的人,陷進什麽樣的麻煩裏能讓郭飛燕對他放松警惕,很好想是不是。”
當然是越下賤的人越好,比如說男女支,酒吧街裏那些給幾百塊就能幹一袍的人。
比如說像他這種,與最低劣的人為伍,麻煩纏身的人。
顧居然礙于教養沒說出口的話,郁小龍替他說了。
“我無意冒犯你,我也差點被他們兄弟倆騙了,我還曾經自責,以為是我的錯才讓他變成這樣。”
聽到這裏,郁小龍深吸了口氣,心底仍留有的一絲不甘讓他終于對顧居然的話出聲反駁,“就算當初他接近我……”
“不是當初。”顧居然知道他要說什麽,打斷他,點了幾下手機,推到他跟前,頁面上是一段錄音。
郁小龍下意識想阻止他點開,但夏琮的聲音已經徐徐飄了出來。
于是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他說,他不表現得緊張一點,別人怎麽知道該把氣往哪撒。
他就是養一條狗,被他們這麽欺負,也會有脾氣……
不是當初,現在也一樣。
郁小龍臉上的血色退了幹淨,明明剛才收拾打掃還覺得熱,這會已手腳冰涼。
他再度看向顧居然,每動一下,薄薄的居家服都好似在切割着他身上支出的棱角。
他眼裏再也不是慣有的帶着點漠然的平靜,“這就是你想從我身上看到的。”
他擡眼看他,冷冷一笑,“在你說他不喜歡我之前,你信了吧,不然何必來找我。”
“我說了,我只是想找個人陪我,獨自一人未免太孤單了。”顧居然加重了語氣,但轉眼又變得有些落寞,“有件事你肯定還不知道,他不肯對你說,卻好意思送到我手上,你說得對,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他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只精美的四面滾着金邊的信封,打開後攤給他看,是一封請帖,幾天之後有一場為訂婚而專門舉辦的盛大酒會,誠摯地邀請他去。
郁小龍終于知道,顧居然說要他陪的是什麽了,這一刻他輕易原諒并否認了他的扭曲,如果這封請帖送到他手裏,可能他的處理方式并不會比他體面多少。
“她是誰?”
“你說霍羽潔?”顧居然笑得有幾分輕蔑,“霍家的大小姐,據說初中開始就喜歡他了,連他跟多少男人鬼混過都不介意,不過你放心,商業聯姻,夏琮應該不喜歡她。”
“……為什麽?”郁小龍還是不敢相信,夏琮究竟在做什麽,把他藏在別院裏不聞不問,卻要跟另外一個女人訂婚了?
那他算什麽,就算是商業聯姻,那他算什麽呢?
“因為輸了。”顧居然說:“以為憑着他那點小聰明小計謀就能瞞天過海,他也有這麽天真的時候,連夏舟複都不站在他們一邊,區區他二人又能改變什麽呢,真以為郭飛燕什麽都不知道嗎,你看,只是一點小小的警告,他就丢盔棄甲,慌不擇路地接了霍家抛來的橄榄枝。”
“他連郭飛燕有多少利益是跟霍家捆綁在一起的都不知道,霍老爺子不趁此機會落井下石滿足一己私欲,難道真會幫他?”
“他真是太蠢了,蠢成這樣也不來找我。”顧居然按了按眼角,呼出一口氣,“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你又不懂。”
他起身,把請帖收回去,“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沒有半句假話,你要是覺得一直蒙在鼓裏更好,那當我今天沒來過。”
顧居然沒再碰前面的可樂,大概是覺得太膩,他最後喝了幾口清水,走之前給郁小龍留下一句忠告,“他沒有你看到的那麽簡單,你好自為之。”
郁小龍僵坐着,耳朵裏嗡嗡直響,他覺得是顧居然的問題,顧居然明顯比夏琮更有理由騙他。
他只要把那張顧居然怕他記不住,好心發給他的請帖照片發給夏琮,問他是不是真的,就什麽都明白了,可按下去時,卻鬼使神差地發給了宋業。
宋業的電話隔一秒就進來了,“不不不小龍哥!不是這樣的,你別信!你千萬別多想!我哥那是有苦衷的,他不是真的想結婚,他根本就不喜歡那女的……”
郁小龍不發一言地聽他說完了一長串,聽得宋業自己心虛先停下來,“小龍哥?”
郁小龍只問了一句,“是真的嗎?”
“我沒答應!議哥也沒答應,我們都在反對,他現在病急亂投醫,霍家根本不是什麽善茬……誰跟你說的,你別聽這種胡言亂語,你等我過兩天回來……”
“我只問你,是真的嗎?”這是他目前唯一還想知道的,不想聽理由。
宋業沒有立刻答複,他這一沉默,郁小龍就什麽都明白了。
“可是……”宋業還想說什麽。
“夠了。”
夠了,沒有可是。
以前,黑狗剛來的時候,總愛跟他皮,爪子不小心在沙發上劃出道印子,把他心疼壞了,那沙發很貴,往後要用很久,他擦了又擦,想盡各種辦法遮掩。
曾經,這個房子裏的任何東西,他都很珍惜,包括住在這裏的另一個人,包括他自己。
可現在他卻覺得,他之所以會覺得珍惜,會有種随時随地放不下的小心翼翼,不是他過不習慣好日子。
而是他在以骨子裏镌刻上的卑賤,攀附與他格不相入的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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