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有病與沒病
關于電影的概念設計圖,郁小龍試着畫了一稿,又改了一稿,不是很滿意。
剛把原著小說看完那會,作者字裏行間生動的描述所構建出來的宏大場面在大腦裏生成的想象明明清晰豐滿,可到了筆下,卻怎麽也畫不出他想要的效果。
不僅如此,昨天晚上好不容易靜下心來打算再好好改一輪,坐在工作臺前半個小時,最後連一開始構想出來的那張圖的思路都開始變得不完整。
郁小龍以前很少去公司,大部分創作都在家裏完成,他喜歡純粹的不受打擾的空間,靜谧安逸,适合天馬行空。
但這次卻恰恰相反,越是一個人待着,就越靜不下心來,給他的時間不多,再這樣浪費下去,不出兩天汪浩洋就要找上門。
郁小龍果斷背了所有的東西去公司打卡。
施傑最近不用車,讓他開去,上下班方便一點,當路上第四次熄火并且短時間內沒有打着時,郁小龍覺得一點都不方便,大巴下來他走都走到公司門口了。
他忍住了給施傑打電話問問他到底有沒有記得去換火花塞的事,再一想問了也是白問,大概除了施傑自己,沒人相信跟那玩意有什麽鳥蛋關系。
他對火花塞的迷信,大概就跟電腦壞了第一時間想到要重啓,重啓不了就拔插頭重啓是一個道理。
郁小龍一氣之下把車開進了修理店。
前蓋一打開,老板直搖頭,這車能開進他店裏他都挺驚訝的,早該報廢了,修不了修不了。
郁小龍想到施傑打死不肯換,問老板真的沒辦法了嗎。
老板以為他跟這車有什麽特殊感情,說要真舍不得,幹脆大修吧,把發動機裏面的氣門活塞镗缸全部換一遍,再把變速器裏面的齒輪花鍵也換一換……
繞着車身走了一圈,車架都被他算進要換的範圍裏了,郁小龍就問有什麽是可以不換的,老板仔細清點了一遍,說火花塞吧,這火花塞看着挺新的。
郁小龍:“……”
郁小龍終于聽出來老板是拐着彎在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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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必要。”最後他說:“有這修的功夫,你買輛新的都夠了。”
“金杯用不了多少錢,新出的大海獅,頂頂配都不要二十萬,你修成這樣,就算不換車架,也就是個殼還留着,小夥子我看你也不差錢,何必擱這想不開。”
“……”
把車從修理店開出去的時候,郁小龍覺得自己真的是……氣暈了。
是啊,何必呢,根本沒必要修的東西,還能動就已經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好意思進修理店看了這麽久,老板脾氣好,沒收他出診費已經算厚道了。
郁小龍把車停在路邊,這會它又好了,一擰油門半聲沒咳嗽,起得異常順利,他靠着椅背,吞咽下嘴裏泛起的苦味,露在毛衣外面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
他還是受影響了。
夏琮的出現。
不管他怎麽否定拒絕,怎麽忽略他态度轉變背後的原因,總歸過去兩天不可能當什麽都沒有發生,他就是出現了,又回來了。
夏琮一句後悔說得輕巧,卻話裏帶刺,猶如最尖利跋扈的爪牙,在郁小龍好不容易趨于安逸的生活裏橫空撕出了一道裂縫。
他像慣偷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惦記別人口袋一樣地反複在想,經歷過一而再的欺騙後,為什麽還會被那樣拙劣的手段輕易迷惑。
他究竟有什麽地方值得他如此惦念不忘,曾經的徐銀亮,那麽偏執的一個人,被揍狠了痛怕了都知道要放手,他姓夏的玩膩到那種程度居然還想着吃回頭草。
是該罵他賤呢,還是誇他心理強大天賦異禀呢。
郁小龍在這個問題上左右為難,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幡然發覺,到現在還會被這樣的問題困擾得輾轉難眠的自己,不才是最賤的那個嗎。
他被騙被戲耍難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
夏琮從一開始向他展示的人性面就不太友善,是他自己委屈求全異想天開。
他早該有這個心裏準備。
可所有那些他自以為掩藏得滴水不漏的憤怒與失意,在那天回到家打開電腦,習慣性去看聊天界面最上面那個不存在的名字并試圖去點的時候轟然暴露無遺。
他想的沒有哪裏不對,夏琮不是賤,也不是多天賦異禀,他就是無所謂,你答應最好,不答應纏到你答應為止,真接受不了,拍拍屁股轉頭兩天就把你忘了。
在他眼裏你就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知尊嚴為何的玩物。
一直以來的無往不利與游刃有餘讓他自是有這份理所當然。
可憑什麽呢,憑什麽覺得他還會點頭,會斯文掃地地讓人幹到失去理智。
得不償失地去修一輛七破八補的車,聰明人都知道沒這個必要,壞了就是壞了,就算能重新上路,僅留一個千瘡百孔的殼,還能騙自己是原來那輛嗎。
同樣型號的頂配才多少錢,他夏琮難道付不起嗎?
“嘿朋友,幹什麽呢。”施傑搶下郁小龍手裏的酒杯扔遠了,“感情不順你喝酒,工作不順你也喝酒,幼不幼稚你,再喝我可收你錢了啊。”
郁小龍才喝了兩杯不到,施傑眼睛尖,周圍那麽多人,還被他逮個正着,這不着急忙慌就趕過來教訓上了。
不怪他盯得緊,實在是郁小龍酒量太差,一喝多就難受,難受了就容易吐。
“我什麽時候感情不順了?”郁小龍以為施傑察覺到了什麽。
“以前。”施傑睨他一眼,“怎麽還不讓人說啊,別的我肯定不說你,喝酒不行。”
郁小龍笑笑,有什麽不能說的,大家有目共睹,都看見了,他跟一個男人跑了,過好日子去了,結果掰着手指頭還沒數到一百呢,又被趕回來了。
施傑覺得這是他的忌諱,藏着掖着,明裏暗裏多少次想啰嗦他,話到嘴邊感覺不對,再強行咽回去,不小心發了還要撤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搞文字獄。
郁小龍看着都替他累。
他靠在吧臺邊上,五天按照國內對酒吧的分類應該算清吧,但比清吧更活絡,也更輕松自在一點。
定期會有駐唱,偶爾還會有學生主題日,接受周圍大學社團的包場搞活動什麽的,利用羅少欽的關系網,在學生中口碑不錯。
酒吧街自從不是他們在管之後,這一兩年內風氣迅速變壞不少,殷叔不會把真正的精力花在這種只要稍微出點人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營生上來。
日常還有人在維護着就行,別的,他自己不碰,也不擋別人財路,之前叫菜杆蠢蠢欲動眼饞了許久的生意,現在換了批人在做,這麽想他也挺冤的。
郁小龍沒精力再管這些,跟他已經沒關系了,一個敢賣一個想買,只要不把生意做到他頭上,他不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兩只眼睛一起閉上都行。
施傑比他激進一點,但也沒轍,不少店其實私下都默許了這種行為,查得嚴的時候緊一手,松的時候只要別太明目張膽,幾粒藥吃不死人。
郁小龍手肘反撐在吧臺邊沿,視線逐漸在一處背光的角落落定,隔着明暗交錯的光,他看了施傑一眼,半眯了眯眼睛。
瘦高佝背的男人,手以不自然的姿勢插在口袋裏,神色警惕地東張西望一陣,确定目标後,朝卡座裏紮着馬尾的女孩走去。
郁小龍突然從椅子上跳下來,在那人刻意避着光手往外拿時,一腳把他從沙發上踹了下去。
周圍立時響起一陣騷動,那女孩被眼前的動靜吓住,僵立在一邊,一張臉轉眼變得慘白。
郁小龍掃了她一眼,酒吧街混久了,看人的眼光一流,這種都不用叫她拿身份證,一看就知道鐵定沒成年,還有她周圍那幾個,比她大不了多少。
這麽小就不學好,他不知道這姑娘是哪股子叛逆勁兒使不完要來這地方學人堕落,他只知道抽煙紋身打架的可能還是好女孩,但吸毒一定不是。
郁小龍讓施傑報警,那人被他反手摁在地上,扭來動去的不老實,嘴裏罵罵咧咧,郁小龍懶得聽,果斷又給了他兩腳,徹底讓他說不出話為止。
那姑娘跟她那幾個朋友自然也沒走成,被小周他們按着肩膀固定在沙發上,此時又驚又怕,哭得梨花帶雨。
施傑比郁小龍更嫉惡如仇,更眼裏揉不得沙子,怕這麽幾個人髒了他的地,讓人給拖外面去了,女的好點,牆角蹲着,男的直接按着頭扔地上。
“手腳可以啊,兩年沒練,功夫一點沒落下。”施傑剛出手慢了,這時候不忘調侃道。
“哪裏沒練?”郁小龍看着他,“光你這兒揍過的就不下二十了吧。”
“好說。”施傑笑,“除了酒你別惦記,別的出場費龍哥想要什麽,一句話的事。”
“……”
沒過十分鐘警察就來了,郁小龍沒報過警,不知道酒吧街這片兒的出警速度原來可以這麽快的,比以前他們來得還快,他想抽根煙都沒來得及點上。
人證物證俱全,那男人跑不了,當場就被帶走了,少男少女們一塊上了車,一輛坐不下,還得再叫輛,郁小龍估計對她們就是教育,再叫大人來接。
“……你完了,你得罪人了,今兒我把話放這,姓郁的你給我小心點!”那男人上車前突然掙紮起來,指着郁小龍,“殷強都罩不住你,你他媽得罪人了!”
施傑直接就給罵笑了,“什麽時候我們靠他老人家罩了,我們罩他還差不多,警察同志。”
他拍拍那小警察的肩,“聽到沒,背後有人,有團夥,來頭還不小呢,這小子你們可得好好審,說不定能釣出條大魚來。”
他挨個給他們遞煙,又說絕對配合調查,讓詢問詢問,讓出庭出庭,保證跟惡勢力鬥争到底……
郁小龍見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先回去了,時候也不早了,他喝了酒,這會難得有點困意。
至于讓他小心點的話,可以這麽說,從小到大,尤其這七八年,過他耳的次數頻繁得不亞于他每天吃飯睡覺,要是句句都放在心上,日子幹脆別過了。
老小區有老小區的好,房子在一樓,有天井不說,樓梯建在外面直通二樓,這樣樓底下就額外多了處三角空間。
郁小龍放了輛他的自行車,不怎麽騎,全落灰了,還堆了些做廢的材料以及沒用的機器什麽的,他東西本來也不多,就是空間看着大給人感覺舒服。
不過大也有大的壞處,他一路走進來,視線顧不及角角落落,沒留意到漆黑的樓道裏,靠牆邊居然站了個人。
至暗又陰冷的地方,人的警惕性也像是被凍住了,鑰匙在鎖眼裏轉了一圈,郁小龍才似有所覺,手猛地停住了。
“開啊,怎麽不開了?”夏琮站在他身後,周身的氣息是冷的,貼過來的話裏卻帶着不尋常的熱氣,像個預備尾随他人進屋作案的變态。
“有病?”郁小龍汗毛豎了一身,剛撒完的氣這會又急騰騰地冒了上來,他轉頭看着夏琮。
夏琮搖頭,淡淡一笑,“托小龍哥的福,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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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