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戴與不戴
郁小龍迅速回身,推了夏琮一把,另一只手拍在觸控燈上,這燈他以前從來沒開過,都不知道靈不靈。
燈光亮起的速度比夏琮身體撞在鐵門上的巨大聲響來得要遲,郁小龍被破舊金屬發出的震蕩聲激得頭皮發麻,他下意識把人又往前拉了一步。
夏琮朝背光處偏了偏頭,黑暗裏待得太久,強烈的光線刺激和連番劇烈的撕扯令他頭暈不已。
郁小龍先是推了他,跟着又來拉他,夏琮求之不得,順勢往前栽在了他肩膀上。
“幹什麽,幾點了?”防盜鐵門被“嘩啦”一聲拉開,過于強有力的動作令門框又持續顫抖了一陣,隔壁老大爺站在門背後,一臉陰沉地看着他們。
搬過來這近半年,郁小龍進進出出跟這位大爺打過幾次照面,知道他獨居,不愛出門,耳朵沒問題,但就是喜歡看電視的時候把聲音調得很大。
而且脾氣似乎不好,人前永遠拉着副臉,從來沒見他跟誰笑過。
樓道窄,那一下郁小龍沒想太多,夏琮又似乎是沒防備還是沒站穩,一下摔上去,摔得結結實實,把人吵醒了。
“喝多了,不好意思。”夏琮人漸漸往下滑,半邊身體挂在他一側臂彎上,郁小龍半推半抱着他,跟人道歉。
那大爺目光在他倆身上又打量了一陣。
鑰匙還挂在門上,這個方向這個角度,跟送他跟前來的沒區別,夏琮擡手,偷偷往右擰了一圈,門鎖咔噠一聲,卻沒有打開,他又試着往左擰。
還沒搞清楚到底是哪一邊,就被郁小龍一個回手給握住了,握得死死的,夏琮掙了下沒掙開,五根手指硬是被從鑰匙上撸了下來。
郁小龍又說了什麽,那大爺讓他注意點,終于肯關了門。
就在那道探究的視線從門背後消失的下一秒,郁小龍抓起夏琮的衣領,把人拽下臺階,拽到樓道底下。
“冷。”夏琮喃喃了聲,随着慣性又往他身上栽過來。
“沒人他媽讓你在這忍凍挨餓。”郁小龍被他這猝不及防地一栽,退後兩步撞在了牆上,他皺緊了眉頭,面無表情地朝夏琮腹部狠狠甩過去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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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琮悶哼了聲,終于舍得從他身上離開,他滑倒在水泥地上,衣料考究的外套在斑駁的牆壁上蹭了層灰,現在又在髒亂的臺階上被壓出幾道蜿蜒扭曲的印子。
他緊捂着腹部蜷着,好一會沒動,也沒出聲,郁小龍想把他扔出去,又因為這一點不尋常,終于肯掰正目光,垂下視線掃了他一眼。
夏琮的臉還是很白,昏黃的光絲沒能滲進去分毫,他呼吸時緩時急,似乎極力在忍,但又沒法很快從那一拳帶給他的痛楚裏緩過來。
如果不是熟知這人什麽秉性,郁小龍差點就要信了,他給自己打預防針,寧可相信這人是去吸毒去票娼搞壞了身體,也別信他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我要死了。”夏琮突然悶聲說。
他雖然呼吸不穩,這四個字卻說得無比有誠意。
郁小龍心髒驟然一縮,視線猛地僵住了。
就在他一時心軟,想問為什麽,準備聽聽他的苦衷時,夏琮從喉嚨深處咳出一聲,“被你打死的。”
“……”
“你不會真以為我得了什麽絕症吧?”夏琮頂着張慘白的臉,居然還有心情就着這個姿勢跟他開玩笑。
“你不就是想讓我這麽覺得嗎。”郁小龍冷聲道。
“放心,沒得絕症,不是因為死前想要忏悔才來找你的。”
夏琮笑了笑,繼而擺正了态度,看着他,“真那樣,我肯定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好好死。”
郁小龍不想聽他在這胡言亂語,他轉身,丢下一句別死我門口,當着夏琮的面,重重摔上了門。
郁小龍想先去洗個澡,晚上那人別看态度狂,很不禁揍,又是口水又是鼻涕的髒了他一手,就差撒泡尿在他身上了,在施傑店裏洗完回來還惡心了他一路。
沒想到臨門一腳了,還不放過他。
今天外面又降溫了,南方的冬天零下八九度已經是了不得,空氣濕度大,碰上綿綿陰雨更是喘口氣都費勁,老房子沒辦法供地暖,只能靠空調和取暖器。
那天倒知道把自己裹嚴實,今天凍成這樣居然只穿了件薄大衣,剛才猛地貼過來,身上冰一樣冷,這樣的溫度下待久了,再是血氣方剛也沒了人色。
郁小龍狠狠擦了把頭發,有些惱怒居然這時候還有心思管他死活。
他在客廳收拾,門外傳來幾聲壓得極低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又綿無絕期,總在郁小龍強迫自己別去想的時候,又時時刻刻不忘提醒他。
居然還沒走?
他媽到底想幹什麽,賭他會不會心軟放他進來?
然後呢,佯裝時光倒退,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郁小龍坐在沙發上,坐了一會,給宋業發消息,跟他說夏琮躺在他家門口,馬上要死了,讓他趕緊過來把人領走。
宋業那邊回得很快,第一時間表達了震驚,【什麽?!】
宋業:【他又去你那了,他現在怎麽樣?!!】
郁小龍絲毫沒有從他打出的那三個感嘆號裏看出他真情實感的擔心來,真要那樣,不會還有閑心一個字一個字敲下去等對面回複。
他給他發這邊天氣預報的截圖,【樓外面,地上。】
宋業:【好的。】
宋業:【我找人來!我馬上找!現在起飛還來得及嗎?】
郁小龍:【……】
宋業:【(大哭)】
宋業:【小龍哥你這真是為難我了,那邊除了你我還認識誰嘛,我就去過一次。】
宋業:【我哥他發燒了,燒好幾天了。】
宋業:【你就行行好,收留他一晚上,明天一早我聯系議哥讓他想辦法行嗎?】
宋業:【真的真的,你看他都那樣了,作不了什麽妖,你相信我!!】
宋業第一次覺得自己作為一個文科生,語言貧瘠得厲害,遇事只會聲嘶力竭地讓別人相信他,相信他哥,但要把他放在郁小龍的位置,必然又不會這麽大方。
所以他只能實事求是,懇求郁小龍手下留情,收留他一晚上,再破費給他分點暖氣,別讓他真凍死了,其他随便,扔沙發上扔地上都行。
郁小龍挂了電話,又坐了一會,把所有憤怒妥帖地壓下後,起身去開門,怕外面他再咳下去,隔壁大爺又要起來教訓他,讓他注意影響。
燈一直沒熄,夏琮坐在臺階上,半閉着眼睛,頭在牆上靠着,郁小龍出來的動靜不小,他聽見了,但似乎沒什麽力氣,只微微側了側肩膀。
郁小龍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确實有點燒,他往他背上踢了兩下,夏琮沒反應,他站在門口,天人交戰了一會,最終有些粗暴地俯身,把人扯了起來。
這個過程中郁小龍突然想到,宋業在這裏沒有認識的人,他卻是有的,不僅他認識,夏琮也認識。
他沒有把他丢在地板上,而是再往裏一點,扔進了沙發。
還沒把人徹底放下,郁小龍就迫不及待地去拿手機,準備打給羅少欽。
他手剛松,一股力道攀上他肩膀,猛地把他往下一拽,郁小龍被迫翻了個身,滾進沙發裏,下一秒,帶着不同尋常溫度的雙唇便重重地口勿在了他唇上。
沒有任何過渡的熱意湧入,舍尖頂開齒間,在郁小龍不及有任何應對時,微微發苦的味道随着長驅直入的添舐留在了他口腔內壁上,很快被他嘗到了。
夏琮死死地壓制住他,粗暴地允吸蹂躏他的唇舍,仿佛步步為營又孤注一擲,口勿更像是撕咬,帶着宣洩與抵達末日狂歡般的迫不及待,令人口齒生痛……
偷來的歡愉總是短暫的,郁小龍太知道怎麽在他身下反抗了,他膝蓋往他偠側狠狠一丁頁,牽動起剛才腹部的傷,疼得夏琮力氣一下卸了大半。
很快,他在嘴裏嘗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他不得不把人松開。
郁小龍睡衣的領口被揉得有些亂了,他顧不得,一下翻身而起,把人踹了下去,跟着就想撲過來,被夏琮躲過了。
夏琮看着他,生怕他氣不夠大似的,當着他的面添了添下唇,莞爾一笑,眼裏藏着谷欠求不滿,神色卻又有些餍足。
被耍了那麽多次仍不長記性,居然輕而易舉地又被騙了,難怪夏琮又來了,又來找他了,羞憤交加讓郁小龍的面色陰沉到了極點,“我就不該信你。”
夏琮坐起身,看他動作,往後又逃了幾步,擡手想制止,“別,我沒力氣了,真的,剛才那是回光返照。”
他有些可憐又委屈地想跟他求和,“我就是太想口勿你了,等你給機會,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你想你就靠騙,你就用強,以前是這樣,現在依然如此,所有種種,那些受過的侮辱與傷害,過去和現在接連,一起在郁小龍心裏結成了一張遍布荊棘的網。
他不想聽他任何理由,夏琮說沒力氣了,連杯子都拿不起來,這會卻靈活地閃過他的攻勢,跌跌撞撞間從沙發旁躲到門口,一直沒被逮着。
“我以前說受夠了你,其實還挺懷念的。”夏琮扶着餐桌的一邊,隔空望着他,“特別是你現在發怒的樣子。”
郁小龍不知道他在懷念什麽,他倆以前可沒有耐心和情趣玩這種你追我趕的戲碼,說得通就說,說不通就打。
那個時候他們都對彼此有那麽多的不滿,卻奇異地難舍難分,寧可互相折磨也要把對方捆紮在自己身邊,甚至比這更不可思議的,他們曾經承認喜歡過對方。
“你找我就是為了來挨揍的?”
郁小龍覺得兩個成年人,氣喘如牛地這樣追來打去簡直幼稚透頂,他猛地踹翻了把椅子,停了下來。
夏琮別的可以裝,體溫裝不了,他确實在發燒,盡管挨揍的日子令他很有感觸,郁小龍肯休戰他還是求之不得。
“當然不是,找你是為了什麽,我不是已經說了嗎。”他喘勻了一口氣,深深地看着他,“郁小龍,整整兩年,我可沒有一天不想糙你。”
“你結婚了吧?這麽想霍家小姐知道嗎?”
“難道不是訂婚的時候就知道了嗎?”夏琮不知道怎麽,看上去有些失望,“我當你是關心我,可你好像也并不怎麽關心我。”
“還是說我結婚是你不給糙的理由?”
郁小龍哪裏忍受得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語挑釁,他覺得夏琮純粹就是來他這兒犯賤,來找死的。
房間一共就這麽大,郁小龍随便找樣東西踹上幾腳,很快攔住了夏琮的去路,他把人壓在地上,拽起衣領,拳頭落了下去。
夏琮始終沒有還手,不知道是真的沒力氣了,還是心甘情願挨他這幾下。
單方面的虐待郁小龍沒興趣,夏琮這樣仿佛任由他撒氣的态度更是令他如鲠在喉,他漸漸停了手,平複了喘息,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對,他該給羅少欽打電話,讓他現在就來把人弄走,他接受不了夏琮的不反抗,又做不到真正的心平氣和,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讓他走,離開這裏。
然而他手一松,有什麽東西從夏琮的領口裏翻了出來,霧沉沉地掉在他黑色的毛衣外面。
郁小龍一眼就看到了,他撿在手裏,有些不敢相信。
是那枚木頭的戒指。
這次他不再眼拙,認不出來自己做的東西。
他以前嫉妒顧居然,強烈的占有欲讓他一時腦熱做了這枚戒指,他希望夏琮戴,嘴上說不出來。
他一次次地等,等到分手,等到他自己都忘了……
現在居然在這樣的情境下等到了,成為了夏琮要挾他心軟的籌碼。
可能嗎,船也好,戒指也好,以為帶着他回憶回憶過去就能令他乖乖就範?
郁小龍眼眶漸紅,他把穿着戒指的細鏈從夏琮脖子上拽下來,擡手就想往廚房後窗口扔,那外面是一片枯草場,掉進去永遠別想被找到。
夏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別!”
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為了制止他,幾乎整個人撲到他身上,死死地抓着,“別扔。”
“不是為了見你特地戴的,我沒你想的那麽……”夏琮自嘲一笑,嘴角破了,滲出幾絲血,讓他這張臉這個角度看有種病态的妖冶。
“從你送給我的那一刻,我就一直想戴它。”他靠近郁小龍,看着他的眼睛輕輕一嘆,“直到現在才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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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