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新做與重修

郁小龍重新回到店裏,這會人多了起來,好幾桌都坐滿了,音樂換了種更為輕快的風格,駐唱抱着吉他坐在舞臺靠前的位置,跟着曲調婉轉緩慢地哼唱。

外面雨小了,風還是很大,走到路口這點距離,一來一回外套表面被打得潮乎乎的,郁小龍脫下來,扔後頭儲物間裏,他坐到吧臺上,問小丁要一杯酒。

“哪種?”

“随便。”

小丁往周圍看了看,确定施傑不在,沒人盯着,給他調了杯低度數的起泡酒,邊推給他還邊商量,“行嗎?”

郁小龍笑了笑,接過來,他可能看着确實心情不佳,但也沒打算真喝成什麽樣,就是突然想坐下來,想手頭有點事做。

夏議的到來在他意料之外,興許是為了把更多的空間和餘地留給夏琮,有些話他沒有說得太直接,比如他說很多都是他猜的,然而郁小龍現在卻不想去回想。

他可以深信不疑自己的判斷,認定夏琮別有用心,但對于一向持重的夏議,卻沒法簡單地給他扣上同樣的帽子。

郁小龍喝完了一杯酒,聽周圍低語的人聲放空自己,小丁問他還要不要續。

這度數再來七八杯都沒問題,可就在他伸手準備接的時候,施傑回來了。

小丁一下把手縮了回去。

郁小龍:“……”

“以為你倆還要聊一會呢,這麽快就走了?”施傑沒發現,把一碗打包的馄饨面扔郁小龍跟前。

剛那酒有點太甜了,搞得他沒什麽胃口,不過吃也能吃,他把蓋子打開,拿塑料勺舀了口湯。

“能把吧臺當飯桌的也就屬你在我這兒了,倒是不見外。”施傑笑罵了聲,擦了擦手,接着換了副硬邦邦的語氣,“剛那人誰啊?”

“夏議。”郁小龍邊吃邊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來他倆其實見過的,夏議帶林蔚茜來過醫院,只是那會施傑沒醒,看來他全無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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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就他。”施傑應聲,“他來幹什麽?”

“沒什麽。”郁小龍說:“順路。”

“喲,順路還知道這店是我開的呢?”

“不順路他怎麽不幹脆去我那找我?”

“……”施傑瞪着他。

郁小龍笑笑,“施老板名氣大。”

“少來。”施傑一臉巋然不動地往前探了探身,湊近了他,正色道:“你跟我說實話,他到底來幹什麽的,這麽冷不丁,不是為了你跟那誰的事吧?”

“我跟那誰有什麽事?”

施傑想了想,“也是,都分這麽久了。”

真有那也得夏琮親自出面,派個哥來算什麽。

他從郁小龍身上沒看出破綻,他不是多能藏的人,姑且信了他,再說替那傻逼藏着也沒意義。

施傑站回去,收拾了一會,想到什麽,突然啧了聲,“別說,他哥那氣質,可比他像樣多了。”

郁小龍把一碗馄饨面都吃完了,起身的時候看到吧臺另一邊,小周枕着手臂趴在那,一副恹死不活的樣。

“他怎麽了?”

“沒貓了吧。”施傑說:“別理他,一會朝你發瘋,這小子最近特別不正常。”

“……”

“要走了?我送你吧。”

“送什麽。”郁小龍穿上外套。

“有話跟你說。”

走的時候,郁小龍特地過去拍了拍小周的肩膀,從吧臺裏面把剛才小丁給他藏的那杯酒拿出來,放在他手邊。

“要跟我說什麽?”上車後郁小龍問。

施傑沒急着回答,先跟他閑聊了一會,快開到他家樓下了,才說他準備年後定個日子,跟趙菲去把證扯了,郁小龍說挺好的,談這麽久也是時候了。

“在這之前我想先求個婚。”施傑說,主要他現在手頭沒存下多少錢,親戚朋友也沒幾個,辦不了太風光的婚禮,就想在別的地方盡量補償她一下。

“怎麽求?”郁小龍說:“去她宿舍樓下擺蠟燭,大夥幫你一起喊那種?”

“你還能更土一點嗎。”施傑無語了,“咱好歹是被愛情的騙子騙過的,那小子沒教會你什麽是浪漫嗎?”

郁小龍瞥了他一眼,“找死麽?”

“哪能呢。”施傑笑起來,邊笑邊咳,好一會才停下來,“就在店裏吧,找天不營業了,布置得漂亮一點,再請人來唱個歌,成功了你們給我鼓掌。”

施傑嘴角一直揚着,似乎覺得這樣再好不過,“也別整太花哨了,回頭搞得她不好意思,誠意到了就行,然後大家夥再一起好好吃一頓,你看行嗎?”

郁小龍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他下意識往窗口靠了靠,擋住關不嚴的縫隙裏吹進來的冷風,“怎麽又咳了?”

“高興的呗。”

“高興了也咳?”

“高興了不得咳兩嗓子麽。”

施傑全然不在乎,說要讓羅少欽給他再找個好一點的駐唱來,現在這個不行,曲子都彈飛了,連他這個外行都聽出來了,嗓音條件也不太行。

又說到時候得多買點花啊氣球啊把店裏布置滿,搞得夢幻一點,還說要讓郁小龍陪他去挑戒指……他把什麽都考慮到了,連那天現場要說的話都打起了草稿。

郁小龍一邊替他高興,一邊又因為他不時帶出來的咳嗽聲頻頻走神,他想到夏議一再提及的愧疚感,說沒有人能對夏琮感同身受。

那麽此刻的他呢,這樣活生生的例子,難道不是最有資格理解這四個字的人嗎。

下車的時候,施傑冷不丁又問了一遍夏議到底來幹嘛的,郁小龍說真是順路,就差跟他發誓,然而當一周後的某一天走進五天,他慶幸當時沒詛咒自己太狠。

施傑踏在門邊,聽了一會,說這聲音可以啊,羅少欽眼光不錯,然而當他走近,看清楚臺上的人是誰時,立馬黑了臉,同時爆了句粗。

大概夏琮的外形确實挺惹眼,今天店裏的氣氛比以往都要熱烈,他抱着那把有些走音的吉他,唱得并不高昂,但底下不時能聽到女孩子們的推搡與嬉鬧聲。

濃烈擁擠的呼吸炒熱了周圍的溫度,他脫得只剩下件白襯衫,領口随意地開着兩粒扣子,右邊臉頰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哪裏沾染上的,抹着兩道細膩的金粉,這讓他的面孔在頂燈暧昧的光暈裏,顯得既深沉又有幾分跳脫的不羁,尤其當他的目光從低垂轉向眺望全場,漆黑眼眸裏盛着的光讓這種感覺更加明顯。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修長的手指掃過琴弦,嗓音清澈,帶着細微的沙啞,咬字清晰,所有人都能聽到他唱的是He而不是She,于是響起了更多的議論與起哄聲。

可惜這一切都随着施傑拔下話筒插頭的動作戛然而止,四周安靜了一瞬,剛還受人矚目酒吧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接着被有些狼狽地推搡下了臺。

夏琮沒有掙紮,任由施傑罵罵咧咧地扯着衣服,差點半個肩膀都露出來,他只能一手抓着,一手跟臺下的觀衆揮手告別。

場面頓時又變得有些滑稽,尤其他被拽下臺的這一路,沿桌群衆呼聲熱烈,都在尖叫着喊好帥。

夏琮被拖到門邊,目光掃過吧臺時在某一處定住,他嘴角勾起,整張臉上都洋着笑意,他擡起頭,用最後一點時間,給郁小龍抛了個飛吻。

“……”

郁小龍拎着衣服出去的時候,夏琮正衣衫單薄地坐在長椅上,大剌剌地敞着手腳,不時仰頭看天,似乎就在等,也知道他一定會出來。

郁小龍把衣服扔給他,他穿上,拉鏈拉到頂,這才抱着手臂彎下腰,狠狠抖了好一會,再擡頭時鼻尖通紅,臉龐飄過幾縷熱氣。

“還當你不怕冷。”郁小龍低聲輕諷了句。

“那你還給我送?”夏琮笑看着他。

郁小龍轉身,夏琮一把抓住他手腕,往前拽了點,“不說了,先別走。”

他又拽了點,拽到郁小龍終于坐下了,“給你看樣東西。”

他從腳邊搬過來一個厚厚的紙板箱,足有半人高,箱子打開裏面還包了一層,填滿各種防撞泡沫,像裝着什麽極其易碎的貴重物品。

單從體積上,郁小龍一下猜到了是什麽。

是那艘船。

果然,夏琮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出來,想交到他手上,郁小龍一開始沒動,等看清船身的顏色後,他接過來,朝着光線充足的地方又再确認了一遍。

“風帆太高了,不好運,只裝了一部分,剩下我放盒子裏了。”夏琮看着他,拍拍腿松了口氣,“終于,物歸原主。”

郁小龍沒說話,指尖摸過粗粝的表面,看着船身上那些斑駁的痕跡,終于知道當初為什麽代樁總在跟他抱怨說難,又為什麽在有套件的情況下還做了整整一年。

因為他不是聽從他的建議按部就班地在做一艘新的,而是把那艘他判定不可能再有希望救不了的船修好了。

雖然有些地方木質被污染了,多了些細微的坑窪,拼接的痕跡也很明顯,但确實是一艘整船,比當初他送過去時還要完整。

面對這樣一件曾經傾注了他太多感情的物品,說沒有絲毫觸動是假的,沒有人比郁小龍更清楚,一個完完全全的新手,要完成這樣一項工作有多難。

當初他在做的時候,已經知道他們的關系會走向破裂,所以才執意要在送出去前把它做完整,因為他們的感情不完整,他不希望還留有其他遺憾。

但夏琮沒有必要這麽做,如果僅僅是為了再度戲耍他,未免代價太大。

郁小龍想到這裏,轉念又覺得,他會産生這樣的想法,不正契合了他此番的目的嗎。

“收都收下了,別當着我的面扔行嗎?”夏琮看他無動于衷的神情,懷疑他是不是又要砸碎它,他把手伸到郁小龍眼前,慘兮兮的,“你看都是傷口,很疼的。”

郁小龍真的聽他話看了一眼,他一雙手因為要彈琴按弦,從小被保護得很好,而現在上面多了些細小的口子,有新有舊。

他打電話給小周,讓他出來一下,夏琮沒再說話,往他們身後不遠的一處角落看了一眼。

小周很快來了,郁小龍把船放進紙箱裏,讓他搬進去,然後他看向夏琮,朝他略一示意,“跟他進去。”

“你命令我?”夏琮滿不在乎,輕佻地回了他一句。

郁小龍懶得再管他,他察覺到身後有人,應該是沖着他來的,這個時候回店裏不明智,他起身一拉兜帽,往反方向走去。

不一會他聽到背後有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還在想怎麽這麽快,就要轉頭時,手腕猛地被人扣住,一股力道拉着他飛快往前。

“跑。”夏琮在他耳邊高喊了一聲,帶着他避開湧動的人潮,往隐蔽的巷子裏穿去。

郁小龍看着他的背影,一時從他跳脫的步伐和帶笑的側臉上,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久違了的興奮與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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