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伸與不伸
施傑這天煞有其事地把郁小龍引到角落那個書架前,手臂展開,大致丈量了個長度,然後轉頭看向他,“說句話吧少爺,啊,打算怎麽着啊?”
架子是鐵的,當初施傑自己焊的,可以活動,原本一共四層,現在被拆成了并排擺着的兩半,其中一半上面,放着那天郁小龍讓小周送進來的那艘模型船。
說新不新,說舊不舊,遠看挺壯觀,尤其是那些支棱出來的邊邊角角,交替複雜又錯落有致。
然而走近了,會發現船身上都是補丁,大大小小打了不少,第一眼給人感覺髒兮兮的,仔細看一些地方的用料又幾乎是全新的,顯得很不倫不類的樣子。
施傑看郁小龍盯着瞧了半天不說話,心頓時涼了半截,“還用想啊?”
要不是小周當寶貝一樣捧回來不準他扔,他他媽早砸爛當柴火燒了,就這郁小龍居然還需要猶豫。
施傑有些煩躁,不知道誰放的煙在桌上,他轉身拿起來點了一根。
他基本不抽煙,無論咳不咳嗽趙菲允不允許,但這回是真有點忍不住,得找樣東西給自己壓壓火。
剛點上沒來得及吸進去,就被郁小龍搶下來,轉手在煙灰缸裏摁滅了。
郁小龍拉開張椅子,坐了下來,“你猜得沒錯。”
“哪沒錯?”施傑不等他說完,“別告訴我你他媽不想扔,想放回去當寶貝供起來?”
郁小龍沒說話,施傑冷靜了一會,在他旁邊坐下了,擺是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态,椅子卻拉得在地上恨不得磨出一道轍來。
“他确實是代樁。”郁小龍說。
“是代樁怎麽了?”施傑擡眼,嗤笑了一聲,“哦,陪你聊了差不多快一年,又是噓寒問暖,又是給你把船修好了,感動了?”
“……”郁小龍搖了搖頭,感動說不上,他和夏琮之間,好像從來沒有過誰感動誰的過程。
一個日常把這些當手段,一個因為過于露骨的表現總在懷疑其中的似是而非,郁小龍仔細回想,或許那天他真的感慨過,震驚過,但應該沒有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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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他媽到底怎麽想的?!”施傑問:“那天他來這裏,不是第一次找你了吧,瞞着我什麽意思,是覺得不重要呢,還是怕我知道了以後會罵你?”
郁小龍笑了笑,“你罵我什麽?”
“你說罵你什麽?罵醒你,我看你思想危險得很,還罵你什麽。”施傑念了兩聲,“怎麽着,現在是事不過三,準備跟他再來一次?”
郁小龍又不說話了,他覺得自己好像說什麽都沒辦法在施傑面前表現得理直氣壯,他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準備跟夏琮再來一次,但那艘船他确實是想留下來的。
說不清楚原因,就覺得摔過一次,被修好了,再拿來摔一次很沒意思。
“我知道你這兩年過得不開心,你倆就沒分幹淨。”施傑以老父親式的口吻說道:“照我說他回來也好,你倆好好聊聊,該散散,別不清不楚拖泥帶水的。”
“聊什麽?”郁小龍轉着手裏的煙盒,漫不經心地問。
“該聊什麽聊什麽。”施傑一副這還用我教你的表情,“不是,他他媽到底什麽意思,你倆還有完沒完了,他結婚了吧,這麽搞是想再來段婚外戀?”
“沒結。”郁小龍說。
“……”施傑先是愣了會,然後掉了臉色,“他說沒結你就信,還沒被騙夠?別忘了,這小子但凡嘴裏有句真話,你倆都不至于走到現在這一步。”
郁小龍的脾氣施傑再清楚不過,一旦認定了的事很難改變,要不是這會他一直沒表态,說明決定還沒下,他懶得跟他在這裏廢這麽多話。
一次不夠再來一次,吃了這麽大苦頭,回頭不知道反省,還在這猶猶豫豫替人說話,說明腦子軸住了,沒救了。
施傑氣得肺疼,還不敢咳,他要是叫喚兩聲用自己的舊傷來逼郁小龍表态,大概率能得逞,但這樣很不地道。
郁小龍這段時間有些沒精神,雖然以前也這樣,但這次尤為沉默,整個人都不在狀态,施傑不想逼他太緊,之前那次郁小龍沒接他電話,他想想算了。
但總歸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哪有人一點記性都不長,連續往同一個坑裏跳,都摔得頭破血流了還嫌自己不夠慘的?
除非是真的摔傻了。
施傑還想說什麽,小周朝這邊探頭,跟郁小龍打了個響指,說有人找。
“誰?”施傑搶着問。
“不認識。”小周說。
不認識那就不是夏琮,施傑在郁小龍起身前,有些沒好氣地敲了敲桌子提醒他,“旁觀者清,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別鬼迷了心竅。”
以為郁小龍不會有反應的,但走的時候,施傑聽到他嗯了一聲。
郁小龍沒想到來找他的人是宋業,還有跟在他身邊的代澤。
一看見他,宋業伸長了手臂,使勁朝他揮了揮,唇線高高揚起,笑得眼睛都亮了,“小龍哥。”
郁小龍略一點頭,宋業的情緒感染力太強,擔心自己表現得太冷淡,他跟着笑了笑,“你們怎麽來了?”
“放假了啊,想到你過來看看。”宋業打量了一眼周圍,“小龍哥這酒吧是你開的嗎?”
“不是我,是我朋友。”郁小龍說。
“哦,施傑哥嗎?”
還沒開始營業,宋業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那一桌的施傑,跟夏議一樣,他見過他,但施傑沒有,不過聽郁小龍提起過這個弟弟,這會猜也猜到了。
宋業跟他打招呼,施傑朝他們這邊看了眼,像是不怎麽情願地擡了擡手,靠着椅背沒說話。
“坐吧,喝什麽?”郁小龍問。
“有酒嗎?”
郁小龍去吧臺找小丁要了兩瓶酒,又拿了三個杯子過來,順便讓他們再上點吃的,剛回來坐下,宋業就給自己倒了一杯,說要跟他道歉。
“上次的事,真不是我故意的小龍哥,我哥瞞着我,找他要了賬號。”他指指一邊的代澤,“這人也是,居然不告訴我,等要來見你的前一天我才知道。”
事後宋業問代澤為什麽不說,代澤說是小事,一個他平時不怎麽上的淘寶賬號而已,沒覺得有什麽必要,何況他也不知道夏琮用來幹嘛,可把宋業氣壞了。
不過他也沒資格說他,那段時間夏琮不允許他私下聯系郁小龍,訂婚的事情也是,宋業大概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能閉嘴聽他的。
“你也知道我哥那人,說一不二的,他不讓我插手我也沒辦法。”宋業說到這裏有些恨恨,“最煩的還是議哥,嘴上說着不讓不讓,自己先跑來了,沒見過這麽雙标的。”
郁小龍笑笑,“沒什麽,我沒有怪你。”
“真的?一點沒有?”
“一點沒有。”
宋業似乎松了口氣,轉而又道:“說你肯定這麽說,但我還是要跟你道歉,雖然這事我也沒太明白來龍去脈到底是什麽。”
“沒明白你道什麽歉。”
“畢竟是真騙了你嘛,不是主謀也是幫兇。”宋業說:“還有這家夥,要不是戲演得太爛,沒準真把你騙過去了,他酒量差,我替他喝了,自罰三杯行嗎?”
不等郁小龍說話,他仰頭就把一杯灌進去了,接着給自己滿上,再要喝,代澤一把捂住了杯口,“我來吧。”
“用不着你。”宋業搶過來,又是一杯。
那酒度數不高,郁小龍都能喝,他看他倆争來争去,沒有阻止,最後那杯是代澤喝的,喝完宋業暗示了一眼,大概是有話要跟郁小龍說,讓他稍微回避下。
代澤走之前把桌上的酒收走了,跨出去一步又退回來,俯身在宋業耳邊,用只有他倆聽得見的聲音說:“你怎麽知道我是演技差,不是故意的呢。”
宋業臉色微微一變,擡頭看了他一眼,再看向郁小龍。
郁小龍不明所以,宋業很快收斂了異常,只是接下來跟他說話,并沒有談及多少需要別人回避的內容,更別說是代澤這種關系的,頂多幫夏琮争取了兩句。
“我哥這人雖然看着陰陽怪氣,其實挺靠得住的,你想當初那些笑話他的人,現在不都一個個跑來看他臉色,像他們家那種狼窩,給多少億我都不願意待,他和議哥這麽多年,不容易之外,也是真厲害。”
除了這一句感嘆,宋業沒多說別的,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吧臺坐着的代澤身上,聊了一會,說是想在酒吧街再逛逛,郁小龍送他們到門口。
今天似乎不在,郁小龍四處看了看,沒看到那幾個人的身影,起初剛跟上來的時候,他以為又是來找他麻煩的。
觀察兩次後發現不如先前那批人警惕,并不介意被他發現的樣子,且其中的某張面孔他似乎在哪見過。
郁小龍稍微回憶了一下,發了條消息給夏琮。
郁小龍:【你的人?】
夏琮回:【風水輪流轉。】
郁小龍看着那幾個字,一時沒想到該說什麽,過了會夏琮打電話過來,“別想太多,除了保護你不被那幾個流氓騷擾,我也有我的目的。”
他沒有說目的是什麽,郁小龍也沒問,問得多,和夏琮接觸的機會就多,他不主動搭理,他都能事無巨細地一天給他發十幾條消息。
夏琮似乎很忙,經常半夜一兩點跟郁小龍說他下班了,問他睡了沒,郁小龍不回他,他就開始說一些有的沒的,最後總歸要繞到他有多想他多想見他上來。
臨近過年,酒吧街的人流一下少了許多,除了零星幾個本地人和大學城裏因為各種原因不回家過年的學生,這種天沒人還想着出來尋歡作樂。
郁小龍在長椅上坐下,旁邊放着那艘船,被“趕”出來的,外面有點落雨星,施傑給它找了個塑料膜罩着,算是仁至義盡了。
這幾天還是很冷,呼出的白氣很快被風吹散,郁小龍搓了兩下手,視線裏有人在他跟前站住。
夏琮一件黑色的大衣,身高腿長,右手握成拳,掌心朝下伸到他跟前,似乎有東西要給他。
郁小龍盯着那只經絡分明的手,沒動,頭頂夏琮笑了聲,“幹嘛這麽看着?”
他略微往前又伸了伸,手鼓鼓的,藏着什麽稀罕的好東西。
他始終伸着,又過了一會,郁小龍擡起手,指尖微彎,落在他手下面。
夏琮拳頭張開,一粒接着一粒的酒心巧克力掉下來,輕碰在一起,發出細微的聲響,很快在郁小龍手心裏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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