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報與不報
郁小龍不知道夏琮怎麽看出來是來找他的麻煩,後視鏡那一眼,他只能看到後面跟着輛車,車的正副駕駛上都有人,從衣着和身形上唯一能判斷出的是男人。
除此之外,面目不清。
難道來找他的,只會是拿着棍子滿酒吧街亂竄開不起車的地痞流氓,所以看一眼就知道,這麻煩跟他沾不上邊。
郁小龍起初沒有很緊張,一輛車上最多坐五個人,不嫌擠硬塞的話,這麽大塊頭撐死能塞下七個。
七個別的不擔心,就是路邊幹起來惹眼了點。
所以他觀察夏琮,覺得他有些反常,酒吧街那次人追到跟前還有閑心尋歡作樂的人,此時周身氣壓低沉,握着方向盤的手背上用力到青筋凸起。
郁小龍聽到他讓自己報警。
“……”
“報警。”夏琮重複了一遍,“告訴警察,我們在S352省道往四陽山方向的路上,之前被你舉報的,在他們那有留下過案底的毒販,現在來找你尋仇。”
“為什麽去四陽山?”郁小龍聽他聲音不太對,拿手機時問了句。
“避開人多的地方。”夏琮接連轉向,幾乎卡着點在兩輛車中間飛速變道,“按我說的話說,快。”
說不關他的事,卻又用他的理由,郁小龍覺得奇怪,但沒再多問,他沒報過警,當初想報沒報成,這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打110。
與此同時,他看到夏琮跟什麽人打了個電話,語速飛快,像威脅了對方什麽,因為咬着牙,聲音冷到了極點,郁小龍沒聽清。
而就在他跟接線員把目前遇到的情況和大致方位說清楚的下一刻,有什麽東西打在車身上,異常清脆的一聲,伴随着尾燈爆裂的炸響。
郁小龍懵了一瞬。
不等他反應過來,跟着又是一聲,直接把後窗玻璃擊穿了,碎片飛濺,細小的渣滓劃到了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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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微的刺痛來不及感受,夏琮的手拍在他後腦勺上,把他整個上半身摁了下去,車身随之失控般地搖晃,像是偏移了方向,郁小龍聽到輪胎劇烈的剮蹭聲。
極短的時間內,三聲還是四聲來着,那種聲音,後來他又聽到,記不清了,強行保持這樣彎腰的姿勢令他耳膜有些充血。
所有來自外界的噪聲被倒灌進來的風切割成了一根根極細的線,瞬間肢解了他的感官,有大概五六秒的時間,他大腦一片空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車仍在晃,安全帶勒緊了郁小龍的腹部,逐漸加深的窒息感令他差點吐出來。
他沒有聽到夏琮任何聲音,只能憑感覺猜他應該控制住了,晃動雖然沒有規律可尋,卻是他有意識的。
又過了一會,那種聲音沒了,夏琮逐漸松了手,郁小龍一手撐着前面,劇烈地深吸了兩口氣,才慢慢擡起身,他頭有些暈,不知道是被那幾聲震的還是缺氧了。
“甩開了?”他問。
“沒有。”夏琮把聲音壓到最低,“坐着別動。”
郁小龍後背僵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什麽人?”
“還覺得跟你有關系嗎。”夏琮冷笑了一聲,飛速掠過的路燈把他的臉照得有些蒼白。
郁小龍往後視鏡又看了一眼,太黑了看不清,他轉向另一邊,經歷過空闊地帶,零星的車流裏,之前跟着他們的那輛還在,只是被甩下了點距離。
夏琮壓着非機動車道的線,沖過最後一個紅燈上了高速,郁小龍沒太明白他為什麽一定要往四陽山走,顯然人越少的地方,那夥人越是肆無忌憚。
但等前面再無任何障礙,車速一下飙升上兩百後,郁小龍後知後覺地驚出一身冷汗。
以那夥人敢在探頭下開槍的狂妄,又怎麽會顧忌這些,如果他們沒有上來,往人多的地方走,一旦停下,後果不堪設想。
夏琮慢慢呼出一口氣,右手垂放下來,只左手扶着方向盤,他看向郁小龍,笑了笑,手臂擡起,郁小龍以為他又要來握自己,結果只是在他肩膀上輕搭了下。
“別怕,現在去四陽山,就當是再陪楊培賽場車。”夏琮話說得很慢,手上稍微用了點力。
這點力不大,郁小龍還沒感覺到多少安慰,他又松開了,好似握不緊一樣。
郁小龍看過去,夏琮收回手落在扶手箱上,“可惜這回願不願意都不由你了。”
郁小龍有些說不上來聽他說這一句話是什麽感覺,好像又回到那個他答不了的願不願意離開的問題上。
如果知道夏琮會經歷這些,他究竟是希望能在眼下陪着他,還是遠遠地什麽都不知道?
車越開越偏,速度也越來越快,高坡往下的失重感異常強烈,輕飄得好像真的失去了重量,整顆心懸起又落下。
郁小龍的注意力從緊跟着的那輛車上回到眼前,“你有多大把握?”
“別的不敢說,”夏琮微微一笑,“替你擋子彈的覺悟我還是有的。”
“……”
大概有種回到自己主場的勝券在握,夏琮一改之前的緊張,始終只用一只手扶方向盤,無論是變道轉彎,還是進山之前遭遇的劇烈颠簸。
如果不是偶爾的角度,光線足夠亮的時候,郁小龍能看到他緊抿着的嘴唇以及發白的額角,上面布滿了細密的汗,他會以為他們真的回到了跟楊培賽車那次。
他覺得夏琮面色不佳,可惜技不如人,說不出換他來開的話。
省道改造計劃的流産令四陽山成了真正的荒郊野嶺,這兩年路況差到更是連貨車司機都不願意光顧,一頭紮進來後,經歷幾次輪胎空轉,車速被迫放慢了下來。
“他們來了。”郁小龍提醒道。
夏琮沒說話,不時注意身後的車燈,逼近的光刺進眼睛裏,就在那夥人快要追上來時,他突然一腳油門加速。
路面依舊颠簸,行駛在上面的車卻一改先前殘喘掙紮的狼狽,飛速貼着山壁沖了出去。
郁小龍下意識懷疑夏琮剛才是不是故意的,以他的惡劣,一騎絕塵不過瘾,山路上等着遛他們玩?
“你……”
“噓。”夏琮示意他靜聲。
路面很窄,後面的車想超很難,這點他們都知道,而且山路又陡又繞,再好的槍法這種環境下想要瞄準也難于登天,所以唯一的辦法是超車,然後逼停他們。
超車點有,但僅有那麽一兩個,對路況不熟悉加上沒那個技術的,冒然強超無異于自掘墳墓……郁小龍想到之前在這裏發生的,突然反應過來夏琮想幹什麽。
他故意在把他們往那個點引。
那個楊培當初以為夏琮會上當,結果反被他将了一軍的地方。
果然,夏琮在靠近那裏時,不斷糾正方向,盡可能貼緊內側,好似糟糕的路況終于逼得他不得不謹小慎微,于是外道寬闊的空間被留了出來。
他故意做得不那麽明顯,似乎發現了這個漏洞,幾次探頭想要補救。
可惜“來不及了”,瘋狂的車速下過個彎眨眼之間,眼看着那夥人的車出現在視野裏,與他們擦身而過,黑洞洞的槍口下一秒對準了他們……
“趴下。”夏琮朝郁小龍喊。
突然一個大幅度的甩尾,瞬時間天旋地轉,猛烈的撞擊随之而來,郁小龍腦袋一凜,五髒六腑被颠出了血一樣,喉嚨口立馬嘗到股腥甜味。
他抓向夏琮,卻摸到一手的粘膩,那觸感滑不溜秋的,像是裹着什麽粗糙的顆粒般,令人遍體生寒。
幾聲帶着回音的巨響,一聲比一聲遠,等最後傳到郁小龍耳朵裏,只剩下碎片零散的碰撞,随着風刮起的哀鳴一起,在暗夜築起的深淵裏消失不見。
夏琮調轉了車頭,對着懸崖邊,再多一點油門差點跟着沖下去,他算準位置停好,靜坐了兩秒後,開始脫外套。
他用脫下來的一半,從肩膀開始,緊緊地裹住自己的右手,一直到這時候,郁小龍才聽到他的喘息聲,以及夾在不斷倒吸的冷氣裏幾聲細微的□□。
至此夏琮的臉已白得毫無血色,之前用來搭手的地方,一大灘深紅觸目驚心。
他沒有停頓,喊郁小龍下來,沉着冷靜地指揮,“把車推下去,後面還有人。”
“什麽時候……”郁小龍盯着他的右手,一時間心髒緊縮,他完全沒察覺到。
不僅毫無所覺,他還懷疑他,認為他單手開車的行為逃不開本性裏的自大狂妄。
“快。”夏琮沒有給他太多質問或感嘆的時間,催促着把他拉回了現實,緊迫之下的殘酷讓此刻萌生的任何悲憫情緒都顯得不合時宜。
郁小龍回過神,和夏琮一起把車推了下去,僞造成一場惡鬥後雙雙殒命的案發現場,好在這天沒有下雪,不然腳印是個麻煩,即便這樣,夏琮還是讓他把鞋脫了。
他們往山上走,開始郁小龍扶着他,夏琮托着手臂,盡量不讓血滲下來,到後來深一腳淺一腳,幾乎所有的重量都壓到郁小龍身上,走得也越發艱難。
夏琮的呼吸聲很重,郁小龍很難想象從中槍到現在,這一路上他究竟是怎麽撐下來,還表現得若無其事的。
等走到上次他翻身躍下去那裏,夏琮靠在郁小龍肩膀上,低聲說了句,意思讓他下去,找個地方躲起來。
凸起的岩石離路面有點距離,上次夏琮是跳下去的,郁小龍不知道他說這話什麽意思,讓他躲起來,那他呢,就這樣扔路邊,還是再爬遠點好掩護他?
他覺得夏琮失血過多,大概率已經意識不清了,眼看着黑色的大衣上滲出來的血開始往下滴,郁小龍果斷抱起他,跳了下去。
落地時順勢滾了兩圈,沖力被抵消不少,郁小龍盡量把重量往自己身上壓,但不可避免的,夏琮的肩膀被撕扯磕碰,他咬牙哼了兩聲,沒喊出來。
要麽能忍,要麽喊不動了。
郁小龍摔得眼前發暈,但還是第一時間坐起身,把夏琮的手架起來。
他抱着他,感覺他抖得厲害。
郁小龍把羽絨服脫下來裹他身上,找了處避風遮光的地方。
眼下這種情況他們走不遠了,夏琮執意來這裏應該也是為了藏身,後面再有人來,找到摔下去的車,發現裏面沒人需要時間,再往山上找又要很久。
只要熬過這段時間,警察說不定就到了,路上夏琮還給之前跟着他那幾個人打了電話,快的話他們前後腳就該跟來了。
“別在我耳邊喘了。”夏琮悶郁小龍肩膀上,在他急促的呼吸聲裏喃喃道:“……聽得我都石更了。”
“……”郁小龍,“你現在還有心思想這個?”
“怎麽沒有。”夏琮邊抖邊笑,聲音都顫了,“我可是想鄵你都想到入土為安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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