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騙與不騙
夏琮幾次開口說話,郁小龍離他很近,幾乎半抱着,側臉貼到唇邊了,才聽清楚他是在喊冷。
接連幾聲低至耳語的冷,把郁小龍喊得心髒發緊,他替夏琮把羽絨服裹得更嚴實一點,拉鏈拉到頂,好在衣服足夠寬大,能把他那條受傷的胳膊一起包進去。
周圍一片漆黑,風聲時緩時急,旋過崖壁的哀鳴嗚咽聲撕扯着郁小龍心底崩到極致的那根弦。
他用身體替夏琮擋風,手從他背上撫過,由上及下,動作一遍遍重複,像是神經質般無法控制。
他不能停下來,思緒上的任何富餘都會讓他墜入深淵,尤其是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
他會止不住地想,一刻不停地想,在剛才那一場激烈的追逐裏,在他沒有餘力顧及的時候,就在他眼前,夏琮受了那麽重的傷。
一旦靜下心來,厚重濕氣包裹着腐爛味的巨大壓抑裏,他甚至能聽到血液從破口湧出滴落在地的聲音。
郁小龍去摸他的手,很涼,涼得讓人感覺不詳。
他緊緊握着,塞自己衣服裏面,低至零下的山野,這一點溫度杯水車薪。
他把毛衣脫下來,沒有更好的止血辦法,外套包不嚴實,哪怕貼身衣物也要用手按着。
“別脫了……”夏琮怕冷似的把臉往郁小龍頸間更深地埋了埋,“小龍哥怎麽就不懂呢……這時候你親我一口,可比什麽都管用。”
以為郁小龍會像往常一樣不理他,過濾掉他玩笑的話,正準備再糾纏兩句,說些諸如多親親我就不冷了的話,下一秒,微涼的唇落在他側臉上。
夏琮睜開眼睛,就着靠在郁小龍肩上的姿勢看過去。
郁小龍吻下來,吻在他唇上。
他們接過很多吻,以前在一起的時候,都是夏琮主動,不是說郁小龍就從來沒有過想吻他的時刻,只是他所認為的合理的頻率沖抵了他的渴望。
但其實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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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想吻他的。
這一股沖動無法言及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但沒人知道那天在這裏,他背靠着車,夏琮站在他對面,那口輕描淡寫噴在他臉上的煙,背後他忍到了怎樣的極致。
可能是鼻端蔓延了太多太久的血腥味,郁小龍在夏琮嘴裏嘗到一絲苦味,他沒有吻得很深,怕動作牽扯傷口,在夏琮試圖回吻前制止了。
“撐着點。”郁小龍撫着他的臉,跟他額頭相抵。
“放心……死不了。”夏琮微微喘氣,側頭在他手心裏又吻了吻,吻完他略一低頭,任郁小龍的手遮在他眼睛上,遮了一會,他喃喃了聲,“我很想你……”
“這兩年一直都是。”
“每一天都是……”
“可惜說多少次你都不信。”夏琮頓了頓,有些委屈,“顯得我很沒有誠意……”
郁小龍沒說話,聽着他越來越虛弱的喘息,試圖制止他。
“知道有多想嗎?”夏琮躲開他的手,看向他眼睛,“想到當年錄下來的……你的聲音,聽過幾百遍了……現在再點開,光是一聲開頭……我都會……”
“……我知道。”郁小龍輕咳了聲打斷他,哪怕對這樣的調侃早習以為常,但面對夏琮在說着這樣露骨的話時表現出來的專注,他還是會感覺些許的不自在。
“知道什麽?”夏琮笑,“……這時候你說知道,是怕失去我幡然悔悟了,還是哄我的?”
“不願意說算了。”夏琮等了一會,沒再追問,而是往前繼續靠在他肩上,“好困。”
郁小龍摟着他肩膀,在他頭頂吻了吻。
他想過帶夏琮走,背也要背他出去,躲在這裏幹等總給他坐以待斃的感覺,但眼前惡劣的環境,以及身後随時會追上來的亡命之徒,這一步他沒有任何勝算。
他內心焦慮,幾至恐慌,想起上一次夏琮當着他的面從這裏跳下去,一瞬勾起的驚懼令他惶惶不安,而眼下情形,不亞于是對那一刻的千萬次重複。
郁小龍突然明白了那種想把人藏在身後的無能為力,比起夏琮能給他這樣一處安身之所,他除了一點聊勝于無的安慰,什麽都做不到。
與此同時他也理解了夏琮的憤怒,在得知他把戒指丢了的時候,那些看似用随意的态度說出來的話裏藏着的深情與谷欠望,也許是真的。
不然怎麽會在“死到臨頭”了,還這樣問他讨一個吻。
他輕搓夏琮的後背,眼眶有些發紅,“別睡,再堅持一會。”
“……當然不睡。”夏琮說:“我得醒着,萬一你哄我睡着了,出去頂罪怎麽辦?”
郁小龍:“……”
郁小龍:“你想得美。”
夏琮笑了聲,很不清脆,喉嚨裏低低地壓着沙啞,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說話,只在風聲稍息的時候,能聽到他呼吸裏藏着的細微但痛苦的口申口今。
“夏琮?”
“……嗯。”
郁小龍聽到他應聲,胸口的脹痛感緩過來幾分,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叫他一聲,怕他睡過去。
周圍越來越冷,冷風穿透他單薄的衣領,他身體凍麻了,尤其那只按在傷口上的手,從按上去就沒動過。
他一直沒看清那傷口到底長什麽樣,也不知道這麽久了血是不是止住了,他只是機械地按着,半點不敢松。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異常。
郁小龍最終下定決心,他給自己設定時限,再過五分鐘上面沒有動靜的,他就一個人摸回去,有本事把車開過來,沒本事就把人引走。
再不做點什麽,對結果的胡思亂想快把他折磨瘋了。
他最後一次喊夏琮,夏琮聲應得越來越輕,只是這次應完之後,他突然說:“……剛才……讓你走,怎麽不走?”
“不是說會走……不願意陪我一起……嗎?”
郁小龍微微一怔,繼而視線模糊,原來當時在這裏,夏琮口口聲聲再篤定,他還是在意的,在意他問起他會不會走時,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會。
所以剛才他給了他選擇,沒有預料到會把他牽扯在內,但為他掙來的後路卻寬闊有餘。
“我沒說過。”郁小龍摟緊了他,嘴唇緊貼在夏琮冰涼的耳廓邊。
“說了……我記着呢。”
“那就是騙你的。”
“……我就知道。”夏琮幾根手指滑到郁小龍腰側,輕撫了撫,“那先說好……既然你認了,回去我是不是就能幹你了?”
“……”
“……這會怎麽又不騙我了?”
郁小龍板下臉,“有命回去再說吧。”
夏琮笑着咳了兩聲,體溫流失得有點快,漸漸嘴欠不動了,只是似乎看穿了郁小龍的企圖,攔在他腰上的手緊箍着,一直沒讓他動。
遠處隐約傳來警笛的聲音,郁小龍精神一振,就要起身,夏琮卻突然按住了他。
郁小龍坐回去,沒有發出聲音,任由笛聲由遠及近,盤旋于頭頂,又漸漸遠去。
直到又過了一會,夏琮手機屏幕亮起,顯示是羅少欽打來的,他才松懈下來,示意郁小龍接。
“喂你們人在哪呢?!還活着嗎?!”羅少欽連吼帶喊,聲音即便夾在狂風裏都異常響亮。
背景音裏似乎還能聽到施傑罵罵咧咧的聲音,“這都他媽兜一圈了,好壞會不會出個聲!……”
郁小龍心一下定了,剛要說話,胸口猛地一沉,他兜手接住,被刻意調暗的屏幕光下,夏琮眼睛緊閉,一張臉血色退盡,青白到了極點。
手術室的燈亮起,郁小龍靠坐在門外,施傑一股怨氣從找到他們開始憋,到現在依舊氣急敗壞。
關鍵他這氣還不知道往哪裏撒,打打殺殺他見得多了,動槍的頭一回,大概情況去的路上他聽羅少欽說了,什麽毒販尋仇,騙騙警察可以,他才他媽不信。
這地兒上的人有多少斤兩他清楚得很,無非又是夏琮那惹來的麻煩,好在他自己躺進去了,要現在裏邊的人是郁小龍,他非把人大卸八塊了不可。
他看郁小龍一手的血,臉都濺上了,讓他去洗洗,郁小龍坐着沒動,施傑只能自己買了包濕紙巾來給他擦,那血都氧化幹涸了,擦的時候簌簌往下掉渣。
畫面別提多美妙。
“擔心什麽。”施傑嗤了聲,“路上警察不都看過了,貫穿傷,離內髒遠着呢,頂多血流得多點,回頭拿棉簽往洞裏捅兩下就行了。”
“嗯。”郁小龍應聲。
“嗯個屁嗯,這狗比能纏上你,命好着呢。”施傑算是看出來了,這一招苦肉計使的,郁小龍一準服軟。
買賣這麽劃算,要說是自導自演的他都信。
施傑生了會悶氣,警察來的時候他攔了下,讓別問郁小龍,等裏邊那個醒了再說。
郁小龍一晚上沒睡,夏琮醒的時候他坐在病床前,看到他手指動了動,從被子裏伸出來。
再擡頭夏琮眼睛睜着,正看着他,目光真摯又誠懇,不斷露出被沿的手像是某種暗示。
郁小龍看了會,把椅子往前挪,挪到順手的距離後牽了上去。
夏琮笑了笑,視線轉向頭頂,不一會皺緊了眉頭,“疼。”
“麻藥過了,忍忍。”郁小龍說。
“今天幾號?”
“十二號。”
夏琮重複了一遍這個數字,“就是說才過了一天。”
他突然嘆了口氣,“昨天還對人家又摟又親的,今天就只會讓人家忍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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