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周六清早,微微的春風吹拂,難得陽光明媚,樓下花盆裏栽種的月季都開了,花團錦簇格外好看。

何秋水趴在二樓房間的小陽臺往下看,看見表嫂溫妮正端了一盆水潑在牆角的石榴樹根上。

“嫂子!”她沖樓下揮揮手,喊道。

溫妮回身仰頭一看,哎了聲,“你別瞎走啊,等我上去帶你下來。”

說完她就噔噔從後院進了屋子裏,何秋水眨眨眼,離開陽臺,挪回去開了房門,做好下樓的準備。

溫妮是她遠房堂哥何天的妻子,生得身材微豐,面容英氣,一看就知是個性情爽利的,她一進門就打橫抱起了何秋水,“囡囡你別動昂,小心滾下去喽。”

“嫂、嫂子……”何秋水臉紅紅的,小聲問,“我又變重了罷?”

溫妮笑着哈哈兩聲,“還行,掂着是重了二兩,說明咱們家飯菜好。”

“……辛苦你了。”何秋水抿抿嘴,心說您要是再委婉點我會更感激:)

“沒事,我力氣大,抱你綽綽有餘啦。”溫妮應了聲,人已經下到了一樓,小心的把她在椅子上放下來,又轉身上樓拿何秋水的拐杖。

何秋水坐在椅子上,抻着脖子往門口看,身邊都是紅木做的桌椅,牆上貼着用糖水照片做的挂畫,窗口上頭挂着菜單。

一個人也無,時間還早,不是大家吃糖水的時候。

二十三年前老何和妻子容珍珍終于攢夠了錢,買下這塊地皮,蓋起三層小樓,一樓就是何氏糖水鋪,從此夫婦倆終于不必再騎着三輪車風雨無阻的去擺攤了。

可好日子才起了個頭,将将過了才五年,容珍珍就一病不起,老何花光了積蓄都沒能治好她,就在他要賣房籌錢的時候,容珍珍去世了。

留下鳏夫孤女,老何連沉湎悲傷都不敢,他沒了爹娘,也沒兄弟,亡妻容珍珍是幼年就被拐賣至容城的,收養她的孤老婆子也早就死了,如果這時他倒下,才八歲的何秋水會如何,他根本不敢想。

于是只好強打起精神經營生意,糖水鋪就開始加賣早餐,街坊鄰居都是好人,知他家困難,也常來幫襯,加上老何手藝的确是好,沒過兩年日子便好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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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何秋水已經十歲了,有人給老何介紹對象,“多少也能幫幫你,你看啊,連個女人都沒有,你家囡囡長大了怎麽辦,有些事你當爹的就是比不得女人心細,再說以後她出嫁了,娘家連個撐腰的兄弟姊妹都沒有。”

這人一下就提醒老何了,他就怕以後自己死了,留何秋水一個在容城,跟婆家吵架都沒個幫腔的。

他倒沒想再娶,而是回了趟鄉下老家,拜了父母祖墳,隔房的堂哥聽說他想抱養個男孩,想了半天,“長房的小七房十年前就沒人了,剩了個兒子叫何天,你要是願意就過繼他也行,就是年紀大點,十八了。”

何家村那麽大,老何又是十二歲就獨自出去闖世界的,哪裏知道長房的小七房都有誰,就先見了何天,見了之後說:“我要是過繼了他,他爹媽就沒香火了,算了,我有囡囡就夠了。”

最後沒辦過繼,只把何天帶到了容城,在糖水鋪裏幫工,一直到二十多歲,認識了出來讨生活的孤女溫妮,倆人結婚,生了兒子何曦,現在已經八歲了。

一家人就住在何家,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日子過得平靜又安穩,這些年唯一的大意外,就是何秋水這次受傷。

“小姑姑,我想吃雪糕,可以麽?”何曦從外頭進來,跑到何秋水跟前。

何秋水從回憶裏回過神來,白他一眼,“不可以,都不熱你吃什麽雪糕,仔細你媽扒你的皮!”

何曦晃晃她的胳膊,“求求你了,小姑姑,我特別想吃,就一根……不,半根也行……求求你了!”

小孩子生得清秀,和她又親,何秋水實在不忍心拒絕他,于是嘆了口氣,“行啦行啦,就一根,多了不行啊。”

邊說她邊下意識站起來,手邊其實沒有拐杖,她還是往前踏了一步。

“小姑姑,你能走了!”何曦忽然嚷嚷了起來,小孩子有些尖銳的聲線穿透了空氣,“媽!媽!你快下來!我姑姑能走啦!”

溫妮從樓上沖下來,手裏還拿着何秋水的拐杖,“真的假的?哪兒呢,快,我看看。”

何秋水這會兒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伸手撐着一旁的桌子,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囡囡?”溫妮喊了她一聲,催道,“快啊,聽話,走兩步讓嫂子看看?”

何秋水愣愣的,突然又不敢動了,一直到溫妮又催了她一次,這才小心翼翼的擡起腿,往前挪了一小步。

盡管只是一小步,卻已經足夠讓她發現,自己的腿沒那麽痛了,也不會像想象中的那樣站不穩。

“嫂、嫂子……”她擡起頭來,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溫妮。

溫妮上前來一把抱住她,“囡囡,囡囡,你能不用拐杖了!”

她笑着要去打電話告訴何天和老何,“讓他們爺倆趕緊回來,咱們要慶祝一下!”

這是何秋水第一次丢掉拐杖,扶着桌子,小心的走動着,雖然有些緩慢,還一瘸一拐的,卻已經足以讓她欣喜若狂。

她之前有多怕自己會成為一個殘廢,現在就有想哭,眼淚很快就溢出眼眶,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這個清晨對于何秋水來說意義重大,可是對于嚴星河來講,沒什麽不同的,和以往每一個黃金班以後的周六別無二致。

他的母親楊藝又在念叨他的終身大事了,“給你安排個相親罷?我看秦家的小莉就不錯,比你小幾歲,門當戶對,剛剛好。”

“……不用了,媽,我不着急。”他靜了靜,覺得額頭跳了跳,有些心煩的拒絕道。

楊藝忍不住了,“你都多大了,三十了!不談戀愛不結婚,以前是念書,現在呢?再不着急,你就只能找二婚頭的,虧不虧?”

“媽!您都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啊!”嚴星河嘆了口氣,眉頭蹙了起來。

他前天周四值了班,難得休個周末,回家來想陪陪父母,可是這唠叨實在聽得讓人煩躁。

偏偏楊藝還不放過他,“你不會真的想找個二婚頭的罷?我同你講,死了這條心,絕對不可能!我絕不可能讓那樣的人進我家的門!”

“媽!您越說越離譜了啊!”嚴星河連忙制止她道,“我沒有喜歡誰,也不想去相親,緣分到了自然就談戀愛結婚了,我都不着急,您着急什麽?您堂堂一個教授夫人,能不能不要天天糾纏這些事?”

說完他就站了起來,“我看啊,我還是回去加班罷。”

楊藝都快被他氣死了,“走走走,趕緊走,看見你就心煩,越大越不叫人省心!”

嚴星河無奈的搖搖頭,扭頭去看老太太,溫聲道:“奶奶,我回單位看看我的病人,下周再回來看您。”

嚴老太太點點頭,笑呵呵的,“去吧,安心工作,別聽你媽的,結婚是人生大事,老婆得讨自己喜歡的,日子才能過得有滋味。”

嚴星河嗯了聲,抱了抱老人,這才走了。

看兒子真走了,楊藝本身就不高興,又聽見婆婆當着面兒就反對她的主張,更覺得堵心了,忍不住就抱怨道:“媽,您幹嘛……我不也為了他好麽,秦家的女兒哪裏不好,又一直喜歡他,您不也想早點抱重孫麽?”

老太太戴上老花鏡,拿過報紙來,“重孫我有呀,星瀾和星池生的也是我重孫,一會兒就家來看我,嘿嘿。”

她說的是嚴家大伯嚴克用生的雙胞胎女兒言星瀾和嚴星池,分別是嚴星河的兩位堂姐,嚴克用是容城軍區的司令員,和顏佳夫妻倆一直住在軍區,兩個女兒長大後進了體制內,繼承家族的政治遺産。

嚴星河還有個二伯嚴克農,也是從政的,一家三口都在花城,只有過年才能回來,至于嚴星河的父親嚴克文,三兄弟裏唯一從文的,是地質大學的教授,經常帶隊在外頭做田野考察,家裏就剩妻子楊藝照顧老母親。

至于嚴星河,他因為工作緣故,上班後就一直住在離醫院僅三站路的時代花園,周末才回家屬院一趟,還總讓楊藝給煩走。

老太太這會兒正努力的勸小兒媳,“兒孫自有兒孫福,他都那麽大了,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麽?我們當長輩的就不要管太多,他想娶什麽樣兒的不行?只要是個好人家的孩子,就可以嘛。”

說着睨了眼兒媳婦,“當初老三說娶你,我聽人說你有些嬌縱的,還不是想着老三喜歡,讓你進門了?怎麽到這會兒,你就要當惡婆婆,去為難你那還不曉得在哪裏的兒媳婦?”

楊藝一聽這個就炸毛了,“這怎麽一樣,我家、我爸爸還是老嚴的老師呢!”

嚴格來說,楊藝和嚴克文就是同門的師兄妹,要不是經常在家裏見着他,他又會獻殷勤,她才不會不知不覺的喜歡上她呢,本來都想好了,絕不要嫁個跟爸爸一樣天天在外頭工作不回家的男人的。

老太太眨眨眼,嘻嘻笑了兩聲,“你看,你就這樣,虧得是我喲,換了別家不講理的老太太,你敢這麽大聲?反了你了。”

楊藝面色一頓,整個人都萎頓下來,“……我這不是怕星河哪天突然跟我出、出什麽來着?”

“出櫃。”老太太說完點點頭,嗯,她一個老婆子還是很與時俱進的。

“對,對對,就是這個。”楊藝一拍巴掌,“這事兒我能理解,古已有之,是吧?但擱星河身上我就受不了,只要一想到一個男的沖我叫媽媽,啊喲,我就要暈倒了!他不結婚就算了,還不談戀愛,這、這……他肯定有問題,心理和生理,他肯定占一個!”

老太太一聽這個也頓了頓,但還是堅持,“你安排相親可以,但不許逼他和不喜歡的人結婚。”

“只要他喜歡女的,肯去相親就行!”楊藝打定了主意,開始在心裏盤算起來。

這邊出了地質大學家屬院的嚴星河連連打了幾個噴嚏,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感冒了,于是靠路邊停車,買了兩盒藥。

想了想,還是沒吃,把藥片盒子又塞進車載儲物盒裏了,然後開車往醫院的方向去。

其實他什麽事都沒有,要換藥的病人有值班醫生和學生去換藥,病歷也可以周一再寫,這會兒回醫院,還不知道會遇到啥呢。

正想着,他的車子穿過了一條馬路,路邊都是來往的人群和車輛,兩邊是各式各樣的小店,賣奶茶的,賣小吃的,賣日用小百貨的,琳琅滿目。

其中有一家店門口挂了招牌,“何氏糖水鋪”,白底紅字的,他愣了愣,車速就慢了下來。

思考了一分鐘,他還是在路邊停了車,下車往糖水鋪走了過去。

這時正是早上十一點那樣,老何聽說何秋水能脫拐了,急急忙忙就從菜市場趕回來,一進門就喊:“囡囡,快!走兩步!”

何秋水抿着唇,聽話的站起來走了兩步,老何望着她,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走了一個月啊,囡囡終于可以脫拐了啊。

正高興着,門口忽然有人進來了,大家擡頭一看,愣了愣,“……嚴醫生?”

嚴星河點了點頭,笑着問:“怎麽都圍在一起,還沒開始做生意麽?”

“開始了開始了,嚴醫生要吃點什麽?”老何忙應了聲,然後迫不及待的告訴他,“嚴醫生,囡囡她能自己走了!”

嚴星河愣了一下,“……是麽?那很好啊。”

他邊說邊看着何秋水,何秋水眨眨眼,當着他的面就走了幾步,然後回頭看着衆人。

“恢複得不錯,就是要盡早開始功能鍛煉,你還年輕,很快就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了。”嚴星河略微有些欣慰的笑笑,望着她的眼睛裏笑意閃爍。

老何招呼他坐下,又讓溫妮去盛糖水,“熱乎乎的紅豆湯圓,包你吃了還想吃!”

嚴星河點點頭,哎了聲,抽出一張抽紙來,慢條斯理的開始擦桌子。

其他人都散了,何秋水慢騰騰的走回到他跟前,忍不住說了句:“嚴醫生,我能脫拐了。”

嚴星河的手頓了頓,擡頭看着她,忽然就啧了聲,“都四個多月了才脫拐,很光榮哦?”

何秋水一愣:“……”咦?你剛才不是這麽說的,不是該誇我麽?

見她傻了眼,嚴星河一樂,細長的眼裏有笑意像星光傾瀉而下。

作者有話要說:  嚴媽:我承認我有賭的成分……

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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