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鋪天蓋地的馬蜂裹挾着悶雷般的嗡嗡嗡随着那幾個大漢跑過來離得越來越近, 馬兒比人敏銳, 已經躁動了起來, 噴着白氣,尥起蹶子, 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跺着腳。

“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那幾個人猶如脫了軌的火車頭在田野裏橫沖直撞,而無論他們怎麽跑怎麽逃馬蜂都如影随形不饒不休,忽然其中一個人腳步不穩一頭栽了下去, 另外幾個都被依次絆倒, 馬蜂群像小山一樣壓下去,遠處的草地上只能看到幾個人形的物體滿地滾,那密密麻麻的馬蜂看的人頭皮發炸。

殺豬般的嚎叫回蕩在空蕩的田野上, 一衆禁軍個個臉頰抽動,脊背發麻。

“點火把, 快點火把!速速救人!”太子在重重守衛中急聲下令。

禁軍統領犯難:“殿下,我們沒有帶火把。”

青天白日, 這支禁軍任務明确, 是來迎接靖王入城,形同儀仗,哪裏會背上火把。

倒是遠征軍的将士人人都帶着火把, 表示願意借給禁軍用。

禁軍統領淩骁客氣地對前鋒将軍宇文朔笑道:

“久聞遠征軍能征善戰,以一敵百, 不若讓我等見識一下。”

前鋒将軍宇文朔更加客氣地對禁軍統領淩骁笑道:

“術業有專攻, 這趕馬蜂還是你們禁軍更拿手。”

麻買了個皮, 來自川南蜀地的大統領心裏暗罵, 狗屁的術業有專攻,我們禁軍又不是專門打馬蜂的!

瞅你那損色兒,來自遼東的前鋒将軍撇了撇嘴,想忽悠我們去招馬蜂,當我們是虎逼麽!

禁軍是天子近衛,太子是未來儲君,自然和太子親近,遠征軍是靖王嫡系,雙方長期以來面和心不和,彼此心中暗哼一聲,各自扭過頭去。

淩骁一聲令下,數支火把漸次點燃,暈黃的火光在熾熱的驕陽掩映下很有些黯淡,數十個禁軍擎着火把跑上前,揮動着想趕走馬蜂,想把那幾個嗷嗷嚎叫的大漢救出來。

誰知那群馬蜂一點不怕火,海浪一般向着禁軍撲面襲來,哪怕被火燎到了也依然前赴後繼,很快的,那些禁軍們也開始嗷嗷叫,更多的禁軍加入進去,要把自己的同伴救出來。

一時間田野上奔逃的奔逃,叫罵的叫罵,哭喊的哭喊,竟不亞于一場如火如荼的戰鬥。

淩骁趕緊道:“太子殿下,靖王寧王,這馬蜂頗為兇悍,三位殿下還請先回城!萬不可被馬蜂傷到!”

這種東西可比刺客還要命,防不勝防,要是蟄到了哪位主子,淩骁可擔待不起。

靖王身形不動,只注視着前方,若有所思。

太子猶豫了一下,見靖王矗立不動,也只得硬着頭皮:

“前方還有百姓被困,本宮豈能就此離去?”

寧王則是看得津津有味:“那是什麽馬蜂,戰鬥力這麽強悍?從來只聽過飛蛾撲火,原來馬蜂也這樣烈性嗎!”

靖王戴着銀盔,看不見表情,只有一雙眼睛越發深邃。

宇文朔低聲道:“王爺,這群馬蜂有古怪,便是把方圓百裏的馬蜂全聚集起來,也不可能有這麽多?再說哪有馬蜂不怕火,怕是有什麽陰謀……”

“無妨,那些馬蜂是盯着先前那幾個人在蟄,只要不去招惹它們,它們是不會過來的,”靖王沉吟道,“至于古怪,這馬蜂怕是有人飼養,聽從指揮的,不像是沖着我們來的……再看一看。”

就在這時,遠處卻忽然響起少年清脆的聲音,一邊唱着童謠一邊大笑:

“小蜜蜂,嗡嗡嗡,飛到西來飛到東,大眼睛,黃肚皮,一飛飛到花叢中,看見壞蛋沖沖沖!沖呀沖!哈哈哈!”

那清亮亮的嗓音好像山間的瀑布擊打在冰涼的石塊上,在這三伏天裏讓燥熱中的人聽得靈臺都一片清明。

随着那聲音越來越近,前方的田野裏出現了一道鮮亮的紅色身影,一蹦一跳,像是歡快的鳥兒。

靖王的視力極佳,他一眼就看到那少年高高的馬尾擺蕩跳躍,烏黑的頭發下是一張在豔陽下笑得紅彤彤的臉。

秦殊的瞳孔縮了縮。

那小少年長得眉目如畫,精雕玉琢一般,一邊笑着跑一邊還在拍手,像是那志怪書裏寫的,從天而降的小仙童。

“小蜜蜂,嗡嗡嗡……看見壞蛋沖沖沖,沖呀沖!”

他一路念着歌,甚是活潑淘氣,自然也十分玉雪可愛。

“哪來的小孩兒?”寧王好奇地問。

“王爺小心!這小孩有古怪!”宇文朔擋在靖王面前,不過靖王比他高出一些,還是能将前方的情景盡收眼底。

“保護太子殿下!”淩骁長劍出鞘,也橫身在太子面前。

這少年自然是十一,他原是追着韓統等人而來,忽然看到田野上多出許多人,再一看那些人居然都舉着火把,不由大怒:

“你們這些壞人!不許燒我的小蜜蜂!”

他叉着腰,發出一聲如同哨響般的鳴叫,那些蜜蜂像是聽懂他的指揮,一行行一列列,如同訓練有素的軍隊齊齊退了開,遠遠地飛走了。

幾十個禁軍人人都頂着滿頭滿臉的包,一個個慘不忍睹,他們目眦欲裂地瞪着罪魁禍首,其中的禁軍隊長氣急敗壞地揮手:

“把他拿下!”

十來個禁軍包圍住十一,殺氣騰騰地就要動手,十一鼓着嘴,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迸射出兩簇憤怒的小火苗:

“這裏怎麽有這麽多壞人!”

“壞人?”那禁軍隊長暴跳如雷,指着少年厲聲喝,“你這刁民,膽敢指使野蜂害人,連禁軍你都敢襲擊,來啊,就地格殺——”

“踏踏踏——”

一陣疾快的馬蹄聲打斷了禁軍隊長的話,馬上的人須臾之間就到了近前,麒麟衛副指揮使宋星亦一眼就看到被禁軍包圍在中間的鳳十一。

宋星亦高聲喝問:“前方可是鳳十一?”

十一看到來人十分驚喜,他揮着手跳起來:“是我是我!”

十一高興壞了,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是AK!曾經和十一并肩打過喪屍的AK!

宋星亦頭一次拿人看到逃犯見了他還歡天喜地的,愣了下才一揮手:“把他給我拿下!”

“是!”幾個麒麟衛從馬上飛下來,長刀出鞘,就要拿人。

“等等!”禁軍隊長仰頭看向宋星亦,他的眼睛腫得像兩顆核桃,被馬蜂盯得幾乎睜不開,只留一條眼縫勉強認出來人,“宋副指揮使,此人襲擊禁軍,沖撞三位殿下,理該我禁軍來處理!”

禁軍和麒麟衛都屬天子親衛,二者都司管皇城安危,但他們素來是冤家對頭。

禁軍大多出自朝中權貴之家每個都身世顯赫,麒麟衛的選拔卻不拘背景,世家和平民兩大階級本就矛盾重重,再者麒麟衛深得皇帝信任,緝拿偵察有諸多特權,且經常針對世家官員,許多禁軍家族都遭過他們黑手。

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兩方,此時麒麟衛連襲擊他們禁軍的匪徒都要帶走,禁軍隊長當然不答應。

宋星亦看着下方幾十個頂着豬頭臉的禁軍一個個義憤填膺,他的冰塊臉難得抽了抽,他拱了拱拳,冷聲說:

“我奉聖谕拿人,有意見,跟皇上參我去!”

“你!”

禁軍隊長暴跳如雷,卻毫無辦法,麒麟衛要拿的人,是誰也攔不下來的,誰知他一瞥眼卻見那個少年自己奔到了宋星亦的馬下,一手還抓住了宋星亦的馬缰,仰着頭笑眯眯地問:

“你要帶我走嗎?”

宋星亦一下子沒回過神,禁軍隊長卻自覺抓住了小辮子,他冷笑道:

“好啊!原來這匪徒和宋副指揮使居然是認識的,你們麒麟衛好大的膽子,知法犯法,勾結匪徒,還想徇私包庇!”

“胡說八道!”宋星亦眸中閃過怒色,“我不認識他!”

“我認識你!”十一拽着宋星亦的馬缰笑道,“沒關系,以後你就認識我了,我們是好朋友啊!”

“哈!”禁軍隊長冷笑出聲,“宋副指揮使,你的‘好朋友’跟你可不夠默契啊!”

宋星亦抽出身後長刀,銀光劃破空氣,刀尖直直抵住馬下少年的咽喉:“休得胡言!”

禁軍隊長長/槍掃出,擋住宋星亦的刀鋒:“你想殺人滅口不成?”

宋星亦素來寒峻冷漠,不擅口舌之争,他手腕翻轉,格開長/槍,單足在馬背上一蹬,身子已經騰躍而下,眼看就要跟禁軍隊長交上手,空中驀然響起一道溫潤又不失威嚴的男聲:“都住手!”

十一回頭看去,差點喊出聲來,那個正徐徐走來的男子,不是哥哥又是誰!

眉目清朗,氣秀神俊,姿容玉樹,一身明黃色的袍服更為他增添了逼人貴氣。

原來這裏的哥哥是這個樣子的,十一抿着嘴唇,雙目熠熠如璨陽,頰邊的小渦深深凹陷,滿心都是歡喜。

“參見太子殿下!參見靖王殿下!參見寧王殿下!”

禁軍和麒麟衛齊齊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地行禮。

太子走到近前,靖王寧王也緊随其後,三位殿下都把目光投在人群中心的少年身上。

這一眼看去,太子心中微微一突,這驀然出現的紅衣少年正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錯也不眨地看着他,那眼睛又清又亮,飽含着莫名的情愫,六分歡喜,三分依戀,還有一分委屈。

一身紅衣勝火,卻長得冰肌玉骨,這樣的好顏色還有幾分面熟,太子微微蹙眉,卻一時想不起究竟在哪裏見過這個少年郎。

同樣在心頭掀起波瀾的還有靖王,他自少年出現後就沒有移開過目光,此刻意識到這人對太子不同尋常的眼神,秦殊的眸光黯了黯。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太子瞧,目光直接又大膽,禁軍統領淩骁呵斥道:“大膽刁民,見了三位殿下還不跪下!”

跪了一地的人都忍不住悄悄擡頭看這少年,心中不由五味雜陳,禁軍和麒麟衛都覺得這小子雖然死定了,但是死前還這麽硬骨頭也是不多見了。

一介平民,乍然見到這麽多潢貴胄吓傻了眼也是正常,太子背起一只手,靜靜等待了半晌,卻見那少年依舊直挺挺杵着,絲毫沒有下跪的意思。

淩骁走過去,一腳踢向少年膝蓋,十一敏捷地跳過,一臉莫名:“你踢我幹嗎?”

衆人齊齊吃了一驚,淩骁更是不可置信。

身為禁軍統領,淩骁的武藝在大內中至少排進前三,他要踢一個人,怎麽會被閃過?

但是衆人只疑惑了一瞬就都明白了,淩骁喜好男色不是什麽秘密,這小子的臉蛋長得太漂亮,大統領這是憐香惜玉。

禁軍都有些憐憫地看着頂頭上司,再漂亮的小子,也是個刺客啊,馬上就要千刀萬剮了,統領可不能色迷心竅!

麒麟衛深知鳳十一的根底,眼神就更複雜,雖然鳳公子逃婚,但他依然是名義上的靖王妃啊!

只有淩骁知道他是沒那個意思的,那一腳不說傾盡全力也是貨真價實的,莫非這小子是個高手?

淩骁還想再出手,那少年卻身形一晃直接站到了太子身前,眼見他向太子伸出了手,淩骁臉色一變,卻見靖王一把擎住那少年的手腕:

“不得無禮!”

秦殊聲音低沉,與其說含着警告,不如說是提醒的意味更深,十一仰頭看到此人臉上戴着銀盔面具,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不由大為好奇,盯着瞧了好一會。

宋星亦額角青筋直抽,他怎麽也沒想到鳳十一和靖王會在這裏碰上面,此時他不得不說出實情:

“啓禀幾位殿下,這是鳳相家的小公子鳳十一,微臣奉了皇上之命捉……請鳳公子進宮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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