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兒臣告退。”

秦殊拉着十一的手頭也不回往外走,皇後怔怔地看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 毫無留戀, 毫不容情。

“娘娘……”

皇後也不知出神了多久,直到棠梨輕輕呼喚她, 她才坐直了身體, 挺起了脊背,撥了撥原本就絲毫未亂的頭發。

她的眼神清明, 仿佛從未恍惚過,一如她在八年前做下了決定, 就似乎從未後悔過。

“何常,”皇後眸中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正和不久前靖王眼中迸射出的寒芒如出一轍。

何常躬身聽吩咐。

“請國舅爺入宮,就說本宮有重要的事與他相商。”

————

十一暈暈乎乎的, 一路被秦殊拽着走, 過往的宮人雖看不到靖王殿下的臉,然而那雙通紅的眼睛, 還有滿身遮掩不住的煞氣, 還是讓宮人們低頭的低頭, 避走的避走。

秦殊真是氣得很了,他還沒有接近昭陽殿時就聽到這個小家夥毫無遮攔地叫嚷:

“就是那個靖王, 搶走我的緋雲流霞, 我才不要跟他結婚!”

那聲音清新嘹亮嘎嘣脆, 半個皇宮估計都能聽到!有這麽大嗓門, 把他帶去陣前誓師, 一個能頂幾百個!

“哎呀!你別拉我呀!”

十一懵了半天,終于回過神來,他扭着自己的手腕,很是不高興,然而秦殊的手掌跟鐵鉗子似的,箍得他動彈不得,十一一邊跟着費力地小跑一邊不滿地嚷嚷着,“我告訴你哦,你快點把緋雲流霞還給我,本真君不計較你的失禮,否則的話我要你好看……”

秦殊轉過頭,他剛想說一些惡狠狠的話來教訓一下小家夥,但是一看到他的小模樣,一腔憤懑和怒火像是一個膨脹到極點的氣球,被細細的針尖微微一刺,“噗”一聲全都滅了。

少年的嘴巴炒豆子一樣嘚吧嘚吧着自以為威脅的話,眉毛飛揚,眼睛裏璨光熠熠,那小嘴水潤潤,粉嘟嘟,帶着桃花般的嫣紅,他的臉頰鼓鼓的,纖薄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像是一顆剝了皮的水蜜桃,飽滿多汁,晶瑩剔透。

秦殊眼眸一暗,喉頭微動,只覺得一道電流也不知擊中他哪一根神經,讓他從舌尖麻到心髒。

小妖精,長得這麽招人疼,說話這麽招人恨,小克星。

秦殊忽然傾身過去,啞聲道:“再嘚吧,我就咬你!”

十一條件發射般捂住自己的臉,眼睛瞪得溜圓,毫不示弱:“你敢咬我,我會給你好看!”

“你想要怎麽給我好看?”秦殊眼中露出興味,“說來聽聽,嗯?”

“我會放火燒你哦!”小少年眦起牙齒,兇巴巴的,一臉萌相。

秦殊忍俊不禁,扣着十一的手腕繼續往前走:

“那我可要告訴你,我是這個大晟朝的靖王,皇帝是我爹,你要是燒壞了我,燒疼了我,你就會被抓到牢裏去,我就問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十一的小腦袋昂得高高的,“我會飛哎!”

“那就用網把你網下來!”

十一哈哈笑:“那我就把網燒掉!你怕是不曉得我的厲害哦!”

“是嗎?”秦殊漫不經心的,腳下的步子卻放慢了些,他收了收手臂,把少年箍得離自己更近了些,陽光肆意的鋪灑,兩個人的影子投在青磚宮道上,像是親密依偎着,秦殊心裏發軟,嘴上卻不饒他,“你能有多厲害?再好的功夫和法術,你也不過是一個人罷了。”

“我可是——”十一差點就脫口說出自己的真身,他果斷捂住了嘴,心裏贊嘆了一下自己的機智靈敏。

“你可是什麽?”秦殊深深地看着他。

“我不告訴你!”十一蹙着眉頭,氣惱地喊,“你別一直抓着我,好讨厭!”

“你再說我讨厭,我就讓芙蕖再也不給你做好吃的,我讓整個大晟朝的廚子都不給你做好吃的,街上的攤販也不會賣給你,讓你有小金蛋也花不出去!”靖王秦殊頭一次覺得用權勢壓人的感覺很不錯,他哼哼一笑,“以後你再也沒有雪玲珑,沒有點心,湯包燒麥小饅頭,什麽都沒有!”

小孩一下子安靜了。

秦殊的手掌順着十一的腕骨滑下,握住了小少年的手心,食指在那柔嫩的掌心裏輕撓了一下,如果他此時摘下面具,十一就會發現這人笑得簡直像一只大尾巴狼:

“怎麽樣?還要燒我嗎?還說我讨厭嗎?”

十一扁着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卻乖乖地讓秦殊牽着。

秦殊得寸進尺:“說話,我還讨厭嗎?”

美食面前無節操,十一忍氣吞聲地回答:“不讨厭。”

“乖。”秦殊得意的笑從眼眸中毫不掩飾地流瀉出來。

兩人一路出了宮門,秦殊的馬車正停在宮門外,他擡了擡下颌示意十一:“上去。”

“去哪裏呀?”十一不情不願的。

秦殊掀開簾子,十一往裏頭看了一眼,立刻眼睛發光,歡呼一聲,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原來馬車上置了一張方桌,上面擺着熱氣騰騰的飯菜。

“小川找到我,說你被皇後叫進了宮,這個時辰我想宮裏也不會給你準備飯食,進去找你之前就讓人準備了飯菜,”秦殊坐在十一的對面,一只手托着下颌,眼睛裏笑意湧動,“還覺得我讨厭嗎?”

十一的嘴巴正忙着,顧不上回話,大眼睛滴溜溜地轉過來看秦殊,微微一彎,這回是發自真心地連連搖頭。

“小吃貨。”秦殊低笑,可真好收買。

馬車走得平穩而緩慢,十一吃到差不多掀起車簾往外看了看:“我們要去哪裏呀?”

秦殊拿起餐布幫他擦了擦嘴:“去馬場,老八他們幾個約了打馬球,賭注還挺有看頭,我去幫他。”

“啊,”十一恍然,“我的小毛驢也在他那裏呢!”

他先很是雀躍了一陣,忽然臉頰一紅,對着秦殊伸出手:“你、你把我的緋雲流霞還給我!”

秦殊嗤笑一聲:“你才吃了我一頓飯,就要跟我讨東西?再說,這是你送給我的定情信物,我也回禮給你了……”說到這裏,秦殊不滿,“我送你的發帶呢?”

這小孩頭上紮的是另一根紅色的發帶,并不是自己送他那條。

十一摸了下袖子,抽出那條紫色的發帶:“喏!還你!”

“信物既出,概不收回,你懂不懂?送給別人的東西也不能讨要,你懂不懂?”

十一急得哇哇叫:“明明是你搶走我的,又硬塞你的給我,你這人好不講道理!”

“道理是講給聰明人聽的,你呀,只是個小笨蛋,跟你用說的,遠不如用做的。”

秦殊抽過那條紫色發帶,坐到十一旁邊去,在他的發際間比了比,忽然心裏一動,拉過他的手,把發帶纏在他的手心,纏好之後,順勢把自己纏着緋雲流霞的大手掌貼了上去,扣住那只小手掌。

秦殊手上的緋雲流霞紅光湧動,十一手上的紫色發帶也因陽光的照射淡淡流金,兩只手掌并放在小桌上,竟有說不清的親密和嗳眛。

十一想抽回手,秦殊忽然加重了力道狠狠一握。

兩只手掌隔着兩條緞帶,秦殊卻依然能感覺到柔軟到不可思議的觸感,這緞帶系着的,哪裏是他的手心,分明是纏繞在他的心尖上。

他被世事和人性打磨了多年,堅硬如鋼鐵一般的心髒,生生被這個少年的紅帶纏成了繞指柔。

“十一郎,”秦殊低低地嘆了一聲,語氣像是感慨,又像是感激,“我的小王妃。”

我半生風雲,幾多磋磨,刀槍劍雨,生死游離,如果都是為了這一日遇見你,那真是值了。

十一怔怔地和秦殊對視,他只覺得胸口傳來一陣熟悉的悶痛,胸腔裏像是住進了一個哪吒在翻江倒海,他的心跳得飛快,讓他連話都不敢說,好像一開口,那顆紅彤彤的心髒就能從嘴裏跳出來。

少年的臉頰紅得如同熟透了的果子,大眼睛裏滿是迷茫,蝶翼般的睫毛驚慌地顫抖着,秦殊看着他的這個模樣,還有什麽不懂的。

這孩子不谙世事,對感情的反應也就猶為直接,秦殊心裏歡喜不已。

“十一郎,”秦殊的嗓音本來就沙啞,再這樣放慢語速,壓低了說話就更勾人,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用指尖挑着弦,每勾一下,都有餘音铮铮,“我的十一郎……”

秦殊一只手臂擡起撐在車壁上,十一的臉頰就在他的手邊,拇指只要伸直了就能觸到小孩粉嫩的臉頰。

他緩緩地傾身過去,動作緩慢而溫柔,一點一點拉近和小少年之間的距離,眼眸裏深邃綿長的情意像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一圈圈的漣漪像是能把人卷進去。

這眼睛,十一朦朦胧胧地想,真像哥哥啊。

眼看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彼此的睫毛都快要貼到一起,十一猛地低頭把整張臉都埋在了自己手心裏,他的臉熱得好像剛從竈裏刨出來的烤熟的紅薯,又燙又熱,如果剝開外面的皮,會發現裏面更燙更熱更紅。

“嗚嗚嗚……”

小孩驟然崩潰了,他用手掌擋着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哭聲卻是貨真價實,發自肺腑,他抽抽噎噎着,“我是一只壞蛋,我是一枝紅杏,我是一只脫軌的小火車,我是一條劈腿的小人魚……嗚嗚嗚嗚……好羞恥……”

秦殊被吓了個狠的,萬萬沒想到會把人惹哭,他手忙腳亂地去擡小家夥的臉:

“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哭起來了?”

“你欺負我……”

“我沒有啊。”

“你想親我……”

秦殊噎了噎,他是有那個念頭來着,但既然沒親成就絕不能承認了:

“我沒有,這光天化日的,我哪裏就這樣孟浪了?”

“你壁咚我,壁咚下面就是要親了……”

秦殊從小火車,小人魚就開始聽得一頭霧水,更不懂什麽壁咚,他自己琢磨了好一會這小孩傻裏傻氣的話,大概能理解了意思,又好笑又好氣:

“你哪裏是紅杏了,你是我的靖王妃,我親你是名正言順……”

十一哭得更厲害,嗚哇嗚哇,像是要驚動半個京都城。

秦殊身上沒有帶帕子的習慣,便用袖子擦着小孩的臉,十一擡着頭,眼睛水潤潤,眼眶紅彤彤,滿是委屈,他拼命吸着氣,不讓淚水流出去,一向精神勃發的小家夥,此刻透着一種可憐兮兮的脆弱,秦殊心裏軟和得不像樣,指了指自己的面具,無奈地說:

“我面具都沒有摘,怎麽能親得到你?”

“诶?”十一哭聲一頓,“對哦!”

十一抓過秦殊的袖子,又狠狠擦了擦自己的臉,他像是在告誡秦殊,更像是在告誡自己:

“我告訴你哦,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可以紅杏出牆的!”

秦殊的氣息瞬間陰沉下來:

“你說的喜歡的人,該不會是太子吧?如果我沒有記錯,你跟他加起來沒說上五句話,你喜歡他什麽?”

“我喜歡他的臉啊!”十一理所當然地說。

秦殊登時一噎,哭笑不得地哼了一聲:

“你先前還說你不是個膚淺的人,交朋友不看臉,小騙子!”

十一不服氣:

“交朋友當然不用看臉,可是要一起親親抱抱睡覺覺的人,怎麽能不看臉?”

秦殊被小孩的這句話震驚了,他天真無邪不谙世事的小王妃口出這樣的驚人之語,讓他一時有些百感交集,秦殊一忽兒苦惱小家夥是在哪裏學來這樣不知羞的話,以後得看緊點,莫讓他再學得更過分了,一忽而又竊喜自家王妃不是個扭捏做作的,成親後兩個人的生活定會很合他心意。

他好半天才能繼續開口:“除了臉,你還憑什麽認定他是你喜歡的人?”

十一說道:“你不懂的,我哥哥天生就喜歡我,我天生就喜歡他,我們只要看到彼此,就會喜歡得不得了……”

“天生就喜歡,看到就會喜歡……”秦殊喃喃着,這說的不就他自己和眼前的小傻瓜嗎。

秦殊的眸光越發複雜:“太子不是你哥哥。”

“诶?”十一不樂意了,“他不是我哥哥,難道你是嗎?”

秦殊凝視着十一:

“也許我真的是呢?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相中你了,哪怕你那時候逃婚剛被錦衣衛抓到,哪怕你可能會被父皇懲罰,哪怕我并不知道你的口水居然是能治傷痕的,哪怕我并不知道你命中鳳游……”

他輕笑了聲,捏了捏小孩的臉,“哪怕你這樣傻,這樣笨,又能折騰又認死理,說話亂七八糟,又聽不進道理,本王都一樣喜歡你。”

“小王妃,本王才更像你的哥哥。”

“才不是!”十一氣咻咻地反駁,“你長得這麽不好看,才不是我的哥哥呢!”

馬車就在此時停了下來,前方傳來陣陣喧鬧聲,秦殊擡手在十一的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先下車,等打完馬球回去,本王會向你證明,你是個小笨蛋,小瞎子!”

————

豔陽高照,馬場上碧野如茵,熱鬧非凡。

“小毛驢!”

十一剛下車就看到自己的小紅馬挨着一匹大紅馬,正親親熱熱地和那大紅馬拱腦袋,他大叫一聲,小紅馬立刻撒着蹄子向他跑來。

“哈哈哈!”十一跳起來揮着雙手,“快點跑,快點跑,我在這裏裏裏裏——”

小孩的笑容僵在臉上,清亮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無際的馬場上空,他眼睜睜看着那匹小紅馬激動若狂地飛奔過來,然後和自己擦身而過,直直撞進了身後不遠處的秦殊懷裏。

十一轉過身,叉起腰,看着自己的小紅馬像是小狗一樣去_秦殊的手心,腦袋不住地蹭,連尾巴都甩得格外歡。

他不悅地眯起眼,小紅馬身軀一僵,不安地踏了幾步,終于緩慢地往十一這裏挪了過來,讨好地要_他的臉。

“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配叫小毛驢了,你叫小叛徒,知道嗎?”十一憤怒地戳着小馬的腦袋。

馬場上泾渭分明地站着兩隊人,都穿着窄袖胡服,一隊穿的黑色,一隊穿的白色,他們手裏都拿着一根偃月形球杆,身邊都立着各自的馬匹,每一匹都是高大健碩油光毛滑,十一先前的叫嚷驚動了所有人,大家都紛紛看過來。

十一一眼就認出了好幾個,黑衣的錦衣衛宋星亦,白衣的禁軍統領淩骁,連小川小徹都在草坪的另一端,遠遠地對他揮着手。

寧王和他的同伴牽着馬走過來,宋星亦也與他一道,十一高興地對宋星亦招手笑喊:“嘿!你也在啊?”

那熱情勁兒,好像跟宋星亦是能互相借錢的好朋友似的。

宋星亦只覺得自己臉一抽,因為靖王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于是他在幾步外便停住腳步,只對十一颔了颔首。

“三哥,你先去換衣服,”寧王甩着馬鞭,一手遮在額前擡頭看了看天色,“等太子一到,咱們比賽就開始了!”

靖王點頭,拉住十一的手腕:“陪我去換衣服。”

“诶?”十一奇道,“你換你的哎,拉我幹嘛?”

“給你也換一身!”

寧王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叉着腰哈哈大笑:

“三哥!我這是頭一回看你這麽粘人,你怕不是連去茅房都要拉着三嫂一道!”

“八弟,”一道清朗的男聲從後方傳來,略有不悅,太子緩緩走上前來,“你又口無遮攔,成何體統?”

所有人躬身的躬身,下跪的下跪,寧王也行了個禮,不以為然道:

“臣弟向來如此,太子殿下莫怪。這下子人可來齊了,殿下做裁判,我和六哥誰的隊伍贏了,城外竹林的那塊地就歸誰,六哥,你說呢?”

行六的襄王是白隊的隊長,他對太子拱了拱手:“當然,有殿下在此,誰也賴不得!”

宮人們在場邊很快設好座椅看臺,太子剛坐下,就見到前方兩道玄衣身影款款而來,他的瞳孔驀然一縮。

靖王正領着十一,一邊走一邊跟他說話:

“寧王和襄王同時看中了永安侯要出讓的一塊地,誰也不肯讓誰,兩方相持不下就決定用馬球賽來決定,今天來的都是京都最有名的馬球高手,會打得很好看,你先在下面看一會,等學會了規則,要是想玩,我帶你上場。”

十一穿着束腰窄袖的胡服,腳踩黑靴,高高的馬尾用紅色的發帶系着,他手裏揮着馬杆,仰着腦袋看着秦殊,一邊蹦蹦跳跳:“好啊好啊!”

秦殊看他這精神活潑的樣子心裏就高興,伸手把他的長發往後撥了下,十一好似沒有察覺,依然叽叽喳喳說着話,倒是秦殊自己的指尖一熱,心裏微微蕩了起來。

十一好奇地東張西望,忽然眼睛一亮,人往着一方看臺飛奔了過去:“哥哥!”

太子站起身,目光溫柔含笑地看着他:“十一郎,原來你也來了。”

十一看到太子時只是本能地跑過來,現在到了太子跟前,卻難為情起來,他手上可還纏着靖王的發帶呢!

他局促地把兩只手背到了身後去,像是初次偷腥被捉的小奸/夫,又慌張,又內疚,他磕磕巴巴地說:

“我、我也來了……”

十一悄悄地解着手上的發帶,可不知靖王是怎麽纏的,十一卻怎麽都找不到結頭在哪,總不能用火燒了吧?

“天氣這樣熱,坐下來喝杯梅子茶?”太子溫柔地相邀。

“啊?等、等一等啊!”十一咬着牙,繼續把手背在後面解發帶。

忽然一只溫暖寬厚的手掌握住了他,十一仰頭一看,果然是秦殊來了,他悻悻地抽出手,往旁邊站了站。

“太子殿下,”因為要打球,秦殊換了張面罩,紫金材質,上面有細密的網孔,連眼睛都遮住,讓人窺不到他的情緒,“既然殿下已經到了,那就開始比賽吧!”

太子笑着颔首,對十一說道:“十一郎不會打,不如陪本宮一起來當裁判?”

秦殊也轉臉看着十一,說道:“小川小徹在那頭早就備好座椅等你,你不如到那頭去看?”

“啊?”十一撓了撓頭,看看太子這邊的座椅,又看看草坪對面的座椅,有些苦惱。

太子看着前方的兩支隊伍,慢條斯理道:“看球賽,自然要押注,本宮壓白隊,這裏靠近白隊球門,十一郎,你覺得哪支隊會贏?”

“我不知道啊,”十一誠實地說道,“我又不曉得他們哪個厲害。”

“那你不如跟着本宮下?”太子言笑晏晏。

這是哥哥的笑容啊,十一哪裏拒絕得了,他抿着頰邊的小渦,笑得有些癡癡的:“好啊!”

太子笑容加深,眸光淡淡掠過靖王,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臉,但是太子卻能感受到靖王周身湧動起的森森冷意。

你的靖王妃,在衆目睽睽下向本宮示好,秦殊,縱使本宮千般不如你,但是江山美人都在我手裏,你有什麽好得意?

靖王卻連半分眼色都沒給太子,他只是看着十一,一只手在背後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他低聲說:

“我參加的是黑隊。”

十一聽出靖王的語氣很有些咬牙切齒,他一時又猶豫了起來。

兩個男人都負手立着,兩雙眼睛都錯也不眨地盯着他。

十一不知該如何選擇,他左右為難着,就在這時,手腕上的阒琅指環忽然生起熱來,十一伸手去摸,果然是骊山昆侖鏡在發熱。

好比晴空裏驟然打下來一道雷直直劈在他身上,十一猛地打了個哆嗦,他在胡想什麽呀?他是來找哥哥的呀!

他居然把其他的人和哥哥放在一起做選擇,還怎麽都選不出來!

這天底下沒有比他更負心薄幸更綠茶更紅杏的人了!

十一擡頭看着太子溫潤如水的眸光,只覺得自己快要被潮湧而來的愧疚和羞恥淹沒了。

他小聲而堅定地說:“我要跟哥哥坐在一起。”

秦殊身軀僵了僵:“你确定?”

“嗯!”

太子吩咐侍從道:“再加一把椅子,多備些茶點來。”

他似乎有些苦惱,“我跟十一郎都下注了白隊,那誰來下注黑隊呢?博弈還是要兩方一起玩才有意思。”

太子身邊的徐公公谄媚地笑道:“那奴才們就鬥膽押黑隊,只是殿下和鳳少爺千萬不要下注太大,奴才也接不起。”

太子哼笑一聲,算是無可無不可地應了。

“別跟着下注。”秦殊僵立許久後忽然說了這一句。

“啊?”十一愣愣的,沒聽懂。

“我說,別下注白隊,他們會輸的。”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想摸一摸十一的腦袋。

十一卻頭一偏,避開了。

裹纏着緋雲流霞的手掌就那樣懸在半空,十一伸出手來:“你把我的緋雲流霞還給我。”

秦殊就舉着手,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昆侖鏡熱得幾乎要燒起來,十一把鏡子摟進懷裏,心裏對哥哥更內疚了,他一仰頭,大聲喊:

“把我的緋雲流霞還給我!”

秦殊一直是在壓着火,這會是真怒了:“沒得還!”

“那是我的東西!”

“不還!”

秦殊轉身就要走,十一豁出去了,擡手就去抓秦殊的肩膀,秦殊疾電般轉身,擒住十一的手腕,将他一拉一拽困在了懷裏,低聲喝道:“再不聽話,打你屁股!”

十一眼睛都紅了,這是在哥哥面前,這個人還敢調戲他!他拿着昆侖鏡的那只手想也沒想地舉起往秦殊腦門上砸,秦殊下意識伸手就去擋,手掌按在滾燙的鏡面上,晶瑩鏡面水波一樣蕩開,一道綠色光芒向着藍天沖去,靖王和太子都下意識往天上看。

然而靖王還來不及探究,那頭兩支馬隊都已經整裝待發,寧王遙遙地喊:“三哥!就差你了!快點!”

“來了!”秦殊應了一聲,又輕聲對懷裏的小孩說,“你先別鬧,等回去了,我給你慢慢細說,乖一點。”

秦殊放開像小木偶一樣呆立住的少年,趕緊跑向了馬隊。

十一依舊盯着骊山昆侖鏡,看着那綠色瑩光閃耀的鏡面回不過神。

綠色琉璃,點亮了。

在秦殊的手掌觸到鏡面之後才點亮的。

“十一郎?”太子見十一為了自己與靖王起了争執,心中暗暗欣喜,此時他看到十一目光怔忡,好似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不由哄勸道,“你不要難過,三哥性情向來如此,獨斷專橫,你莫要在意,有本宮在……”

十一抓起太子的手腕,把他的掌心往昆侖鏡上按去,太子驚呼一聲:

“好燙!這是什麽?”

十一腦子裏嗡嗡炸響,太子不是哥哥,靖王才是哥哥,他一直都認錯了人,怎麽會認錯了人?

可是從第一次見面,靖王就捉住了他,除了哥哥,沒人能擒得住他,那時候他就在疑惑了,他困擾了這麽久,就是從來沒有想過,哥哥會和別人換了臉。

十一狠狠用昆侖鏡撞向自己的腦殼:“鳳十一,你這顆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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