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話本
荊舟噎了噎,正揣測這句話的意思,叩門聲響了。
戚無謂性格內向,只在回廊上道了聲藥好了,便将藥碗連着托盤放在門外,怕生到連他的新師娘都不樂意見一見。
荊舟開門取藥,秋雨過後天又添了一層涼,潮濕的冷風灌入屋裏,榻上的少年捂着嘴壓抑咳嗽。
他忙嚴嚴實實的合上門。
少年将藥碗湊到唇邊頓了頓,眉頭緊擰仰頭喝下,片刻藥碗就見了底,他抿了抿唇,喉結不停滑動。
那張總是讓人捉摸不透喜怒的臉,難得坦誠的露出二字:難喝。
荊舟接過空碗,順手将用靈力加熱後的溫水遞到他面前:“簌簌口。”
少年依言照做,灌了半杯茶後眉頭果然舒展了,只不過喝得急,他又忍不住咳了兩聲,肩膀簌簌抖動十分單薄可憐。
荊舟看了眼他手中的帕子,又是殷紅一片。
“你若是怕苦,下次給你備些蜜餞。”
“哦,糖核桃、糖青梅、糖桂花最佳,蜜海棠、糖蓮子、糖楊梅次之,蜜瓜條、金桔餅、糖藕片姜片、青紅絲我都不吃的。”少年毫不見外,一五一十将自己的喜好口味說與荊舟。
荊舟額角抽了抽:“……行。”
其實這種什麽都說清楚的性子挺好,省事省心。
不多久藥勁上來,少年臉上的紅更深,直蔓延到鎖骨處,脖子上的指痕越發觸目驚心。
荊舟看了眼,欲言又止,終究沒再問,問也是白問。
少年卻沒立刻睡下,問荊舟要了筆墨,披着衣服坐在案邊洋洋灑灑寫了封信,不到盞茶功夫,他将寫好的信用靈火焚淨,捎往千裏之外的久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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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舟看他忙活完,挑暗了燭火燃了安神香,漫不經心問道:“真與沈家讨要嫁妝?”
少年點頭,将筆擱在硯池裏洗淨,過了片刻才道:“三萬靈石。”
荊舟怔愣片刻,旋即心裏卧槽卧槽炸了鍋,狐疑道:“三萬靈石不是小數目,沈家人為何要答應?”
“單論我替二小姐遠嫁,保全沈家面子這事上,他們就不該薄待我吧?”少年笑了笑,笑得胸有成竹且邪氣,“況且,他們有把柄在我手裏,該怕我的。”
荊舟推了推茶盞,沒喝,也沒往深了問,只莞爾道:“如果沈家真給了,我能與你借錢去填債麽?”
少年看向他:“荊宗主不怕我的利息比別處都高麽?”
“自家人收利息,我給得也樂意啊,你說是不是?”荊舟已經起身,用靈力将冷卻的被褥再次暖好,“快睡吧,這藥喝了見不得風的。”
少年不逞強,脫了外袍便鑽進暖融融的被褥裏,露出兩只眼睛,眨了眨:“我這病麻煩,夜半容易咳嗽,怕同床共枕打擾荊宗主,還委屈荊宗主繼續睡地上。”
撂下這句話,也不等荊舟回應,他自顧自合眼睡了。
荊舟哭笑不得,這病恹恹的小兔崽子,咬死了他是正人君子是麽?
罷了,荊舟也不較勁,替他熄了燭火退出屋外,前往溪午舍找戚無所繼續商讨還債之事。
因為綁定了角色技能,荊舟的禦劍使得十分順手,從山巅的海棠塢到山腰的溪午舍不過轉瞬。
他們玄寂山貧瘠,不像其他仙門亭臺樓宇漫山遍野的建,窮得只零零星星的在各峰上搭了茅屋草棚,漫山遍野的窮酸相。
秋日天光短,建在水畔的溪午舍此時暮色漸深流岚四起,兩三間屋舍掩映在雲霧裏,隐約可見燈火。
荊舟朝點燈的屋舍走,卻剛好迎面撞見提着食盒出門的戚無所:“弟子剛想給師尊師娘捎些吃的。”
“郁公子吃藥睡了,你自己也沒吃飯吧?吃好了飯我們商量商量賺錢的事。”
“好。”戚無所與荊舟轉身進了屋,好巧不巧,荊舟的肚子不合時宜的咕嚕叫了聲。
這聲音還真不小,戚無所腳步一頓,顯然很詫異。
按理說,已入靈虛境界的荊宗主早該辟谷了才對,玄寂山雖然不禁飲食,但食物于他而言應該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簡言之,吃,是為了過過嘴瘾,不吃也無妨…這樣失态到肚子咕咕叫,丢人事小,叫外人知道了會質疑這位荊宗主的修為能力。
可戚無所到底是善解人意的,片刻又恢複尋常的神情:“師尊勞碌數日,今日又奔波往返醫仙谷,想必是消耗過大了,正好,待會兒一起用飯。”
荊舟為人師尊面子沒法擱,只含糊的嗯了嗯,随戚無所進了屋裏。
食物的暖香撲面而來,戚無謂剛巧端了兩碟子炒菜出來,是紅通通的麻婆豆腐和綠油油的清炒菠菜,家常且素。
荊舟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洪水猛獸的餓感越發強烈。
戚無謂放下菜碟,又尋來一張椅子,面無表情:“我再去弄一個菜。”
“不用了…”荊舟話都沒說完,戚無謂已經轉身又進了廚房。
戚無所笑:“師尊難得來溪午舍一趟,師弟高興壞了。”
還沒等荊舟想明白戚無謂的高興體現在哪,戚無所又道:“我其實也很歡喜。”
聲音很低,像在自語,又似呢喃,荊舟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卻也沒往心裏去。
原主的設定是那種清冷嚴格的師尊,不是閉關就是抓鬼,從不搞生産也不關心弟子,所以沒事絕對不會出現在徒弟的宿舍裏。
荊舟剛坐下,戚無所又去洗淨茶杯倒茶,荊舟忙笑道:“別瞎忙,你們這般興師動衆,以後我輕易都不敢來了。”
“師尊胡說什麽?這些不都是弟子們該做的嗎?”戚無所将熱茶放在荊舟面前,又忙着去舀飯。
半盞茶功夫,戚無謂又端了一碟肉末茄子出來,這一桌菜總算有點肉星子了。
“師尊吃。”
荊舟不動筷,兩個生得一模一樣的小徒弟就不動筷,搞得他心裏一陣緊張。
昨晚試了雞蛋粥不行,之後也沒太明顯的不适感,所以荊舟不死心,還想試一試能不能進食,但被兩個小弟子這般盯着,自己吃不下豈不是丢臉又傷人?
直播間那種逼人的壓迫感再度襲來,大冷的天,荊舟背後浮了層薄薄的汗。
他拿筷子的手不自覺用力,骨節泛白,視死如歸的夾了一筷子菠菜,明明餓到前胸貼後背,可如他所料,在食物碰到嘴唇的瞬間,令他頭皮發麻的厭惡感再度襲來。
荊舟憋了片刻,實在憋不住放下了筷子,重重的嘆了口氣。
戚無所毫不掩飾面上的詫異,就連總是無波無瀾的戚無謂也露出一點異樣。
“實話同你們說,我前段時日修行出了點岔子,得了無法進食的病,看到食物就犯惡心…”荊舟無奈,只得胡亂編了個理由。
戚無所了然道:“除了無法進食,師尊是不是像辟谷之前一樣,能感受到餓?”
畢竟,方才他清清楚楚聽到荊舟肚子叫。
荊舟一言難盡的點頭:“這病蹊跷,不過除了餓,沒別的不适,倒也無需擔心。”
以荊宗主這個角色的修為,十年八年不吃飯也餓不死,只是肚子餓得難受罷了,比他在現實裏需要靠營養液維持生命好得多。
看兩個徒弟面色沉重,眼裏實實在在的寫着關心,荊舟溫聲安撫:“真沒事,橫豎也餓不死人,忍忍就過去了,你們快吃,待會兒菜飯就涼了。”
戚無所到底是善解人意:“嗯,我和師弟也想想法子,師尊若有什麽不适,務必告訴弟子。”
荊舟沒有再推辭,只心裏想着他已經找到了治療厭食症之法,就是攻略新過門的小道長郁辭。
戚無謂始終一聲不響,在兄長的催促下動筷吃飯,卻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飯後,戚無所玩笑道:“興許,師尊能吃得下師娘親手做的飯呢。”
荊舟是開得玩笑的,也笑:“若是如此,我會把郁公子當祖宗,日日供起來。”
洗完碗的戚無謂沒參與他們飯後閑談,蹲在榻下翻了一陣,一頭灰的擡頭:“師兄,我的話本你收走了?”
聞言,戚無所笑容一收,心虛的看了眼荊舟:“咳、我燒了,別成日看那些浪費時間的東西。”
戚無謂面上空白了一瞬:“哦,知道了。”
他臉上分明沒有一點知錯的意思。
荊舟:“話本?”
戚無所掩面:“前幾日我從山下采購食材,在舊書攤上買了幾捆雜書帶回來,不想裏邊摻雜着幾本不大正經的,誰知師弟拿去看,就上了瘾…不過弟子已經及時把書燒了。”
荊舟:“哦,小黃文?”
戚無所咬咬牙:“…是。”
荊舟笑問:“質量如何?”
戚無所坦言:“十分粗俗。”
荊舟依舊是笑,戚無所不知他何意,忙羞愧道:“弟子知錯了。”
“無錯無錯,雖為修行者,到底也是血肉之軀,且你們未辟谷,食五谷生百病,有七情六欲再正常不過,況且等你們再大一些,雙修也是一門必修課,只是…”荊舟一頓,轉而坦蕩蕩笑道,
“要看就看些好的,坊間那些話本粗制作爛造,大多無風雅可言,看多了怕你們被教壞,以後雙修誤入歧途,反而不好。”
戚無所聽得一愣愣的,點頭。
荊舟:“聽聞有思書院有雙修方面的卷宗,從入門到進階,再到精修都有,感興趣你可以帶着無謂到書院借閱。”
在穿過來的過程中,系統尚未宕機之前,系統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世界的雙修教程借閱地标記給了荊舟,想來也是很貼心,怕他書到用時方恨少,美人在榻操作不行。
他為人師尊沒什麽可教導的,把精品雙修卷宗借閱之地告訴弟子,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戚無所愣着,頃刻抿唇一笑:“師尊真是,無所不知。”
荊舟笑着感慨:“人嘛,誰無少年時。”
戚無所繼續大着膽子調侃道:“聽聞久霖城沈家家訓嚴格,規矩繁多,師娘想必也沒機會看這些,若我和師弟有機會去有思書院借閱,也給師娘捎回兩本?”
荊舟端茶的手一頓:“郁公子他…想必是看不上這些的。”
他朝衣襟裏一摸,決明長老留下的一小瓶紫靈藥膏還在呢,這瓶試用裝似在時時刻刻提醒着他那點見不得光的野心。
刷好感,攻略對方,不把對方當做真真正正的人,而是為了讓自己達到目的、完成任務去做的事…
荊舟眼前浮現出郁辭捂嘴咳血、眼中梨花帶雨的模樣,心裏不是滋味,罵自己真不是好東西。
可他為了自己的吃播事業,為了早日回歸生活的正軌,只能狠心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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