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嫁妝

荊宗主新婚之夜冒雨禦劍至醫仙谷,将決明長老從睡夢中叫醒,馬不停蹄捉回玄寂山為郁辭看病之事,不到三日便傳遍了修仙界。

衆人沒想到,平日裏清冷刻板的荊宗主竟是個寵妻狂魔。

還有一種流言說,郁三公子之所以新婚之夜夜半舊疾發作,除了遠嫁跋山涉水外,還有個不可告人的原因——

“聽出診的決明長老說,郁三公子的脖子上有五道指痕,都發紫了,再使點勁兒,三公子準能斷氣!”

“三公子病恹恹的,怎能承受得住這折騰?”

“啧啧,這種喜好真是讓人不敢恭維,沒想到荊宗主看着正人君子模樣,其實是個衣冠禽獸!”

“人心不古,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欸,各人床笫之好,怎麽能用道德評判,是你們太迂腐了,我就覺得沒什麽。”

“……”

那日,荊舟風裏雨裏将決明長老從醫仙谷拽了來,決明長老一口茶都沒來得及喝,就被荊舟拉到郁辭榻邊,替他診脈開藥。

為了給郁辭順氣,決明長老松了他的衣領,脖子上觸目驚心的指痕便暴露在衆人面前。

長老當即一愣,随之責備的看了眼荊舟:“荊宗主,三公子身子不好,請克制。”

荊舟:“……”他解釋得清楚嗎?他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郁辭恹恹的躺在榻上,半睜着眼,荊舟與他視線相交,他分明聽到了,可一點沒有替他解圍的意思,只虛虛的合上眼,竟是睡了過去。

得了,這鍋扣在自己頭上了,荊舟認栽。

決明長老把脈把得手都發麻了,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開了個方子讓荊舟照着抓藥,只道郁辭是舊疾犯了,需每日耐心的以靈藥調理,戒葷腥油膩,堅持個三五載才能有所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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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還特意囑咐:“荊宗主需要有分寸,決計不能再有如此魯莽之舉,否則人…就沒了。”

“長老誤會了。”

決明長老拈了拈胡須,不語。

荊舟百口難辯,畢竟人是在自己床上的…罷了,旁人如何想不重要,他又不是要刷這些路人的好感,随他們吧。

誰知決明長老卻不依不饒,一定要等到荊舟點頭:“荊宗主,請你将老夫的話聽進去,否則…”

荊舟太陽穴隐隐作痛:“行,我知道了,有分寸,不亂來。”

決明長老這才心滿意足,荊舟朝戚無所使了個眼色,戚無所便拎來一大袋靈石雙手遞給他,長老拿在手裏掂了掂,喜形于色:“荊宗主放心,此事,老夫不會亂說。”

他心情好,又囑咐了幾句,還順手從兜裏掏出一瓶紫靈膏藥,神秘兮兮的遞給荊舟,悄悄說是醫仙谷祖傳秘方,男男雙修助興佳品,小小一瓶值千金,這一瓶是一次的量,免費贈送的,之後若是用好了,可以到醫仙谷買。

荊舟坦蕩蕩的笑,坦蕩蕩的将試用裝收下,坦蕩蕩的送決明長老下山。

如荊舟所料,決明長老的話就跟放屁差不多,不到三日,那點引人遐想的‘癖好’就在暗中沸沸揚揚的傳開了。

荊宗主衣冠禽獸的标簽再撕不掉。

當然,這都是後話。

送決明長老離開後,荊舟又回到兩人的喜房,戚無所沒離開,愁眉苦臉道:“師尊,請醫的三百靈石原先是要用來還煙錦鋪欠下的賬的,現在這一塊還不上了。”

荊舟皺眉:“煙錦鋪欠下的賬?”

戚無所點頭,壓低聲音道:“這屋裏的紅褥子紅帳子都是新置辦的,師尊忘了麽?我們一時拿不出這錢,婚期将近,只得賒賬。”

他睜着一雙眼定定的看向荊舟,在忘了二字上似有若無的加重了語調。

荊舟噎了噎,他不是原主,自然不清楚,只得含糊道:“行,我再想法子填上,除了這個還欠了什麽賬?一并與我說了,先前籌備親事手忙腳亂的,我或許記不大清…”

誰知戚無所早有準備,不多久便掏出一本小冊子:“我就料到師尊是不記賬目的,此次欠下的賬,都在這裏了,師尊請過目。”

荊舟接過沉甸甸賬本的瞬間,心頭一沉,當他打開賬本看到密密麻麻款項的時,兩眼一黑。

越往下看他越覺得喉頭發幹,粗略算下來,他們玄寂山花費在聘禮和籌備喜事上的錢,至少三萬靈石。

荊舟愁,愁得用賬本敲額頭。

戚無所擔憂的看向他,溫聲安撫:“師尊,欠的錢總能還清的,十年八年還不清,我們就還他二十年三十年…”

荊舟本來就惆悵,被他說得更絕望了,二十年三十年…這和背房貸有什麽區別?為什麽穿到修仙文裏他還要負債累累?

荊舟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将聲音放得很低很低,榻上病怏怏的郁辭絕對聽不到:“郁公子的嫁妝是不是…”

戚無所詫異的眨了眨眼:“師尊又忘了?久霖城沈家只出人不出錢。”

荊舟:“……”

戚無所撇了撇嘴:“那會我抱怨來着,師尊還不許我說,說是我們玄寂山委屈了郁公子,嫁妝不要也罷…”

荊舟唇角抽了抽:“行吧,想起來了。”

戚無所湊近了笑:“真想起來了?”

荊舟含糊的嗯了嗯,心中罵了聲原主不是東西,盡幹糊塗事。

戚無所剛要離開,又被荊舟叫住:“對了,山裏吃穿用度一律照舊,千萬別省着,錢的事我來解決。”

戚無所遲疑片刻,才應下離開。

喜房中又只剩下荊舟和少年兩人。

少年嘴唇仍沒一絲血色,躺在榻上閉目養神,濃長的睫毛時不時顫一顫。

荊舟坐到榻邊上,替他掖好被子,閑閑發問:“脖子上的指痕,是怎麽一回事?”

少年仍合着眼,嘴唇緊繃着,半晌沒搭理荊舟。

荊舟也沒脾氣,笑着化解沉默:“身為男子,下嫁玄寂山與我結道侶确實挺委屈的,但也別和自己過不去,有脾氣撒出來就好了,有什麽不痛快日後盡管說,日子還長着呢。”

頓了頓,聲音放得更低:“這病我會給你治,靈脈也會想法子,可能一時半會好不了,但我保證,一定讓你恢複如初。”

言罷,他起身到院子裏替少年煎藥去。

陰雨初晴,天幕灰沉沉的,幾縷煙氣從藥棚裏飄出,一院子的藥香。

藥爐旁蹲着一個少年,拿着蒲扇扇爐火,荊舟看背影下意識的叫了聲無所,對方回過頭,站起身颔首行禮道:“師尊,是我。”

他擡頭,荊舟對着那張和戚無所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怔愣了半晌,才有點尴尬的扯了扯唇角:“怎麽突然過來了?你身子不好,天冷別在外邊呆着。”

此人,正是荊宗主的二弟子,戚無所的雙生弟弟戚無謂。

兩人生了張一模一樣的臉,性子卻截然不同。弟弟戚無謂平日寡言少語,一句話蹦不出十個字,因天生魂魄有損不适合修行刀劍,只得成日悶在屋中研究機巧之術,好在他性情內斂心細如發,很能沉得住氣,出手之物精巧脫俗,是個手藝人天才。

“我來搭把手,”戚無謂又轉過身扇藥爐,“師娘如何?”

荊舟在旁打水洗碗,擦幹:“不擔心,仔細的養能調理好。”

畢竟,人可是有主角光環加持的。

倒是面上毫無波瀾的小弟子戚無謂…他早在九歲時就已經知道自己活不過二十四歲,如今他身體病弱,一年四季靠湯藥吊着半口氣,比起屋內病怏怏的郁辭,情況更糟糕。

戚無謂嗯了聲便繼續煎藥,荊舟擔心他受寒,想奪過蒲扇自己來,他卻固執的不給:“屋裏悶,弟子想透透氣。”

“是嗎?”荊舟看他倔,笑了。

“師尊進屋陪師娘吧。”說完這句話,戚無謂不再言語,專心致志的扇爐子,荊舟揣測他脾氣,便也不再勉強,應了話回屋去對付他新過門的小道長。

新過門的小道長…荊舟被自己逗樂了。

他進屋,唇角的笑意未來得及收斂,剛巧撞在少年眼裏。

荊舟也懶得掩飾,直接笑開了:“醒了?好些了麽?”

少年斜斜卧在榻上,脖子上的指痕在烏黑垂發間若隐若現,因決明長老剛施了針,他面上浮起病态的紅:“荊宗主遇到什麽好事?可與我分享一二?”

荊舟從善如流調侃:“你沒事,不就是值得歡喜的好事麽?”

少年也淺淡一笑,笑得虛弱卻好看:“既然荊宗主出了聘禮,嫁妝一事,我會同沈家人讨回來,我們玄寂山該拿的,絕不會少一分一毫。”

荊舟微微一愣。

我們?玄寂山?嫁出去的小道長潑出去的水?對方這話顯然在表明自己立場。

他由衷覺得這攻略對象太有意思了,定定的看向對方道:“沈家想必不會樂意。”

少年掃了荊舟一眼:“他們自然不樂意,但與我沒關系。”

“你不擔心此後和沈家撕破臉?之後回去不好見人?”

“我既然同荊宗主結了道侶,自然沒有要回久霖城的道理,除非荊宗主後悔這門親事,打發我走。”

頓了頓,又笑道:“還是說,荊宗主已做此打算了?”

荊舟微眯着眼看他,這家夥,在試探自己。

他不知對方意欲為何,只當他身為男子又遠嫁缺乏安全感,遂坦蕩又溫和道:“實話說了,我荊舟,這輩子只結一次道侶,結了就絕不撒手。”

這話說得風輕雲淡,越淡卻越顯得真,荊舟自己差點都信了自己。

少年有如實質性的目光落在荊舟身上,頃刻又移開:“荊宗主這承諾太重,在下,不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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