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偷窺
少年故意提高了說話的音調,藏在暗處偷窺之人,自然聽見了。
那人極低的嘆了口氣,将身上的隐息符揭了,搖着輪椅出現在溫泉池畔,任風雪打在漲紅的臉上,直到雪絮化作水珠,沾濕他的眼睫。
顧成妄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摸着良心,荊舟是真的沒發現顧成妄在他眼皮子底下使用了隐息符,畢竟這符出自大乘符修之手,靈虛境的荊舟輕易被屏蔽。
顧成妄是有錢人,人民幣玩家荊舟玩不過。
“成妄,大下雪天的別在屋外呆着,快回去吧,免得着涼。”
荊舟的反應鎮定自若,倒是讓已經做好被訓斥追問準備的顧成妄微微一怔。
片刻,顧成妄神色微動:“好。”
他疑惑中正要轉身,荊舟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空氣靜默一瞬,荊舟繼續道:“我送你回去。”
“好。”顧成妄垂下眸子,不再去看池子裏的光景,實際上水霧缭繞的,他也看不大分明什麽。
荊舟這句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送你回去的路上,你得把偷窺郁辭泡藥泉池的事兒給我交代清楚。
“你的時間沒泡夠,再多泡一會兒,我問成妄一些話就回來,”荊舟說着就往岸上走,又轉頭叮囑,“可別偷懶不泡啊。”
少年跟在他身後,竟是比平日賢惠的用毛巾替他把頭發上的水擦幹,故意做出一副掃興的模樣:“我自己泡,多無聊。”
荊舟知道他說着玩兒的,也沒信,轉而問道:“你是怎麽察覺成妄的?”
畢竟這個隐息符以他的修為都無法察覺,郁辭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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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聳了聳肩:“我沒察覺,詐你的,就為了讓舟哥哥承認緊張而已,沒想到還真有人站出來了。”
荊舟:“……”
瞎貓撞上死耗子?荊舟不大信。
可少年一口咬定胡說的,荊舟知他性子,便不再追問,只嘴上很配合:“安安分分在此,那等我回來。”
“好啊。”
荊舟穿好衣裳,回過頭将少年整個人按進暖融融的池子裏,只允許他露個頭。
畢竟雪越下越大了。
顧成妄雖然不去看,但兩人的一舉一動卻有如實質的烙在他眼裏,聲音、畫面、甚至藥泉池的氣味,纏繞在他的意識裏揮之不去。
他控制不住去拿當下和過去做對比,可實在太久太久了,曾經的畫面早在記憶裏淡去。
淡到就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那些是真實發生過的。
就在顧成妄兀自沉淪在回憶的沼澤時,荊舟朝他走了過來,身上還帶着藥泉池的氣味和熱度。
和少年胡鬧時弄濕的衣裳,已經用靈力烘幹熨平了。
“走,我們邊走邊說。”
“嗯。”顧成妄這會兒已經鎮定下來,本來想自己搖輪椅,卻是荊舟繞過他身後幫忙推。
推還不算,荊舟掐了個決,淡藍的靈障浮在他倆頭頂,遮住了漫天的風雪。
“成妄,怎麽回事?”荊舟的語氣也很平靜,就好像在跟徒弟唠家常。
“如果我說飯後無聊,就好奇的在玄寂山四處逛逛,不識路,剛巧逛到了海棠池,撞見了自己不該看的,為避免尴尬用了隐息符,又剛巧被郁公子識破,師尊會信嗎?”
荊舟沉吟一瞬:“不信。”
顧成妄笑了:“那我就不編了。”
荊舟也笑,直言不諱:“你喜歡郁辭?”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的,問完兩人都沉默了,耳邊風雪聲急,就好像這句話被風雪吹散了,不見了蹤跡。
半晌,顧成妄才回答:“我,不确定。”
荊舟:“嗯?”
“師尊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好像喜歡着一個人,又好像只是為了喜歡而喜歡,日日夜夜的思念,可當對方真的站在眼前,喜歡的感覺卻淡了很多…我也…我也不确定。”
顧成妄似真的很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眉頭微微皺着,說着搖了搖頭。
“嗯?”
“今日來到海棠池,我也是為了确認自己的感覺,而已。”
荊舟聽得雲裏霧裏:“哦?我不是很明白。”
顧成妄無奈的笑了笑:“是啊,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
荊舟:“我只是想确認,你是不是喜歡這郁辭,一點點都算。”
顧成妄:“如果我說是呢?”
荊舟嘆氣:“他現在是我道侶。”
顧成妄:“我知道。”
荊舟:“如果你要挖牆腳…”
荊舟頓了頓,用一種冷靜且銳利的眼神自上而下凝視顧成妄:“那只能,各憑本事。”
這個答案,太出人意料,顧成妄怔愣了許久才答了聲好,過了會兒又道:“為何?”
荊舟:“什麽為何?”
顧成妄:“你就這麽想得開?”
荊舟笑:“害,我只是認為,郁辭不會喜歡你而已。”
顧成妄:“……”
荊舟:“而且,這不是剛收了你的拜師禮埋泉劍嗎?我也不能又把你丢下山去,拿人手軟啊。”
顧成妄:“…………”
“師尊你可真是…自在啊。”顧成妄舒了口氣,有感而發。
荊舟:“那還能怎麽着,我也沒做過幾年的師尊,面對徒弟喜歡自己道侶這種事也是第一次,就看着來呗。”
顧成妄難得十分放松的笑了:“師尊,你做得挺好的。”
他評價荊舟的語氣,就像一個老前輩。
“承蒙誇獎,”荊舟語氣輕松,“所以你給個準話,剛才确認的結論是什麽?到底喜不喜歡了?”
顧成妄神色沉下去,淡淡的:“應該是,不喜歡了。”
荊舟莞爾:“哦,這可是你說的,改變主意了記得告訴我。”
“嗯。”
彼時兩人已經走到了竹舍,顧成妄似思考了一路,突然開口:“師尊放心,我想修無情道。”
荊舟看了他一眼,平日裏也能看得出這小徒弟心裏似對什麽藏了極深的恨意和執念:“行啊,不過不要勉強自己,如果放不下七情六欲,及早脫身的好,不然毀了道心,反噬就得不償失了。”
顧成妄點頭,眼裏的情緒被藏得極深極深:“弟子明白。”
荊舟本還想說點什麽,又覺得自己實在說什麽都多餘,且想到媳婦正泡在藥池裏等他,便要起身離開,可腳還沒踏出門檻,就收到戚無所的信靈——
無謂病發,速來!
荊舟火急火燎的趕往溪午舍,便看到戚無謂被捆仙繩固定在柱子上,面色鐵青冷汗涔涔,眼中布滿血絲,嘴裏塞着一塊白色絹布,絹布上布滿血印,因為痛苦嗷嗷嗷的掙紮着,捆仙繩幾乎勒緊皮肉裏,身上臉上都是他自己弄出來的傷口。
戚無所在一旁急得眼睛都紅了:“無謂發了狂,我擔心他傷到自己,就給他綁了起來。”
荊舟扒開堵在他嘴裏的絹布,塞了一顆止痛的丹藥,又探得一股靈流在戚無謂身體裏亂竄,忙用自己的靈力去壓制,半盞茶的功夫,戚無謂總算是稍稍穩定下來,呼吸平靜了許多,人奄奄一息的坐着,戚無所忙過來喂了幾口水,戚無謂不多久就精疲力盡昏了過去。
荊舟這才緩過一口氣,戚無所早把弟弟解綁抱回榻上去。
他留意了一下戚無所時不時捂着肩膀,正要說什麽,正巧顧成妄趕過來了:“二師兄怎麽了?”
荊舟正要回答,戚無所早搶先了一步:“無謂突然發病了。”
顧成妄面露狐疑:“病發?我知二師兄魂魄有損不宜修行,且壽元不長,可并無聽過他有發狂的症狀,怎麽會這樣?”
荊舟一言難盡的看向顧成妄,這一刻真的覺得他适合無情道,說話也夠直接的。
要知道戚無所在外人面前,閉口不提戚無謂魂魄不全之事,待他也從不當病人,該罵罵該玩玩,只嘴上雖唠叨幾句,但從不逼迫戚無謂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他要看野話本任他看,機巧之物也任他玩,只因對方時間确實不多了…荊舟多多少少能理解這種面對至親之人終将離去的逃避心态,所以也很配合的不提。
戚無謂的人設便是如此,荊舟想過此次攻略如果順利,幫這對雙生子一把也好,可他暫時沒想到如何化解戚無謂魂魄不全的命數。
況且…他作為穿書者,作為攻略者,對于這個書中世界的存在仍心存疑惑。
如果他順應天道完成任務回到現世,這個世界還會繼續延續下去嗎?如果他的任務夭折了,這裏的人又會如何呢?
他不确定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真的能幫到書中角色。又或者…他們是否真實的存在,自己的行動到底又多大意義。
不過就他現在看來,書裏的人都是有自己意志的,自己也越來越把他們當做活生生的人看待。
戚無所只是搖頭,眼睛還是紅的:“我也不知,這樣的情況很少發生,就突然…”
荊舟拍了拍戚無所的肩膀:“別急,現在暫時壓下去了,我去趟醫仙谷,讓決明長老來看看。”
戚無所點頭:“我同師尊一道兒去。”
“不用,你留下照顧無謂,”說着,他拿出一瓶上次沒用完的凝血膏遞給戚無所,“肩膀上受傷了?用這個很快就能好,也給無謂擦擦。”
戚無所怔了怔,點頭。
比起刨根問底,荊舟第一反應是解決眼前狀況,這和曾經的荊宗主很不一樣。
曾經的荊宗主甚至沒想過,要如何與天道抗争,從天道手裏多搶幾年壽命給自己的徒弟。
而坐在一邊的顧成妄,嘴唇動了動似想說什麽,但他下意識的抓了把自己毫無知覺的腿,終究什麽都沒說。
他現在這個模樣,去了不就是拖人後腿嗎?還有什麽好說的?
荊舟也沒啰嗦,就像新婚之夜那樣冒着大雪趕去醫仙谷,再次把決明長老綁了過來。
決明長老對玄寂山算是熟門熟路了,一番診斷後眉頭緊皺:“戚公子體內似有一團濁氣,但我也不能确定緣何産生,這樣,我先根據戚公子體質開一副清濁排淤的藥,每日用靈泉水煎服,再以靈力打通經脈,暫時可以化解。”
“多謝長老。”
荊舟給了靈石拿了藥方,将決明長老送走時天已薄明。
戚無所一夜未眠也顧不上休息,趕緊拿了方子抓藥煎藥,顧成妄在戚無謂榻邊守着,還同戚無所說如果實在困了便去休息,他來看着藥便好。
“哎,三師弟去休息吧,無謂是我自小照顧大的,別人來我不放心。”
“這…”
“成妄,你也去休息吧。”荊舟拍了拍他肩膀,讓他不要勉強了。
顧成妄嘆氣:“好,弟子明白了。”
荊舟從溪午舍出來,天已經大亮,他忙碌了許久,肚子又不争氣的餓了起來,饑腸辘辘間卻突然警醒,吓出一頭冷汗——
糟糕!他把郁辭忘在藥池子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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