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告白

少年額角冷汗涔涔,他聽到荊舟的聲音從隔壁傳來的一剎那,心莫名的定了定,爬起身挨到牆邊,聲音低低的,微啞:“舟哥哥,我做噩夢了。”

這客棧的隔音十分不好,夜深人靜,隔着牆說話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牆那邊沉吟許久:“哦。”

少年:“……”

隔了會兒,荊舟才好整以暇道:“怎麽?夢裏喊我名字是噩夢?”

少年聲音還是啞的,睜眼說瞎話,卻也顯得特別真:“害怕才喊的。”

荊舟的心軟了軟,但他明白小兔崽子慣用裝可憐的伎倆,卻也是将信未信:“夢什麽了?”

“夢到舟哥哥生我氣,把我扔在獄城自己走了。”少年聲音越發低,還有點顫,楚楚可憐的,就算信口捏來的假話聽起來也格外真實又悲傷。

畢竟他剛才夢境的世界,阿衍真的不在了,雖然失而複得,但終究有點鏡花水月的意味。

何況夢境的最後…有點荒謬。

沉默一瞬,荊舟開口:“然後呢?”

“就吓醒了。”

“如果我真把你扔下離開,你打算怎麽辦?”

“你不會的。”

“我說如果。”

“那我能怎麽辦,等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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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舟笑了:“你啊,才不會等死呢。”

少年也笑:“那日舟哥哥把我從久霖城娶回玄寂山,我便是把自己的命交給舟哥哥了。”

荊舟不語,少年繼續道:“不過我若死了,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舟哥哥。”

“哦,好,我記着。”

“你就一點不怕嗎?”

“怕什麽?豔鬼入榻,求之不得。”荊舟還是那副不大正經的語氣。

“是吧?就怕你請鬼容易送鬼難。”

彼時兩人都背靠着背,彼此隔着一面冷冰冰硬邦邦的牆。

雖是南域夏夜,荊舟到底擔心夜裏有涼意,終究還是用靈力把牆烘熱乎了。

畢竟小兔崽子若是傷風感冒,麻煩的也是他自己。

“快睡吧,天還沒亮。”

“睡不着了。”

荊舟知道小兔崽子的意思,卻不回應:“那我睡了,你自己待着。”

說着,他真的再次躺下,用衾被蓋住了頭。

這可是大夏天的,他決計要把自己熱出一身汗來。

隔壁也不響了,少年看抛下的勾子沒魚上鈎,也決不會死皮賴臉的哄魚來嘗嘗餌,荊舟心裏有數。

就在荊舟悶得一頭汗時,隔壁傳來推門聲,片刻,荊舟看到門外有個人影,也不敲門,就在夜晚的回廊裏靜悄悄站着。

被子裏實在太悶了,荊舟索性将被子踢下床,翹着腿睜着眼瞪天花板。

大概半盞茶的功夫,他終于開口:“怎麽不睡覺?”

“說了,睡不着。”

“進來吧。”

得了允許少年推門而入,荊舟側過身來看他:“睡不着,你來我這也還是睡不着啊。”

“不好說,”少年毫不介意的走了過來,将荊舟朝裏推了推,“我說過吧,只睡得慣舟哥哥的床。”

“啧,又來了。”

“剛才你不是說,豔鬼入榻,求之不得嗎?”

彼時兩人在榻上相對而躺,睜着眼,誰都不甘示弱。

因為是夏夜,少年只穿了薄薄一層衣裳,柔軟的布料像水一般流淌過肌膚,勾勒出他肌肉線條分明的身體輪廓。

這副移容丹重塑的肉|體,無論身材還是臉蛋,要比原本的郁辭好看許多。

“熹兒,你的話我能信多少?”荊舟說得極冷靜也極平淡。

少年也是心平氣和:“那舟哥哥的話,我又能信多少?”

“大概…”荊舟認真的想了想,“大概,比你的可信度高一點。”

少年笑了:“是嗎?我以為無論是誰,只要是順應天道與舟哥哥結為道侶的,舟哥哥都會待他這麽好。”

其實這話說得沒錯,荊舟就是給道侶刷好感來的。

當然他知道原主非郁辭不可,可他不是原主,他是以目的為導向的談戀愛,即使真動了情,他也是理虧那一方。

畢竟一開始,他的喜歡就是假的。

“你說得也沒錯,”荊舟如實回答,“确實,我只是順應天道與你結為道侶,也是順應天道對你負責。”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我給自己挖了個坑,都變真的了。”

少年看着他,竟是笑了笑:“看出來了。”

“這麽明顯嗎?”

“對啊。”

“……”

“變成真的,你打算怎麽辦?”

“你問我我問誰啊?”荊舟也苦澀的笑了笑,随後仰頭:“我可真慘。”

少年沒回答,荊舟又問:“我回答了,到你了。”

四目相對,少年又往裏挪了挪:“都是假的,也都是真的。”

荊舟:“…又來了。”對方的話模棱兩可,怎麽理解都成。

少年笑,也不打算繼續解釋,反而道:“舟哥哥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荊舟也不客氣:“那位老前輩,你願意說一說?”

“舟哥哥想聽什麽?”

“你喜歡他?”

“喜歡。”

荊舟冷靜得有點出人意料:“你們睡過?”

“沒有。”

“他不喜歡你?”

“我不确定。”

“哦。”

“我不知道他對我是哪種感情,他從來不說。”

“為何?”

少年聳了聳肩:“不知道,或許在他眼裏,我是什麽都做不好的小孩子吧。”

“但是他對你很好?”

“是,非常好。”

沉默一瞬,荊舟才開口:“那我呢?”

“嗯?”

“比我對你還好?”

少年沒料到荊舟會這麽比較,怔了怔,旋即竟有點不知如何反應的笑了:“為什麽要這麽比?”

荊舟撇了撇嘴:“我就想知道啊。”

少年歪着腦袋想了想,很認真的:“你們,有點像,但又不大一樣。”

荊舟微微挑眉:“如何說?”

少年:“全天下對我好過的人,只有你和他,你們待我的态度很相似。”

荊舟哦了哦:“這是有點像的地方,那不一樣呢?”

少年:“我們相處了很長時間,他對我不需要責任,也無所謂天道,但你在意這些。”

荊舟沉默一瞬:“我知道了。”

頓了頓又問:“那位前輩去哪了。”

“死了。”

少年神色明顯變了變,荊舟捕捉到了這絲細微的變化。

又是沉默,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荊舟再度開口:“所以,你那位白月光,和我對你一樣好,你們相處了許多年,但他從來沒對你袒露過感情,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是嗎?”

少年眉頭輕微的皺了皺:“嗯。”

荊舟看對方認了,終于下定決心似的說:“熹兒,你記住,從今天開始,我可以不在意什麽破天道,我們也可以有很多日子相處,多到可以超過你和他,我輕易也不會死掉,然後…”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然後,我可以明确的說,我喜歡你。”

少年微微睜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荊舟。

荊舟坦蕩蕩的迎接他的視線:“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麽,他對你的感情可能很複雜,但我就很簡單,我喜歡上你了而已。”

那點不置信一閃而逝,少年又恢複了往日的風平浪靜,甚至比平日更冷靜也更置身事外,不近人情。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聽到那句無聊的告白時,他的心狠狠的跳了跳。

就是不按他意志的、不受控的跳了跳,他也…

他怕了。

忙将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壓了下去,最後淡淡的:“好,我知道了。”

夜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屋,少年閉上眼睛,在風裏又嗅到那股熟悉的遠古森林草木氣息,他不知為什麽,明明兩人都沐浴過了,這股氣息卻經久不散,反而越來越有存在感。

難道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味道,是自己太思念祝衍了,所以産生了錯覺?

他又想起來方才那個夢境,憑心而來,祝衍和荊舟除了待他好的方式很像外,從漫不經心的性格、面對危機時的殺伐決斷再到到風卷殘雲的飲食習慣,甚至側卧着蜷縮成一團的睡姿都很相似,還有諸多生活的細枝末節…難道是自己下意識将兩人重疊了?

少年在心裏猛地搖頭,現在的自己有點不大對勁,還是不要想了。

他在這股不知是真實還是幻覺的草木氣息裏,覺得久違的心安寧靜。

荊舟看他閉上眼睛,自己也轉過身去,窗外月色正好,南域的月亮,比玄寂山要大上一圈,他愣神看了一會兒。

“舟哥哥,你是怎麽喜歡上我的?”

聲音從背後傳來,荊舟笑了笑:“害,渡劫吧。”

那晚荊舟不要臉的告白完,第二天兩人就默契的跟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該如何如何。

荊舟打算在客棧歇個十來天再上路,回玄寂山後就安排個清淨的山洞,讓郁辭服下雌蠱蟲,他全程閉關替對方守着。

可一封來自顧成妄的信靈打破了他的計劃,疑似祝衍的兇獸又再次出現并且還傷了人。

這一次是距離玄寂山很近的白水鎮,據說,這個疑似祝衍将全鎮的牲口都活吞了,還叼走了幾個百姓關到附近的山洞裏去,沒人敢去搭救。

“熹兒,我們恐怕得立刻上路了。”

少年拿過信仔仔細細的看,短短幾行字看了不下十遍,皺眉道:“這個行事風格,不像祝衍。”

荊舟聳了聳肩:“誰知道是什麽怪物,因為上元節那次,大家懷疑是祝衍也很正常。”

“我們趕緊回去吧,猜也沒用。”

少年拽着信,愁眉不展比荊舟還着急。

荊舟考慮到他有傷在身,便道:“要不你在此等我,路途遙遠對你傷不利,我先回去一趟解決清楚再回來接你?”

“不礙事,”少年斬釘截鐵的,“我也很想看看,這個‘祝衍’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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