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情蠱
顧成妄有些不放心,戚無所一日前到白水鎮處理疑似祝衍的怪物,至今未歸,且一點消息沒有。
他去溪午舍,發現戚無謂也不在,便越發着急。
又等了半日,顧成妄出于擔心,索性搖着輪椅,親自去白水鎮一探究竟。
白水鎮的百姓早跑光了,牲口家禽的殘骸灑了一地,顧成妄曾與祝衍交過手,大概了解這兇獸挑剔講究的脾氣,看着滿地狼藉皺了皺眉,這顯然不是祝衍的行事作風。
他用引靈符搜索戚無所的靈蹤,可就似被人刻意隐藏似的無跡可尋,顧成妄覺得不大對勁,按理說同門出來辦事都會留個行蹤标記以防萬一,從無刻意抹殺靈跡一說,除非事有蹊跷。
顧成妄忖度片刻,随手撿了根棍子,幾乎是趴在地上用小木棍畫出規規整整的陣法圖形,精準細致,沒有分毫差錯。
玄寂山一門各種陣法訣竅他了如指掌,從前哪位弟子偷懶隐匿靈蹤不修行,他轉眼就能通過陣法将對方揪出來送去面壁。
盞茶功夫,陣成。
精準規整的筆畫隐隐露出微弱的光,一筆一劃就似活物般生長移動,将障眼法吞噬,被刻意抹掉的靈蹤清晰浮現在顧成妄眼前。
顧成妄根據陣法指引,來到鎮子郊外的一處山洞前,山洞外血跡斑斑,因為天熱,家禽畜生的屍體發出陣陣惡臭,顧成妄遲疑片刻,隐匿了靈息繞過屍體殘骸,無聲無息的破了山洞外結的靈障,悄悄進山洞。
他心中疑惑頓生,難道這次白水鎮的怪物傷人,同戚無所有關?
山洞不長,四周的暗壁栓了幾個鎮上的百姓,都活着,用布蒙着眼睛塞了嘴。
顧成妄更困惑了,如果真是祝衍,犯不上如此拖泥帶水。
直到他行至山洞最深處,隐隐聽到盡頭傳來嚎叫嗚咽聲,而且這個聲音…很熟悉。
熟悉到令他心髒狂跳,甚至有些不敢再往前靠近一步,仿佛僅一步之遙,令他不敢置信的真相就要水落石出。
他到底是往前行了一步,即使做好了心理建設,眼前景象給他帶來的沖擊仍讓他如遭雷轟電掣,渾身麻木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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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身後有人接近都毫無察覺。
下一刻——
“三師弟,你怎麽來了?”
顧成妄猛地回頭,對上戚無所笑意盈盈的臉,他扶在輪椅上的手暗暗掐了個決:“戚無所,你們…!”
戚無所仍舊是氣定神閑的笑,餘光看了眼他的手:“三師弟不用緊張,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頓了頓,直勾勾看向顧成妄的臉:“不對,應該叫你一聲,師尊,是不是?”
在聽到‘師尊’這個稱呼時,顧成妄所有神經都為之震動随之麻木,他幾乎已經失去了控制自己表情和行動的能力,如石頭雕塑一般愣在原地。
戚無所走近,在他輪椅前蹲下,握着顧成妄顫抖的手與他平視:“師尊,我認得出是你。”
“我也知道,你想要回屬于自己的東西,徒兒可以幫你。”
顧成妄深吸一口氣,半晌擠出一句話:“無謂他…”
戚無所臉上的笑凝固了,他微微垂下視線,片刻又笑着擡起臉:“無謂不會有事的,他只是在适應新的魂魄碎片,身體産生排斥現象,忍過這個階段…就好了。”
顧成妄到底是在深淵裏摸爬滾打過的人,很快就平複了情緒:“你想要什麽?”
這麽多年,他從光風霁月的荊宗主變成顧家最不受人待見的殘廢,重生後被困在顧成妄的肉|體裏寸步難行,連靠自己意志說話、吃飯、甚至如廁的自由都沒有,生不如死。
沒有了宗主身份的加持,沒有了天縱之資的光環,沒有了鮮衣怒馬光風無限,他只是個最卑微無用的殘疾,在深淵待得太久,曾經那個風清月明的荊宗主早死了。
扪心自問,他是真的想修無情道嗎?未必。
抛去所有光環,跌落泥地摔得粉骨碎身之後,他發現自己骨子裏不過是個卑劣又自私的人。
戚無所莞爾,手上不輕不重的替顧成妄揉捏着他那雙早失去直覺的膝蓋:“我只想讓無謂好好的,活下去。”
顧成妄皺眉,視線如刀子在戚無所毫無破綻的臉上刮來刮去:“你打算如何做?”
“現在我們那位師尊,”戚無所擡眼,與他對視,“你要他的身子,我要他的魂魄,我們目标是一致的。”
顧成妄:“你…”
“你拜師來玄寂山,來到他身邊,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将他趕出那副身體嗎?”
顧成妄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以沉默代替回答。
“師尊,我可以幫你啊。”
“……”
“就算我們不打他注意,那位不知殼子下到底是什麽人的郁辭,也會動手。”
“……”
“你早發現他不是你原先的郁辭了,對吧?”
“…嗯。”
“不過,師尊也得幫我個忙,在無謂清醒的時候,瞞着他,我做這些,不希望他知曉。”
“…行。”
戚無所莞爾:“好,我們一言為定。”
荊舟趕回玄寂山時,徒弟們已經把疑似祝衍兇獸傷人的風波平息了。
“師尊放心,被抓的百姓全都安然無恙,我去到山洞時怪物已經離開了,和上次一樣沒留下任何線索,我和師弟就想着先救人要緊。”
少年神情漠然的看着白水鎮牲口屍體狼藉的情況,神色裏閃過一絲不屑:“我認為,不能是祝衍。”
荊舟不置可否:“不管是什麽怪物,這段日子玄寂山地界內都設捕獸網吧,畢竟總如此下去攪得人心惶惶的,也不是事。”
戚無所面露難色:“可是師尊…捕獸網很貴…”
顧成妄在一旁不動聲色:“此事交給弟子去辦好了。”
顧家的錢,仿佛都是大風吹來的。
荊舟嘴上不說,但心裏多多少少能明白顧成妄努力想做點什麽的心态,故當下也不會推辭,只在心裏默默的畫了筆賬。
自古哪裏真能讓徒弟給師父養家?雖然他是個半吊子師父,也不能總如此窩囊。
這事之後荊舟又調查了許多,如戚無所所言,毫無線索,只得暫時翻篇。
“對了無所,差點把這個忘了,”說着,荊舟從儲物戒裏掏出數十只琉璃匣子,“這些胭脂水粉都是巫南國特産,用彩蠱研磨的,害,聽起來惡心些,但那兒的姑娘都很推薦,說什麽不掉粉上妝持久,還能養護皮膚什麽的,我也聽不大懂,你看看喜歡不,不行扔掉就是了,我對這些不了解都是瞎買的。”
戚無所迫不及待打開脂粉匣子一個個看了過去,視線完全被五彩斑斓的彩蠱粉吸引,越看越喜歡:“謝謝師尊!”
這一套彩蠱胭脂他早想要了,只可惜巫南國遠在千裏且兇險萬分,所以只敢想想,并沒有奢望真能擁有一套。
顧成妄一直在冷眼旁觀,當看到戚無所喜滋滋的接受荊舟的禮物且當做珍寶收起來時,神色更疑惑也更複雜了。
“還有成妄的,”荊舟的話将顧成妄拉回現實,他掏出大包小包的藥,“巫南國的蠱藥也十分厲害,我打聽過了,這是當地人最推崇的一款,據說堅持泡個三五年,什麽樣的腿疾都能恢複到可以行走的程度,你可以試一試。”
當荊舟将巫南國帶回來的禮物遞給顧成妄時,他愣了愣。
荊舟見他神色異常又不接,疑惑又尴尬:“怎麽了?我被賣藥的小商販騙了嗎?”
戚無所走過來拍了拍顧成妄的肩膀,笑吟吟壓低聲音的:“師弟愣着做什麽?”
顧成妄這才反應過來,忙從荊舟手裏接過蠱藥,眼神有些倉促的移開:“多謝師尊,我會每晚試一試,不辜負師尊心意。”
荊舟笑:“你看着來,用一陣如果沒起色就算了。”
“師尊,有我的嗎?”戚無謂向來有什麽說什麽,毫不客氣。
荊舟還沒回答,身後的少年就掏出一大疊話本:“嗯,都是新鮮的。”
戚無謂大喜過望,立刻翻了翻,平日裏毫無情緒的臉浮了一層喜色:“多謝師娘。”
戚無所:“……”
顧成妄:“……”
荊舟:“…這些人可真能寫。”
少年聽到了,在一旁不動聲色的笑:“哦,這次是我寫的。”
荊舟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笑,朝他伸出手:“你的三個徒弟都有禮物了,那我的呢?”
這小兔崽子不要臉,明明知道了荊舟的告白,還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一切照舊。
荊舟索性拉住他的手,似笑非笑的:“那三百只情蠱,還真是送給你的。”
少年:“哦?”
荊舟開玩笑:“我早算過了,一年四只,我可以用七十五年,那會兒你早該把那位老前輩忘了吧?”
少年反握住荊舟的手:“舟哥哥可知道,情蠱是什麽原理嗎?”
他似笑非笑的,繼續道:“情蠱不能改變人的心意,只是會讓服蠱之人産生幻覺,錯把下蠱之人當做他的心上人而已,簡言之,替身。”
荊舟笑模笑樣的:“那算了吧,老前輩都入土了,還是不要打擾已故之人的好。”
少年臉色變了變:“放心,我也沒有找替身的興趣,騙人騙己太麻煩——”
他頓了頓,就在荊舟等着看他會不會炸毛時,少年又無所謂的笑了:“說不定,我服下情蠱之後,看到的就是舟哥哥本人呢?”
荊舟不置可否笑笑:“那我還浪費這情蠱幹嘛?待會我讓無所就把它們都賣了,估計能掙一大筆錢。”
“不送情蠱的話,舟哥哥打算送我什麽?”
荊舟略略思考,賣關子的笑:“等你的蠱毒刮幹淨,我再告訴你。”
其實除了準備禮物,荊舟還想趁閉關這段無聊日子,和郁辭好好聊聊那位老前輩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慢慢解開對方的心結。
雖然沒必要和死人較勁,但知己知彼,勝率才大嘛。
他不介意自家道侶有前任,畢竟沒有人規定對方在遇到自己之前必須斬斷七情六欲,像個禁欲老僧般活着。
但凡是個正常人,年少時難免喜歡過幾個人,也難免在心頭或多或少留下一段感情。
他也十分慶幸曾經郁辭在艱難的時候,身邊有個這樣成熟的前輩保護他關心他。
不過…荊舟也覺得,小兔崽子現在這副讓人頭疼的驕縱性子,是那位老前輩慣壞的。
嗯,一定是他的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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