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天刑

看荊舟拉着戚無所在旁說悄悄話,兩人愁眉不展的,郁辭心裏已經有了數,他做了最壞的打算。

撕裂鬼域結界的罪過,就算将他挫骨揚灰也填不平仙道衆人的怨恨,他死倒無所謂,只不過到了黃泉路上,如何同當年死于鏡湖一役的父兄交代呢?

自己真是千古罪人啊,連地獄都不配去的。

就在他陷入自責情緒渾身發抖時,荊舟已經走到榻邊,聲音溫和又淡然——

“郁公子,我先離開一趟,藥還在竈上熬着,待會你記得喝。”

郁辭被他的聲音拉回現實,擡起眼與他四目相對,眼裏的悲傷還未來得及斂去,只愣愣的睜着,荊舟看在眼裏,心中愧疚又可憐。

“如果怕苦,食盒裏有蜜餞,糖核桃蜜玫瑰都有,你撿喜歡的吃。”

看他不響,荊舟開玩笑:“若是都不喜歡,想吃什麽同無所說,玄寂山不差錢。”

郁辭身上的顫抖止住了,整個人就因這幾句話放松了下來:“我不怕苦。”

他當然和那個嬌生慣養事兒多的祁決不一樣。

荊舟心想這孩子可真好伺候,笑:“那記得趁熱喝藥。”

郁辭想站起身,可只是稍微動了動身子,牽扯到腹部的劍傷疼得他額冒冷汗:“荊前輩打算怎麽辦?”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們想要什麽說法,我就給他們。”

“可是結界确實是我打開的,所以…”

“我知道,是你打開的沒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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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祁決使的手段,不賴你。”

郁辭臉色更難看了:“仙道不會輕易放過我。”

荊舟揚了揚眉:“可他們就算再不爽,也得給我們玄寂山一個面子。”

郁辭似乎聽懂了什麽,又似乎沒聽懂,抿了抿唇。

戚無所在旁別有深意的笑了笑:“郁公子放心,你是我們師尊行了合籍大典的道侶,他們給玄寂山面子,自然也要給你面子。”

郁辭眨了眨眼,一下子耳朵根都紅了。

荊舟掃了眼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戚無所,咳了咳,轉向郁辭:“總之我先去擋擋,你別怕。”

“……”

“說不定我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好了。”

留下這句似乎暗含深意的話,荊舟又低聲同戚無所交代了什麽,頭也不回的轉身下山,去應付來勢洶洶的衆人。

郁辭看着荊舟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臉上的熱潮久久沒消退。

戚無所看了這位小道長一眼,臉上浮起似有若無的笑:“喜歡上我們師尊了?”

郁辭猛地擡頭,搖了搖頭,又點頭,一副如坐針氈的模樣。

戚無所笑:“喜歡我們師尊也沒啥不能承認的,畢竟——”

他頓了頓,郁辭的心随着他的停頓提了提,戚無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師尊是真的很好,”

“據我所知,饞他的人可不少呢。”

“啊?”郁辭一時沒控制住,低低的啊出了聲,忙羞恥的抿緊嘴。

戚無所看着他,笑得一雙眼睛都眯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小師娘,你要看好師尊啊。”

郁辭暗暗的咬了咬牙,聲音輕卻篤定:“嗯,好。”

他這聲好,算是應了師娘這個稱呼,也肯定了要看好荊舟的意思。

戚無所看這個小白花一樣的真師娘,默默嘆了口氣,心想他這副樣子怎麽是荊舟的對手啊。

“對啦,你和師尊在鬼域,沒遇到祝衍嗎?”

戚無所轉身去看藥爐的火,背對着郁辭。

“沒有,整個鬼域找遍了,祝衍不在。”

戚無所點了點頭,聲音淡淡的:“別着急,應該在不久的将來,會遇上的。”

“或許吧。”

戚無所重新笑了起來:“師娘打算拿祝衍怎麽辦?”

郁辭面色沉了下來:“殺父之仇,必然要報的。”

“那,提前祝師娘一切順利啦。”

咕嚕咕嚕,爐子上的藥罐沸騰了,兩人的對話截然而止。

事實證明荊舟就是一個大騙子,他下山的時候就做好了一個人攬下罪名、自願接受懲罰謝罪天下的準備。

此次結界被破,究其因由還是自己沉迷祁決美色,才讓對方有機可乘當棋子使,說起來可真是一點不冤枉。

顧成妄早搖着輪椅,在山路上等他:“師尊打算怎麽辦?”

荊舟倒是氣定神閑一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顧成妄氣得噎了噎,一副對自家師尊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師尊,你怎麽…”

“我又不冤枉。”荊舟理所當然道。

顧成妄有些急了:“整個仙道巴不得看我們玄寂山的笑話,據我所知如果認罪,師尊就得到天刑塔承受十道天雷的懲罰!”

荊舟:“哦,就當渡劫,說不定劈一劈,我這混腦子就清醒了。”

顧成妄恨不能攔在他面前:“師尊為何上趕着受刑?而且他們認為錯在師娘,如果…”

“成妄,別胡說,”荊舟語氣微沉,截了顧成妄的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關郁公子什麽事?無論如何我也不至于窩囊到讓郁公子頂罪。”

顧成妄一愣,旋即青了臉:“抱歉,徒兒失言了。”

荊舟看到他眼裏的自責,放柔了語氣:“沒有如果,這一切真的都和郁公子無關。”

顧成妄沒回應,只嘆了口氣,面色凝重:“十道天雷并非開玩笑,不是尋常人能承受的,且自古進了天刑塔的人就沒幾個能活着出來。”

荊舟:“我是尋常人麽?”

顧成妄擡頭靜靜的看他,語氣強硬:“師尊剛為師娘割裂神元,我認為,現在你連尋常人都不如。”

荊舟沒想到被顧成妄識破了,撓了撓頭:“你這也太看不起我了。”

“師尊怎樣我知道,我只是…不希望師尊去送死。”

“不會的,我心裏有數。”荊舟放輕聲音,聽起來篤定又令人心安。

顧成妄:“……”他想,荊舟的修為實力如何,他比荊舟本人還清楚。

荊舟正經不過兩秒,轉而又笑咧咧的:“大不了,如果我遭遇不測,就把守山人之位傳給你得了,你有錢,玄寂山不會更糟糕。”

聞言,顧成妄心中狠狠一跳,臉上神色複雜,他沒敢去看荊舟:“師尊別胡說,徒兒只希望…師尊好好的。”

荊舟笑了笑,掐了個決,顧成妄的輪椅立刻不受他的控制,調轉了個方向朝玄寂山深處走,顧成妄急了:“師尊!你做什麽?!”

“天這麽熱,山下又吵鬧,你回山裏待着吧,清淨涼快。”說完,荊舟頭也不回的朝山下走去,準備關起耳朵領罰。

其實早在衆仙門讨要說法的時候,荊舟就被系統告知劇情有變,臨時增加了天刑塔任務。

他需要做的,就是替郁辭扛下十道天雷,猛刷一頓好感。

系統早替他安排好了,只要受刑的時候按下屏蔽按鈕,就能暫時将魂魄抽離角色,自動進入魂魄休眠狀态,原主身體也能得到妥善保管。

等到十道天雷結束,又重新回歸荊宗主的身體繼續走劇情刷好感。

這次變故是因系統bug所致,所以荊舟受刑非但不會死,甚至連痛苦都免了。

和作弊沒什麽區別。

若是放在以前,荊舟會欣然接受,可經歷了這一年的事,他有些乏了,也看淡了,他當了祁決一年的棋子,現在好不容易水落石出,可說到底他還是系統的棋子。

很窩囊。

荊舟想,厭食症也好吃播事業也罷,都是他自己的事,沒必要綁這破系統連累旁人。

如果不按下屏蔽按鈕,他在這個世界的身份,大概會死掉吧?

人死燈滅,系統也會清零重來,強行綁在郁辭身上的好感或許會自動解除吧…

至于祁決…祁決如何,不是他該想的。

既然考慮清楚,就是時候結束了。

沒人料到,荊宗主居然這麽坦蕩的攬下所有罪過,心平氣和的同衆人前往天刑塔,一路上旁人問什麽他答什麽,只一口咬定郁辭不知情。

“我為了讨郁公子歡心,想快些手刃祝衍替他複仇,早籌劃前往鬼域親手替他除掉兇獸一事,只時機未成熟一直未付之行動。剛巧中元夜喝了酒,我酒瘋勁上來了,就抱着郁公子踏足鏡湖禁地,本來只想着酒後圖個樂子,誰知埋泉劍真把結界切開了,陰差陽錯掉進了鬼域。之後和鬼主祁決在鬼域鬥了小半個月,最終被他算計,調動百萬陰兵撕裂結界,就有了現在這個結果,從始至終,郁公子都不知我計劃。”

他的話衆人不全信,卻又套不出別的說辭,荊舟補充道:“半年前我去問劍閣求埋泉,早算計好這一步了,郁公子還只當埋泉是我送他的尋常劍呢。”

“荊宗主,你可知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錯?”沈家家主幾乎是把劍抵在他喉頭,義憤填膺。

荊舟不卑不亢:“我知道,罪不可赦,萬死不辭。”

“那你現在這個态度,是什麽意思?!”

荊舟的視線從他的劍移開,直視沈家主的臉:“那沈家主認為,我該是什麽态度?”

“……”

荊舟定定的看着他:“難道鬼域結界被打開,不是遲早的事嗎?大家心裏多多少少也清楚,只不過沒人來做而已。”

“你…!”

荊舟從容一笑:“我認為沈家主還是把劍放下的好,我新近身子不好,脾氣也暴躁,還想留點靈力去忍受天刑,不想打架了。”

沈家主氣得發抖,在衆人的勸阻下終于舍得把劍從荊舟喉頭移開,罵了句:“我看天雷劈不死你!”

荊舟哦了哦,莞爾:“大概是能劈死的。”

随即垂下眸子打了個哈欠,不再說話了。

一路上他都是這副悠然自得的姿态,就好像要承受十道天雷這事和他無關一樣。

而荊舟為了保護郁辭,獨自攬下罪過承受天刑一事,又在修仙界的話本愛好者間傳遍了。

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心裏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道現在潛伏在人間的祁決,是不是也能聽到他和郁辭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呢?

想到那些話本,荊舟突然有些可憐一直磕他c的戚無謂——

抱歉啊徒弟,接下來…為師或許讓你吃玻璃渣了。

你還是換一對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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