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交換
自從中元夜荊舟憑空消失後,玄寂山早亂作一團。
三個徒弟對玄寂山方圓百裏進行搜查,線索全無,師尊師娘最後的靈息消失在鏡湖畔。
而鏡湖上的夜瑩崖,就是出關那晚,師尊師娘看煙火的地方。
徒弟們心裏不約而同有所猜測,可不敢細想,只戚無謂實在忍不住說了:“哥,師尊師娘會不會跌落鏡湖…”
“別說胡話,”戚無所打斷了弟弟的猜測,“鏡湖秘境禁地,師尊怎麽會随意踏足。”
“嗯。”戚無謂看哥哥不樂意說,便也不追根刨底問了,可心裏隐隐約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像有什麽巨大的變故在一點點靠近…
而荊舟失蹤這件事,顧成妄則建議玄寂山瞞着,戚無所表示贊同,于是小半個月過去,除了徒弟三人,沒人曉得荊舟消失。
直到這晚,隕落七年的災星重現夜空,與新月争輝。
鏡湖結界毫無征兆的破裂,整片湖水就似被吸入黑洞般在瞬間幹涸,七年前數萬修士的白骨暴露湖底,被萬鬼踩踏碎成齑粉,陣眼處的咒文早被啃咬得殘破不堪,數萬惡鬼陰靈從破裂的結界逃亡流竄,部分亡靈通過冥道傳送人界各地。
那一晚,因萬鬼怨念重現人間,人界的新月被染成血色。
玄寂山方圓千裏地淅淅瀝瀝的下了血雨,天明方歇。
好在荊舟耗盡靈力開啓玄寂山最後的屏障,将大部分惡鬼攔截在玄寂山境內,又第一時間向仙門各家發出信靈警報,怨靈暴|亂的局面暫時得以控制,人界并沒有造成嚴重傷亡事件,可鬼界的大門一旦開啓,如今仙界一時半會無人能徹底封印,這就意味着遲早要回到人鬼共存的時代。
而守山人荊舟,也将淪為千古罪人。
荊舟暫時考慮不了這麽多,當務之急除了控制住萬鬼湧向人間的暴|亂,還有救郁辭一命。
眼見郁辭就要沒了呼吸,他情急之下剖開自己的識海割裂神元,為奄奄一息的郁辭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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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元補命之法乃仙道大忌,被割裂神元之人将修為大損,且傷害是不可逆的,可如今荊舟顧不了這些,死馬當活馬醫。
好在郁辭的命暫時保住了,而忙完這一切的荊舟,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他咬了咬牙,幾乎是半走半爬的将郁辭帶回了海棠塢,一路上心中最大的遺憾,是讓祁決跑了。
不知道在人界他又要掀起什麽風浪。
荊舟再次見到他的徒弟們時,天蒙蒙亮,荊舟狼狽得滿頭滿臉血,他也分不清這是郁辭的祁決的還是他自己的血,看到徒弟們驚慌的眼神,他剛想像平日一般沒心沒肺的笑笑讓孩子們別擔心,可他就連控制臉上肌肉的氣力都不剩了,笑得比哭還可怕。
“師尊——!”
“給郁公子…請醫…最貴的…”
說完他就兩眼一黑倒地不起,差點從石階滾落懸崖。
荊舟醒來已是兩日後,期間郁辭迷迷糊糊醒過幾次,夢話不斷,但命大抵是保住了。
人間也還算平靜,雖然偶有惡鬼作亂,但各仙門都能壓制,祁決暫時未露面禍害人,八成也是受到重創養傷去了。
人界平靜,可玄寂山卻不平靜,各仙門斥責荊宗主玩忽職守的靈函源源不斷送來,堆得比山還高。
荊舟看着心煩,直接一把靈火燒了。
海棠塢內,戚無所替荊舟換藥。
“師尊,問個我不該問的,師娘身上的傷似乎…是長寂劍所傷?”
“沒錯。”
“……”戚無所的手頓了頓,靜等下文。
荊舟倒也坦蕩:“我捅的,兩劍。”
戚無所皺眉:“到底怎麽回事?”
荊舟睜着眼看着天花板,剛想回答卻又嘆了口氣,覺得解釋起來太累了:“說來話長,我歇口氣再同你說。”
戚無所點頭,遲疑片刻又道:“那鏡湖結界一事…”
“我搞砸的。”
“…師娘昏迷中說過好幾次,結界是他打開的。”
荊舟眨了眨眼,繼續盯着天花板:“不賴他,我的鍋。”
戚無所:“……”
“之後如果仙道各家讨要說法,我會去解決,不關郁公子的事。”
“說句真心話,我認為結界打開也未必全是壞事,七年前人間鬼域互通,不也好端端的,若非當年江家家主為了救治自家大公子的病,聽信傳言,偷偷設了陣捕獵祝衍作為藥引,幾次三番的動手腳差點真把祝衍搞到手,也不至于徹底惹怒鬼主,招來長樂島屠殺。”
荊舟先前沒聽系統提過這一出,心中疑惑,卻又不好直接問出口,只旁敲側擊:“江家家主也是頭鐵,居然打祝衍的主意。”
“哎,沒辦法,江家大公子天生魂魄不全,傳言只有用祝衍魂魄做藥引進行補魂,才有救,”戚無所低垂着眉,聲音很淡,面上也看不出神色,“他就那麽一個兒子,自然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荊舟嗯了嗯,戚無所繼續道:“可惜連累了許多人,當年鬼主一怒之下屠了長樂島江氏滿門,據說一滴血都不肯浪費,以血為顏料,在長樂殿的牆上繪制了一幅血染長樂圖,将他如何殺每個人的細節都淋漓盡致畫了出來,就為了給祝衍出口氣。”
聞言,荊舟扯了扯唇角:“也真像那個小兔崽子能做出來的。”
他思及上元夜燈會,祁決嘲他若是一國之君,倒是有烽火戲諸侯昏君的潛質,現在荊舟反過來覺得,祁決對祝衍才真是烽火戲諸侯呢。
為了替對方出口氣,直接血染仙道結仇無數…
雖然聽起來确實很解氣。
可惜自己無福見到祁決這一面,他們的立場使然,只有一邊說情話一邊捅刀子的可能性。
“先前我也同師尊說過,如今人界看似平靜,可那些不願往生、無法度化的魂魄無處可歸,彌留人界作亂,終究不是平衡之道,還不如直接把結界打開了,六界各行其道才是長久之計,仙道衆人不蠢,怕是早參透了這個道理,只是沒人願做這個出頭鳥,所以此次…”
“好或不好,鍋都在我這兒了呗,”荊舟等戚無所上完藥,立刻起身披好衣服,“我去看看郁公子。”
戚無所跟在後邊,猶豫片刻問道:“師尊,為何此番從鬼域回來,你和師娘感覺…生疏了?”
以前的荊舟,是不會把郁辭換做郁公子的。
荊舟神色淡然的笑了笑:“郁公子不是你們師娘了。”
戚無所愣住,半晌:“你們果然吵架了吧?”
他想,人夫妻都是床頭吵架床尾和,為何到他師尊這直接捅刀子割元神,搞得要死要活的,這下直接不願承認對方是道侶了。
“他啊,是真正的郁辭。”
荊舟雲淡風輕的,仿佛在說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
戚無所心裏隐隐有所察覺,卻也做出困惑的姿态:“什麽意思?”
“先前,你們那個師娘啊,”荊舟頓了頓,看天,“是祁決。”
“啊?”
“嗯,鬼主祁決。”
砰砰砰——
戚無所手上的藥罐很合時宜的跌落,藥渣子灑了一地。
郁辭全都想起來了,他是誰,現在身在何處,又為何在此。
以及這個世界裏…他和荊舟的婚約。
兩人乍一見面,氛圍都有點不對勁,荊舟倒還好,郁辭十分尴尬。
他是沒想到,這位荊前輩就是他道侶。
“荊宗主…”
“吃點止痛藥吧,你這傷口恢複還得一陣子。”
說着,荊舟的身體已經記住了行動,他取來止痛的丹藥和溫水,遞到郁辭面前。
郁辭第一次被如此小心翼翼對待,受寵若驚,吞下止痛藥後莞爾:“我沒這麽怕疼。”
“害,沒必要忍着,止痛藥也不貴。”
郁辭擡眼看向荊舟:“荊宗主以前,都是…這麽對那個‘我’的嗎?”
荊舟怔了怔,知他所指後為難的摸了摸鼻子:“沒有,我沒把你當做他。”
他說的是實話。
郁辭沒料到荊舟如此直白,一怔,旋即只淡淡的笑笑:“謝謝。”
對方沒把自己當做替身,他是真的感激,除了道謝也沒什麽旁的好說,畢竟兩人身上有天道纏的姻緣線。
畢竟,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天道牽線的道侶…
“你別多想,往後在玄寂山有什麽不痛快的地方,直說。”
“嗯…”
“一時半會你也只能呆在山裏養傷,祁決把你的後路都斷了。”
郁辭納悶:“他做了什麽?”
“他胡作非為慣了,把久霖城的人都得罪得透了。”
“……”
“你就算想回老家,也回不去。”
郁辭不響,荊舟看他這副愁眉不展的模樣,撓了撓頭安慰:“久霖城那邊我可以再想想辦法,把錢還回去、上門道個歉說不定…”
“不必,”郁辭打斷荊舟的話,神情溫和坦蕩,“沈家人沒少欺負我,他做得對。”
祁決所做的,都是郁辭曾經想,但萬萬不敢做的。
荊舟松了口氣,笑:“有你這句話,那我下次見久霖城的人,可繼續不給臉了啊。”
屋子的氛圍一下子放松下來,郁辭笑:“荊前輩請随意。”
可氛圍活絡不到片刻,又沉了下來,郁辭看了眼窗外,眉頭緊擰道:“這次鬼域結界被毀,我難辭其咎。”
他還記得百萬陰兵破土而出那晚,阿畢用自己的魂魄替他擋了獻祭,他一時悲傷過度入了魔障,控制不住周身暴走的靈力,導致陰兵□□結界被撕裂。
而他的父兄死于七年前封印結界一役,算下來,是他毀了父兄乃至數萬修士的心血。
他控制不住拽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就算用命來償,他也償不了。
荊舟看郁辭蜷縮在角落,悲傷得發抖的模樣,已經在心裏幫他把祁決罵了一千遍。
罵完祁決,又把自己罵了九百遍。
畢竟他有罪,祁決有罪,可郁辭什麽都沒做,只是被殃及的池魚,憑什麽要背負罵名罪惡?
“郁公子,結界一事…”
“師尊!大事不好了——!”
荊舟一句話未說完,戚無所一改往日冷靜平和的姿态,直接沖入廂房內:“各家家主已抵達玄寂山下,就結界一事讨要說法!”
“……”
“師尊,如何是好?”
荊舟直覺得腦仁疼,郁辭的臉色更難看了。
“師尊??”
荊舟比了個噓的姿勢,将戚無所拉到一旁:“他們多少人?”
“目測三五千。”
“……”
戚無所壓低聲音:“師尊,怎麽辦…他們不知從哪聽說,這次的罪魁禍首是郁公子。”
“草,”荊舟忍不住罵了髒話,心想很有可能是祁決暗地裏搞的鬼,磨了磨牙恨道,“要不,把這些人都扔進鬼域的坑埋了得了。”
戚無所:“……”師尊你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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