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相殺
荊舟定定的看着他,不動。
祁決雙手将湯舉到荊舟唇邊,嘴角凍着笑:“趁熱嘗嘗?”
“還是說,舟哥哥怕了我的拂衣散?”
“怕。”
荊舟單手接過湯碗,視線像釘子一般盯在祁決臉上。
“那,要不我喝給舟哥哥看?”
“不用。”
說着,荊舟仰頭,竟像喝酒般一口氣幹了半碗蓮子藕湯。
入口甜中帶苦,燙喉。
祁決笑:“舟哥哥慢點,仔細燙。”
荊舟吞咽的動作截然而止,還剩下半碗,他用絹布擦了擦唇角,視線沒有一刻從祁決塗了胭脂水粉的臉上移開。
“多謝款待。”
言罷,他直接将剩下的半碗湯朝祁決臉上潑去,祁決沒躲,結結實實的被潑了滿頭滿臉。
不明所以的郁辭在一旁看呆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滿臉熱湯的祁決依舊氣定神閑,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唇角:“挺鮮的啊,舟哥哥不喜歡?”
荊舟将空碗一摔:“湯不錯,就你這妝容,太油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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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寒光掠過,長寂出鞘——
“妝花了,剛剛好。”
“妝不好看賴我嗎?還不是因為你家郁辭生得不好?”
“你他媽可閉嘴吧!”
長寂蕩出極純淨的劍氣,波瀾疊起,層層疊疊朝祁決席卷而去。
祁決腳步飄逸的向後退去,埋泉出鞘,一陰一陽兩劍相擊,發出震耳欲聾的金石之響。
一時間整個大殿的骨燈盡數碎裂,鬼火散落各處,随着劍氣迸濺亂了人眼。
“舟哥哥娶了新媳婦,就要同舊愛一刀兩斷,刀劍相向?”
“我不砍你,你也會砍我吧?”
“舟哥哥挺明白嘛。”
“對你,我還是懂的。”
“可舟哥哥別下手太狠啊,我這蠱毒剛除,又泡在鏡湖喝了幾天水,虛着呢。”
“彼此彼此,我識海剛被人撕裂,被人下了一年的毒,也剛解。”
陰陽兩極劍雨猛地砸下,似傾盆暴雨無孔不入,兩人的身形同時飄了起來,靈力相擊的沖擊力向四面八方蔓延開來,殿上的鬼奴皆承受不住趴倒在地。
“那我們可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
“拜你所賜。”
“可惜,舟哥哥還是慢了一步,我敢出現在你們面前,你可知意味着什麽?”
“你要把我們都弄死呗。”
“這就是我喜歡舟哥哥的地方,很有自知之明。”
“承蒙誇獎,被你哄多了,心裏當然得有點數,不然被你賣了還給你數錢呢。”
此時郁辭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迅速召集數千鬼士将戰圈層層包圍,祁決不屑的看了眼腳下熟悉的鬼陣,輕笑:“荊宗主作為我們的鄰居,難道真以為血謠宮只有這點實力嗎?”
說着,他掏出一枚青銅令牌,待看清祁決手中事物時,郁辭臉色驟變:“荊前輩小心,他手上——”
“鬼兵令。”
祁決笑微微的,“舟哥哥不知道吧?無論誰占用了我的身體,都無法調動百萬陰兵,它只認,鬼主的魂。”
荊舟:“……”草。
祁決:“多謝舟哥哥把我帶回鬼域,我的陰兵戰力,可不比獄城小舅舅的差。”
只不過召喚陰兵必然付出巨大的代價,曲九折獻祭的是自己的命,而祁決獻祭的——
整個血謠宮劇烈搖晃,大地皲裂牆面坍塌,無數白骨爪子破土而出,站在白骨堆上的郁辭突然雙目血紅,身子向前淩空吐出一口鮮血!
荊舟對戰祁決無法分神,只得任由郁辭被作為祭品倒在萬鬼屍骨之中。
“世界上怎麽有這麽好的事呢?是我召喚的百萬陰兵,卻可以用那位鬼主的命來獻祭,真占便宜。”
“……”
“反正那個身子、整個血謠宮已經被他弄髒了,我不要也罷。”
眼見大地裂開一道巨大的溝壑,整個血謠宮生生被惡鬼完成無盡深淵,自上而下望去白骨料峭,密密麻麻的骷髅晃得人頭皮發麻。
而郁辭的身影早消失在白骨堆裏,他雖然擁有鬼主的身體,可到底殼子下還是久霖城的郁三公子,控制不住百萬陰兵。
“祁決。你他媽就是個混賬。”
“這麽兇?舍不得那個鬼主?嗯?”
“他,比你好一萬倍。”
祁決終于不再游刃有餘,冷笑一聲:“是吧?所以我送他給你陪葬。”
荊舟反倒冷靜下來,雖然祁決拿到了鬼兵令能調動百萬陰兵,但他還使用着郁辭的身體,靈力修為都跟不上,如果先把他給殺了的話…
“不過,雖然他比你好上一萬倍,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啊,熹兒。”
“……?”
荊舟的回答有些出乎祁決的預料,他的心又不受控的跳了跳,兩劍相低,彼此挨得極近:“真話?我以為再聽不到舟哥哥說喜歡了呢。”
“怎麽會,”荊舟淺淡一笑,兩人的目光穿越重重劍意相遇,針鋒相對又情意纏綿,“所以,我想要你——”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加深了,“給我陪葬!”
“……!”
“你死吧。”
祁決頓時臉色煞白,眼中布滿血絲,第一次将自己恨絕不堪的神色暴露在外人面前:“好啊,反正誰也活不了。”
荊舟在彼此的戰圈結了厚厚的靈障,一時間百萬陰兵也無法侵擾兩人。
埋泉劍魂破刃而出,化作一條咆哮的血色巨龍朝荊舟咆哮而來,荊舟單手持劍斜斜一揮,純正霸道的劍氣自下而上将血龍一劈為二,只聽一身沉悶凄慘的吼叫,血龍化作兩道血霧墜落結界四散而開。
緊接着無數血龍從埋泉劍湧出,荊舟在怒吼狂嚎的血龍陣中巋然不動,握着長寂一路斬殺,血漿迸濺紅霧彌漫,荊舟身上白衣已經被徹底染成猩紅色,臉上手上血跡斑斑,皮開肉綻的手臂已經分不出是他自己的血還是龍的血。
埋泉是鬼域兇劍,長寂乃人界神兵,兩兩互相較量蠶食,而單論修為戰力,祁決這副郁辭的身體,自然不是荊宗主的對手。
數百回合下來,埋泉劍魂已近枯竭,而荊舟殺紅了眼,長寂劃過彌散的血污直刺而去,結結實實紮進祁決的腹部!
祁決只眉頭微微一皺,唇角淺淺的勾了起來:“舟哥哥,好疼啊。”
荊舟的手有些抖,卻是更深的往他身體裏紮了紮:“你連拔血痨蠱都能忍,這點不算什麽吧?”
“這能一樣嗎?在青淵洞時,舟哥哥一直陪我聊天解悶,再疼也變得不疼了。”
“你想聊什麽?我現在可以陪你。”
祁決雙手握住長寂劍刃,手掌被劃破鮮血直流,他像感覺不到疼似的生生将劍從腹部拔出,唇角始終挂着笑:“太遠啦,我現在沒力氣大聲說話,舟哥哥靠近一點。”
“不用,我聽得清,你說。”
“舟哥哥不敢過來,是怕我也捅你一刀嗎?”
“不是怕,是我知道你一定會。”
“是啊,之前在夜瑩峰,我本來打算捅一刀的。”
“可是比起捅我,用我的靈力打開結界更劃算吧?”
“沒啊,我就是單純舍不得。”
“哦。”
“怕你疼。”
“哦。”
因為血流過多,這具身體又是凡人,祁決雙手撐着身體跪倒在滿是血污結界,朝荊舟的方向爬了幾步。
祁決伸出手:“拉我一把?”
“反正待會兒百萬陰兵突破結界,舟哥哥也得死,還不如死之前,放縱自己風花雪月一場,是不是?”
荊舟遲疑片刻,蹲下身子:“倒也是這個道理。”
說着他握住祁決鮮血淋漓的手,用力朝自己一拉,将人拉入自己懷裏。
祁決将臉擱在荊舟肩膀上,眉頭又是一皺,荊舟将他拉入懷裏的瞬間,又捅了一刀。
“草…舟哥哥好無情啊。”
“彼此彼此。”
祁決手上的靈力漸漸化作匕首,面上還是虛弱又情意缱绻的:“哈,之前還那麽肯定的說,喜歡我。”
“我喜歡你,從來沒變過,”荊舟擦去他臉上的血污,和糊了的胭脂,“只不過,不妨礙我給你捅刀子。”
是時候魚死網破了。
祁決側過臉,微眯了眼看荊舟:“哦,我信你。”
他話音未落,剛要一刀子朝荊舟紮去,腳下的百萬陰兵發出凄厲的悲鳴,兩人皆是一愣,下一瞬結界破裂,兩人竟是以相擁的姿态墜入萬鬼窟!
下墜過程中荊舟看到郁辭從白骨堆裏站立起來,搖搖欲墜一身白衣被血染紅,臉上手上血污浸染遍布,沒有一處是潔淨的。
他站定,手上持着阿畢的劍,澄澈的眸子爬滿血絲,渾身散發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郁辭披着祁決的身體,眼睛無機質的睜着,一襲血色紅衣站立于萬鬼窟之上,比祁決本人更令人膽寒。
荊舟心裏咯噔一聲,這是被逼入絕境,主角光環開啓,小白花黑化了嗎?
未及荊舟細想,百萬陰兵朝郁辭撲咬而去,他在萬鬼咆哮中閉上眼睛,巋然不動迎風而立,眉頭緊擰着,口中念念有詞吟誦咒決,一瞬間,從郁辭身上爆發出耀目的白光,他周身靈流如洪水泛濫,化作數萬白蛇淩空而起,張開血盆大口朝百萬陰兵撕咬而去!
荊舟被暴漲的白光弄得眼前一花,源源不斷的鬼兵和靈蛇交戰,一時間天地倒轉時空錯亂,整個血謠宮徹底崩塌化作深不見底的淵涯,所有生靈鬼怪盡數墜落深淵!
光怪陸離的場景,讓荊舟錯覺看見了真正的地獄。
下墜過程中,他下意識抓住了祁決的手腕,而幾乎是同時,祁決也抓住了他。
兵荒馬亂的聲音中他似乎聽到對方輕笑了一下:“我們到底,還是殉情了啊。”
一陣天旋地轉,周遭的人事物在飛速下墜中統統化作流光溢彩的碎片,耳邊除了呼嘯的風聲、時遠時近的浪濤聲,再聽不到其他的。
只是過了很久,久到荊舟以為一切就要完蛋時,他的身子重重撞擊地面,天昏地暗,萬物寂寥。
短暫的失神後荊舟驀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暗如深淵的夜空,只片刻,雲破月來,一抹新月懸挂夜空,清光乍洩。
鬼域沒有日月,這裏是人間。
鏡湖幹涸位移,不遠處的人鬼結界,被徹底打開了!
荊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蹭的坐了起來,身側被他捅了兩刀,奄奄一息的少年也睜開了眼。
他看着荊舟,荊舟也看着他,就在荊舟思考要不要再補上一刀時,少年沙啞着聲音開口——
“荊前輩,我想起來了,全都…”
他開口的一瞬間,荊舟突然明白了什麽,他睜大眼睛看向神情悲傷的少年,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全都…想起來了。”
說完這句話,少年身子抽搐一下,再次昏了過去。
“郁公子?!”
月色下郁辭臉色煞白,全身都是血污,和死人沒什麽區別。
荊舟心髒狂跳,暫時沒辦法接受這個現實——
真正的郁辭,陰差陽錯,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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