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歸來
荊舟認為,自己和祝衍實在太沒緣分了,幾次三番明明差點能打個照面,可總是錯過。
上元夜燈會他莫名其妙斷了片,錯過;白水鎮那次自己又身在千裏之外的巫南國,錯過;如今到了祝衍的老巢血謠宮,卻被告知一年多前祝衍已經消失了。
也差不多是同一時刻,荊舟意識到祁決夢話裏的阿衍前輩,或許就是…!
祝衍。
荊舟扶額,原來祁決的白月光是一位上古兇獸。
心情極度複雜。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情敵竟是兇獸,還是這種活了幾千年的老兇獸。
不過聽聞祝衍化人形是位風華獨絕的風流美男子,雖然世間沒有畫像證明這個傳聞的真實性,但流傳了千年,不可能空穴來風,定有他的道理。
祁決大抵也和他一樣,是個看臉的。
荊舟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清楚自己長得算是很不錯,就不曉得比起祝衍來差幾分。
算了,想這些有什麽用呢?犯不着和兇獸比美。
在郁辭的悉心照料下,被喂了一年毒的荊舟竟在七日內痊愈,一身修為得以保住。
自荊舟提醒以來,郁辭一直在整個鬼域搜索祁決的行蹤,可七日過後一點線索沒有。
就在毫無頭緒之時,鬼主新娶了人界道長作為夫人的流言在整個鬼域傳開了。
那日荊舟被撿回血謠宮的事,鬼界皆知,可他非但沒被鬼主做成修煉原料,還日日住在鬼主的寝宮,鬼主為了給他治療幾乎形影不離的照料。
如果兩人沒有點這啥那啥,說出來誰信?他們鬼主八成是看上這位人類道長,留着暖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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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謠言荊舟都能聽得到,郁辭自然更早曉得。
可郁辭非但一點不避嫌,反而來得更勤快。
“我認為,這些流言很有必要,”郁辭分明已經紅了臉,卻還忍住一本正經的分析着,“祁決不是同荊前輩結了道侶嗎?他也知道鬼域除了前輩你,沒有第二個人類修士,我把前輩收入寝宮的消息一旦傳開,他可能會自亂陣腳,說不定就親自找上門來了。”
荊舟沒想到郁辭還有這等深沉心思,笑:“可以一試,但我能不能作為餌釣到祁決,還真不好說。”
郁辭看着他沒言語,荊舟繼續道:“他可能只把我當做棋子,如今利用我達到目的回到鬼域,我就失去了價值,他也沒必要為我自亂陣腳。”
郁辭垂下眸子,不去看荊舟:“那荊前輩呢?”
“什麽?”
“你對祁決現在是…什麽打算?”
郁辭猶豫了好久,終于鼓起勇氣把這話問出了口。
荊舟想也不想,直接笑了:“我能有什麽打算,順其自然呗。”
他還能強行将這個小混賬從心裏趕出去還是怎麽的?他一時半會也沒辦法。
郁辭從他神情言語裏大致懂了,神色暗淡了下來:“總之,現在暫時只有這一個法子,就委屈荊前輩忍一忍流言了,不試試怎麽知道有沒有用。”
荊舟知郁辭被系統強行按頭對自己有了好感,雖然此次穿書是為了攻略郁辭治愈厭食症,可經歷了祁決那一遭,他心裏已經有了對方的位置,又見真正的郁辭是張白紙,荊舟實在不願違心下手。
于是他有一說一,十分直白:“說什麽忍,我又沒什麽吃虧的,也希望郁公子別往心裏去。”
郁辭驀的擡頭,有些慌張窘迫的看向荊舟。
荊舟朝他溫和又坦蕩的笑笑:“別當真,我不值得。”
郁辭的臉刷的一下全紅了,紅了又青,尴尬的笑了笑:“我這麽…明顯的嗎?前輩看出來了。”
自己的心思被當事人戳破,郁辭坐立不安,絞着手:“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郁辭不知道,荊舟卻清楚得很,這些好感都是強加的,郁辭很無辜,可他也沒辦法解釋。
荊舟只得不在意的笑笑:“對不起什麽?又不是丢人的事。”
他看了眼被刷得很高的好感度,心裏有些疑惑,這數值在郁辭這這麽明顯,為何對祁決卻…?
難不成那小兔崽子也…荊舟在心裏搖了搖頭,對于那個混賬東西,他不敢做假設。
“郁公子,這件事你不要多想,順其自然便好,剩下的交給我吧。”
荊舟擱下這句話,郁辭有些不明所以,卻也含含糊糊應下了。
其實荊舟在考慮如何把好感系統解綁了,實在不行,把系統炸了也好。
郁辭正要離開,突然回過頭道:“那,我還能照常來前輩這兒吧?”
頓了頓又補充道:“前輩的傷還沒好全,我怕出什麽岔子所以…”
他越說聲音越低,連他自己都覺得解釋得蒼白無力,反倒是荊舟揚起唇角:“好啊,血謠宮無聊,你來我也開心。”
他笑咧咧的,給對方找了臺階下。
郁辭顯然松了口氣,答了聲好就開門離開了。
等在門口的鬼主護法朝屋裏冷冷的看了眼,眼風寒如冰刀,簡直要将荊舟削成人彘。
這位鬼主護法擁有極高的戰力值,成日一言不發護郁辭左右,像個小尾巴。
郁辭喚他阿畢,是大半年前從萬鬼窟撿回來的小鬼崽子,是個啞巴,但忠心耿耿,荊舟猜測這小鬼崽子大抵是喜歡郁辭的。
這個阿畢實在憋屈,想讓荊舟徹底從鬼主視線裏消失,可奈何鬼主見了荊舟就跟丢了魂似的,他只能恨得磨磨牙。
荊舟無可奈何的笑笑,喜歡這種東西,可真要命。
鬼域沒有晝夜更替,時間流逝很容易混淆,于是常年有一個打更的鬼,左手提着一只人頭骨,右手拎着一根肋骨,就像老僧敲木魚般用肋骨敲頭骨,每個時辰巡街一路敲打。
真正置身鬼域,荊舟發現并非外界所想群魔亂舞的地獄,除了沒有日月更替、沒有四季輪轉、衆鬼脾氣暴躁一言不合鬥毆蠶食外,大多數時候和人界區別不大,特別是血謠宮內,雖因祁決的喜好上上下下一片詭異的紅,卻也仿造人間園林建了許多別致的亭臺樓閣。
宮內各處曲折游廊相接,奇花爍灼,異木繁茂,人界難得一見的鬼藤草纏繞于雕飾了百鬼圖的廊檐楣柱上,海象紫的藤蔓裏開出成片煙紅的花,花敗後是串串夾竹紅的漿果,随風搖曳十分誘人。
一帶流水沿着回廊彙入園中魚池,一路潺潺,只不過溪中流的是嫣紅的血水,池中養的是吃肉的食人魚。
整個血謠宮就如祁決本人,賞心悅目,卻是致命劇毒。
雖是第一次來鬼域,荊舟卻對血謠宮的一草一木有種模糊又微妙的熟悉感。
他腦海中沒有明确的地圖,卻又似在此生活了多年,身體早記住了各條道路能通向何處。
有好幾次他循着感覺走,路的盡頭是一片渺無人跡的血竹林,林中有一汪池水,不同于血謠宮別處,這汪池水呈碧藍色,水涼透骨清澈見底,池中盛放着比人還高的紅蓮,雲蒸霧繞,有若仙境。
每次荊舟走到池畔,總覺得內心格外安定放松,不知不覺就會想待很久,這一次他在蓮池畔的青石上入定調息,竟然迷糊起來。
迷迷糊糊間他突然發燒般渾身發燙,身體似乎遵循着什麽記憶,直接褪了衣衫松了頭發,鬼使神差走進蓮池深處降溫。
可他泡了良久,身體溫度非但沒降下來,尾椎骨的痛感卻越發分明,荊舟朝身後摸了摸,心中猛地一跳,竟是摸到了一團毛絨絨的事物。
他心髒狂跳,似預感到什麽臉色驟變,仿佛只要一回頭,那些隔着窗戶紙的真相就要水落而出一樣…
就在這時,池畔一聲水響,有人跳入蓮池朝他游了過來,因為水霧太大,他沒看清來人的臉。
直到那個人潛在水底摟住他的腰,手還不安分的一把拽住那團毛絨絨的事物,荊舟臉上蹭的紅了起來,耳朵尖也浮了一層淡粉,過電般的感覺從尾椎骨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熱得要沸騰了——
“你的尾巴真這麽敏感,碰不得麽?”
那人從水中探出臉,一頭墨發濕漉漉的貼在瓷白的肌膚上,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殘了抹淺淡的紅。
他眼裏含着笑,也有那麽一點持寵而嬌的撒野意味,拽着荊舟的尾巴不放,不知是挑逗還是捋毛——
“碰的話,會怎樣?嗯?”
荊舟與他視線相觸,心髒狂跳。
這是鬼主祁決的臉,鬼主祁決的魂!
“荊前輩!荊前輩!”
荊舟驀然睜開眼,對上同樣一張臉,卻是郁辭的視線,他滿臉焦急擔憂:“前輩氣脈紊亂,差點走火入魔,怎麽回事?”
荊舟這才恍惚回過神,方才竟是被心魔入侵,差點入了魔障,好險。
祁決是夢,尾巴也是夢。
“沒事,做了噩夢…”
“此處是祝衍栖息之地,瘴氣濃重,荊前輩重傷方愈,還是少來為妙。”
“嗯,我大意了。”
原來竟是祝衍的栖身之所麽?所以自己方才夢到長尾巴,難道是因為身處此地,入夢成了祝衍?
太荒謬了…
更荒謬的是,荊舟的肚子突然不合時宜的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自從祁決爆馬後,他就再沒有吃過一口食物,早餓得天昏地暗。
空氣一下子陷入尴尬,郁辭突然笑了:“血謠宮來了新廚子,據說手藝十分好,荊前輩要不要試試?”
他說得輕巧,其實這廚子是費盡心思找來的。這段時日郁辭也發現荊舟無法進食的毛病,一直将這事擱在心頭,在鬼域尋遍廚子,希望能合荊舟心意。
荊舟早已不抱希望,但看對方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模樣,不忍心反駁:“好啊,說不定鬼域的廚子正合口味。”
郁辭笑:“先前祁決時常下廚吧?”
荊舟如實答道:“一日三餐從不耽擱。”
郁辭臉上還是笑,眼神卻明顯暗了暗。
荊舟不甚在意的撇了撇嘴,補充道:“惦記着給我下毒呢。”
郁辭:“……”
走近飯廳,荊舟聞到濃郁的飯菜香,立刻食指大動,肚子叫喚得更厲害了。
這位新廚子準備的菜品不多,糖醋小排,炸茄盒,炖蹄子,炒芥藍。
都是極家常簡單的菜,味道卻十分勾人。
荊舟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臉色微變,一旁的郁辭完全沒意識到不對勁:“荊前輩可以試試,今晚的菜能不能入口。”
荊舟還未及回答,侍女端來最後一道蓮藕湯,只得一碗,端端正正的放在荊舟面前。
湯質澄澈,熱氣騰騰,脆嫩水靈的藕片浸泡在湯裏,幾顆圓潤的蓮子沉在碗底,十足誘人。
荊舟下意識滑了滑喉結。
當他的視線從藕湯移到侍女骨節分明的手,修長的手指比湯中蓮藕更白淨,他心中狠狠一跳,擡頭的瞬間與那雙盈着笑的視線撞在一起。
時間凝固了。
那雙眼睛的笑意更濃,聲音低且柔,拂過耳邊似情話:“藕湯加了蓮子,舟哥哥可以嘗一嘗,藕斷絲連的滋味,是甜還是苦?”
荊舟心跳停止,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你到底是來了。”
“這不是,怕舟哥哥餓着啊,”他居高臨下的望着荊舟,笑意凝固在唇角,“畢竟你,只吃得下我做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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