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火葬

一道天雷從天地間傾瀉而下,直劈向天刑塔,通向塔頂的天刑柱貫穿天雷,灰色的柱身紫電纏繞向下迅速蔓延,将伸手不見五指的天刑塔照得如同白晝。

纏住荊舟手腳的捆仙鎖劇烈震顫搖晃,叮叮咚咚如催命索魂的咒語,眼見天雷就要劈向荊舟,立于他半米之外的祁決拔出埋泉,高高躍起劍刃劈下——!

“舟哥哥欠我三刀,我還舟哥哥四刀,最後一刀,算我送的。”

他話音未落,四道凜冽的劍意狠狠砸向荊舟!

只聽咣铛铛四聲巨響,縛住荊舟手腕腳腕的捆仙鎖應聲斷裂,荊舟身體獲得了自由,猝不及防向前傾倒,又猝不及防的撞在了祁決懷裏。

電光火石間,他身後的天刑柱被天雷貫穿,整座塔身劇烈搖晃。

不敢相信,如果被這樣強大的天雷直擊天靈蓋,不用說十道,一道就能讓尋常修士魂飛魄散。

祁決的紅衣在天雷的餘光裏獵獵而動,他抱着荊舟,聲音漫不經心的柔和,如往常一般捎帶着笑意,嘴唇軟軟涼涼的貼着荊舟的耳朵:“荊宗主,你做好和鬼主同流合污、亡命天涯的準備了嗎?”

荊舟一時愣了神,在天雷紫電的映襯下看向祁決的雙眸,錯覺他這話說得認真又虔誠,竟然有一點像婚禮的誓詞。

“今夜過後,我劫你一事便會在整個仙道傳得沸沸揚揚,你将名聲掃地,再不是光風霁月的荊宗主,只得同我一道逍遙快活的為禍人間。”

“……”荊舟不知是不是被那道天雷的餘威波及,一時大腦空白,就連方才夢裏系統的警告也忘得幹幹淨淨。

“你願意嗎?”

“我不——”

“你願意。”

祁決截斷他的話,飛快的咬住他的唇,壓下一個談不上溫柔的深吻。

這不是兩人初次接吻,卻是最令荊舟心髒狂跳、血脈偾張的一次,他直覺整個人堕入業火深淵,又似沉入欲|望的深海,愉悅感從唇舌處密密匝匝侵襲而來,雨打芭蕉連點成線,最終成為滂沱大雨,最細微的神經都為之歡|愉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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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道天雷從天而降,祁決一邊繼續口中的吻,一邊斜斜揮出埋泉,承受天雷的天刑柱直接被他劈成兩半,巨大的石塊朝塔四周砸去,強大的沖擊力及天雷的餘波直将周遭的困仙陣砸毀!

陣破了!天刑塔周圍警鈴大作,千年來被鎮壓在塔底的數百罪魂發出凄厲的嗚咽,他們的魂魄破陣而出,如流星般砸向天刑塔四壁,更進一步蠶食堅不可摧的天刑塔!

随着第三道天雷從天際滾滾而下,沒有天刑柱的支持,整座天刑塔将作為導體承受天雷,祁決這才從容不迫的放開荊舟,在亮如白晝的電光裏朝荊舟調皮又不懷好意一笑,伸手:“舟哥哥,跟我走吧。”

“好啊。”荊舟似稍稍回了魂,遵循本能的握住他的手——

“亡命天涯呗,誰怕誰啊。”

十指交纏,兩人張開結界,朝即将崩塌的塔身飛掠而去。

荊舟覺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三番四次栽在祁決的陷阱了,傷疤沒好就不記疼。

對自己喜歡的人,捅刀子可以,但怎麽能狠下心拒絕呢?對吧?

無論互捅刀子也好,酒後亂吻也罷,兩人來日方長呢。

幾乎是一瞬間,忘卻了夢境內容的荊舟做了最後決定。

可也就是天雷降下、兩人共同抵禦天道懲罰飛出天刑塔的瞬間,一陣貫徹骨髓的痛苦朝荊舟頭顱侵襲而來!

突如其來的痛就似有人拿鐵錘一寸寸搗爛他神識裏每根神經,又似有人用燒紅的烙鐵探入他的大腦,将他的記憶付之一炬,極能忍耐痛苦的荊舟沒忍住悶哼出聲,旋即淩空一口鮮血。

有什麽東西入侵荊舟的大腦,一點點搗爛揉碎他的記憶和認知!

“怎麽了?”

“……”

“欸,你可別故意吓我。”

荊舟不響,此刻他面白如紙,一雙眼睛卻布滿血絲,眼中光彩一分分褪去,迷茫呆滞的看向祁決,就像毛玻璃般隔了一層霧。

祁決眼皮微跳,這是他預料之外的狀況,他以為即使荊舟被割裂神元,但天雷被整個天刑塔分散,又有自己的護持,荊舟不至于承受不住才對…

但現在他也顧不得這麽多,沒有回頭路可走,他也從來沒怕過什麽,拉住荊舟的手死死将他拽出天刑塔。

他只想明目張膽的帶荊舟離開,漫天驚雷閃電簡直是助興節目,從今往後,他會讓天下人知曉,荊舟對他死心塌地,不顧天道刑罰、不顧千萬人唾罵也會與他犯罪私奔。

荊舟是他的棋子,要囚他來囚,要殺也是他來殺,外人無權幹涉過問。

這一賭局,勉強算平局,而已。

強大的雷光如洪水傾斜,天地間傳來沉悶的低吼,身後的天刑巨塔轟然倒塌,煙塵四起彌漫大地。

猙獰的閃電劃破煙瘴,百丈長的電流如鬼魅朝兩人追來。

祁決沒料到這天雷居然會尾随,拽着荊舟躲避追擊的他一時也有些吃力:“舟哥哥,你要是能騰出手也幫幫我呗。”

荊舟還是不響,像個斷線的木偶般眼睛無機質的睜着,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着祁決。

祁決與他視線相觸的瞬間,心裏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且這種感覺随着荊舟視線裏的困惑與猜疑漸濃,也越來越強烈…

此時此刻,荊舟腦海裏混沌一片,無數記憶片段雜糅割裂,鬧哄哄的纏繞在一處,一團亂麻,攪得他頭痛欲裂。

随着天雷步步逼近,糊住他意識的那團霧漸漸散去,過往的一出出一幕幕水落石出,他記起了自己為何身在此處,和系統綁定了怎樣的任務,又和任務對象郁辭經歷了許多波折,日久生情難舍難分,眼見就要修成正果,最後卻因鬼主祁決算計利用,撕裂他的識海借用他的靈力打開鬼域結界,他作為守山人被仙道衆人譴責,押入天刑塔等待天雷懲罰。

記憶還有些模糊,邏輯也稍顯混亂,許多細節就似打了馬賽克般看不清記不起。

眼見天刑就要降下,可就在方才,祁決不知用了什麽辦法混進天刑塔,斬斷天刑柱觸怒天道,強行将他帶了出來!

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荊舟一時分不清現在的狀況,也弄不明白祁決的目的,直到對方死死拽住他的手,說道——

“莫不是我逼你惹怒天道,你還生我氣了?”

祁決生平第一次,心裏有點沒底,他不怕緊追而來的天雷,只覺得荊舟突如其來的變臉讓他有些不安。

當然,祁決是從不會承認自己不安的,遂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調侃過去,完全沒有亡命之徒的自覺。

“……”荊舟臉色從蒼白轉陰沉,疑惑越來越深。

祁決得不到回應,更動搖了,可他怎麽會承認?于是繼續氣定神閑玩笑道:“剛還這麽肯定要跟我走呢,還沒走幾步就後悔了,難道是你舍不得家裏的小白兔?”

“……”

看荊舟一直不響,祁決也有點沉不住氣了,一向從容的他竟有些氣惱:“舟哥哥你說,你被我劫出天刑塔違逆天道,天道會不會因此遷怒,直接劈了你家郁辭——”

祁決的聲音截然而止,那抹半嘲不嘲的笑就似凍在唇角,他都沒來得及感受心口被刺穿的疼痛,長寂早已從背後穿透他的胸膛,染了血的劍刃從他肋骨穿到他眼前!

他的心髒狂跳不止,血随着劇烈跳動的心咕嚕咕嚕往外冒,祁決看着嫣紅的劍刃怔愣一瞬,竟是笑了。

荊舟不給他反應的機會,飛快抽出長寂,鮮血從祁決心口的窟窿噴湧而出,迎風灑了一地。

他正要補刀,可鬼主到底是鬼主,即使心口被開了個大口子,依舊反應極快移開身形。

荊舟持劍直追而去:“我的天劫我自會承受,你休想——”

“休想如何?”

長寂和埋泉再度針鋒相對,閃電窮追不舍,整個天地被天雷撼動搖晃,浴血而戰的兩人都似從地獄爬出的惡鬼,撲咬着要将對方置于死地。

“休想,傷害郁辭。”

在荊舟被篡改的記憶‘數據’裏,祁決來破壞天刑,只是為了讓他與全仙道為敵看好戲,且惹怒天道為難郁辭。

當然這些,也是祁決親口對他說過的,證據确鑿。

“你這一刀,是還我…剛才送你的第四刀嗎?”

祁決竟然笑了,在紫電交錯的夜空裏陰冷凄美如鬼魅:“舟哥哥,你可真是讓我…驚喜啊。”

鬼主的血是冷的,如今心也涼透了。

真是驚喜啊。

棋子爛掉了,不受控了,徹底崩壞了。

他的心也被拉了一個大口子,壞了。

祁決滿頭滿臉被自己噴濺的鮮血,臉上的笑越發深且猙獰。

不知為何,荊舟看到對方有些癫狂的笑,竟不受控的渾身發抖,心口處狠狠揪了揪,莫名難過得呼吸不上來。

但這種不适感很快過去,眼神冷靜果決——

他只認手裏的刀,身後的天雷,以及眼前要殺死的宿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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