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我拒絕當魯濱遜17
徐泗右臉上被彭良劃出的那道傷口, 自鼻翼拉到顴骨, 停在眼窩下, 大概有大拇指那麽長。小水果刀平行着劃開皮肉,血糊了一臉看着挺吓人, 在深度上卻略遜一籌, 止了血之後養上一個禮拜,就能自行愈合。
問題是,這以後鐵定得留下疤啊!這疤又不是在什麽屁股蛋子腳底板上, 而是明晃晃地挂在門面上!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跟刀疤臉彭良有異曲同工之妙……
向來騷包臭美覺得自己帥裂蒼穹的徐泗不幹了, 幹什麽事都提不起勁,天天淨攬着顏瑜的小鏡子顧影自憐,左瞅瞅右摸摸, 唉聲嘆氣。
馮玦啊馮玦,兄弟我對不起你, 這張臉剛剛被我接手不到一個月就破了相, 我的鍋,你地下有靈千萬別埋怨我……
“別看了, 鏡子都快被你的怨念盯裂了。”祁宗鶴一把搶過那只巴掌大的化妝鏡扔給顏瑜,在他身邊坐下。
“知道哈維·鄧特嗎?”徐泗低着頭突然問。
“嗯?那個雙面人?”祁宗鶴挑眉。
徐泗擡臉,一只手遮住右臉朝他笑了笑, “看,左臉是小天使,還有個可愛的酒窩。”接着換只手遮住左臉, 撇撇嘴,“看,右臉是醜八怪,還有條惡心吧唧的疤。”
祁宗鶴:“……”
“你要真這麽介意,出去後我幫你找個最好的整形美容醫生,讓這條疤徹底消失。”他笑着承諾。
“騙鬼呢?”徐泗赤裸肩膀,“要是能弄掉,怎麽彭良到現在還留着?”
“阿良是覺得那條疤很有威懾力,很符合他的黑幫形象,所以就留着了。原理跟道上的人喜歡紋身一樣。”祁宗鶴拿着彭良那把小刀,專心地在木頭上刻着什麽,“而且,他沒你這麽注重外貌,糙老爺兒們一個,又不靠臉吃飯。”
一句話把徐泗接下來的抱怨全數堵在喉嚨裏,這話怎麽聽着像反諷?瞧瞧人家大佬這說話的藝術,能讓人瞬間啞火。
“我是空少,靠臉吃飯沒毛病。”徐泗皺了皺臉,牽動了傷疤,嘶了一聲。
祁宗鶴手下的動作一頓,忽然扭頭問,“你這個疤痕……回去後會不會影響你的工作?”
“看恢複情況。”徐泗随口敷衍道,能不能出去還不一定,就提前考慮以後飯碗保不保的事,這種未雨綢缪的調性一向不是徐泗的風格,他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典型。不過既然祁宗鶴這麽問了,自己也就勉為其難地調戲一下,“怎麽,要是真的有影響,你要養我嗎?”
祁宗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養吃白飯的人。”
“嘁。”徐泗輕嗤一聲,勞資自力更生。
“所以你晚上該幹活的時候要賣力些,不要讓我覺得你很沒用。”
徐泗:“……”
他發現了,祁宗鶴的一項顯著特長就是,永遠能一本正經地說些涵義豐富、讓人臉紅心跳的小段子。有時候雖然讓人無語,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又特別富有……生活情趣……
下午的時候,徐泗瞞着祁宗鶴,偷偷摸摸地去拜訪彭良。
刀疤臉見刀疤臉,徐泗莫名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親切感。彭良的眼睛被人精心包紮過,徐泗認出來那塊透着點血漬的白色布料是祁宗鶴的襯衫。
“誰!”徐泗還在五米開外的時候,彭良就側過臉警惕地喝了一聲,一只手則不慌不忙地去夠身邊放着的拐杖樣的粗樹枝。
一項感官的缺失會讓其他感官更清晰敏感,彭良此刻的聽力水準估計能去複述徐泗全程懵逼臉的大學英語六級。
徐泗故意加重步伐,以表明自己一身坦蕩蕩,沒有一絲不軌之心,“是我,馮玦。”他報完名字,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那天被你拿小刀架着脖子的人。”
報了家門,彭良非但沒有因此解除防備,反而将樹枝橫在身前,冷哼一聲,“你是來報仇的嗎?”
徐泗連忙擺着手澄清,“別激動,我跟你無冤無仇,你傷了我的臉,我瞎了你一只眼。虧得是你。”
提到眼睛,彭良臉上現出一抹痛色,“不虧。要不是你手快,你早就去見閻王了。”
什麽叫話不投機半句多,徐泗此刻表示深深的理解。雖然很想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但是為了任務,還是得咬牙忍忍。
“你是宗鶴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雖然之前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但既然宗鶴說扯平了,你也就別再鑽牛角尖了。”徐泗十分不要臉地把自己放在祁宗鶴戀人的位置上,語重心長地道。
要不是彭良的眼睛被布蒙着,徐泗幾乎能想象出他那雙眼睛裏反射出的是怎樣諷刺的光芒,“要我告訴你祁宗鶴的流動床伴有多少個嗎?”
“謝謝,我不太想知道。”徐泗硬是一步步挨到了彭良身邊,隔着一米遠的距離坐下。
兩個刀疤臉默默坐了一會兒,沉不住氣的還是彭良,他拿樹枝左右敲敲,碰到了徐泗的腿,“你挪開點,礙着我曬太陽。”
徐泗默默挪了挪屁股。
陽光再一次灑在彭良臉上的時候,他一掃陰郁,嘆了口氣,“不過我能看出來,他對你倒是挺上心的。”
徐泗挑挑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啧啧,浪了這麽多年,他總算舍得用點真心了。”彭良倚靠在石壁上,雙腿交疊,“我以為自從他殺了祁老爺子,心就再也捂不熱了。小子,你本事挺大啊!”
嘿!等的就是這個!徐泗适時表示疑惑,“祁老爺子?唔……宗鶴的義父?好像聽他提起過。”
“他居然連這個也跟你說?”彭良直起腰放下腿,充分地用肢體動作表達了他的驚訝。
“唉,都是孽緣。”徐泗嘗試着引誘彭良繼續往下說。
其實祁宗鶴提起他義父,只是匆匆一句話掠過,等徐泗打算打破砂鍋繼續問的時候,他就跟鋸了嘴的葫蘆似得,笑而不語。
“誰說不是呢?”彭良冷冷地啐了一口,“要不是祁老爺子,祁宗鶴的性格也不會像今天這麽變态。”
祁宗鶴要是正常點,他姐也不會就那麽死了。
“一個人的家庭環境對這個人最終的性格養成,或多或少都會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徐泗當初在某本心理書籍上看到這句話時,深以為然,他一直覺得自己身上那幾個為數不多的優點,都是繼承自打不死的小強——徐女士。
“家庭環境?”彭良一副像吃了死蒼蠅的表情,突然狂躁起來,“哪兒來的家庭?祁天風只是把祁宗鶴當一只狗在養而已。不對,祁天風的狗過的日子也比祁宗鶴逍遙。普通孩子還在上初中的時候,他就被逼着退學,成天在市井上混。別人明面上叫他祁少,誰在心裏真正看得起過他?祁天風也從來沒明着承認過他有個義子,什麽別人不願意幹的走私,危險的倒賣,都讓祁宗鶴去。他那時候才多大,毛兒都沒長齊。”
徐泗悄無聲息地聽着彭良的義憤填膺。
“我第一次見他那會兒,”彭良回憶起那個場景,不自在地扭扭脖子,“剛好他一批貨被條子截了,當着一衆小弟的面兒,祁天風親自拳打腳踢,把人揍得找不着北,過程中還不肯人哼一聲,哼一聲賞一個槍子兒。閉着眼睛射,槍子兒打在哪裏就是哪裏,運氣好,射在手腳上,撿回一條命;運氣不好,射在心髒上,也只能怪你運氣不好。”
徐泗抖了抖身子,被彭良敏銳地察覺,“怎麽,這就怕了?”他扯了扯嘴角,“也是,這種糗事祁宗鶴打死也不會告訴你的,他這麽愛面子。”
“還有更狠的,後來聽說,祁宗鶴當年那個抛棄他的媽,最後不是死在祁宅大門口嗎?據說也是祁天風斷了他媽的毒品來源,讓她想要的話就到祁宅來,然後一下子給了她多出幾倍的量。毒瘾發作的人哪裏還清醒?直接就把自己搞過量了。
”
徐泗覺得牙齒根很冷,胸口仿佛堵着一塊巨石,堵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覺得自己應該适時表達一下憤怒,比如,把那個義父罵得從棺材裏跳出來,可是此時此刻他什麽也不想說,心底裏湧出的只有酸楚和悲傷。
倒是彭良爽快。
“呸,”他手中的樹枝激動地敲打着地面,“被老變态一手養大,就是個正常人,不是變态也成變态了!”
一句話既罵了祁天風,也罵了祁宗鶴。
所以,這就是祁宗鶴不為人知的一面嗎?徐泗曲腿環住自己,心情有點複雜,他忽然覺得祁宗鶴能長成現在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起碼……起碼他還能開朗地笑,還能一本正經地講葷段子,要是自己,恐怕早就精神崩潰了。
“你們在聊什麽?”不遠處,傳來祁宗鶴語調輕松的問話,兩人瞬間噤聲。
“沒什麽,随便聊聊。”徐泗淺淺笑着,直直地望進那雙淺棕色的瞳眸,陽光下,那裏面總算灑滿了細細碎碎的光點。
祁宗鶴微微愣怔,徐泗擡頭的一剎那,他看到他眼裏一閃即逝的痛惜,可是那情緒消失的速度太快,快得他來不及細究。
皺皺眉,他看向彭良,宣布了一個令人歡呼雀躍的好消息,“秒弟找到我們了,準備一下出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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