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我拒絕當魯濱遜16

彭良認命地閉上眼睛, 雖然他沒念過幾年書, 但這麽多年刀口舔血下來,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幹他們這行的, 輸了,就意味着命也沒了。

祁宗鶴收攏的五指卡在喉管,只要他下足力氣一扭, 就能幹脆利落地送彭良去見他姐。

如何快準狠地取人性命, 一直是他們這些曾經的亡命之徒時刻追求的。就像祁宗鶴不管在什麽突發狀況下, 都能精确地找到敵人的關鍵關節,輕輕松松就能卸人一條胳膊或一條腿,瞬間使人喪失行動力。

而他目前浪費的時間, 明顯已經過了一招斃命的黃金時機,如果彭良此刻身邊有槍, 那麽死的人就是祁宗鶴。彭良睜開眼, 冰冷絕望的目光裏帶上點疑惑。

在他的目光下,祁宗鶴突然松了手, 轉動起那根金色的派克筆,筆尖的縫隙裏殘留的血漬一時半會兒擦不幹淨,他搖頭笑了笑, 肩膀輕顫,“阿良啊阿良,你眼見着都奔三了, 怎麽腦子卻越來越糊塗?你什麽時候見我親手殺過人?”

金色的鋼筆輕盈地跳躍在骨節分明的指尖,折射出的太陽光暈有些刺眼,彭良一看到它,就毛骨悚然,眼睛一陣一陣地刺痛。

他移開視線,抿緊了唇。确實,相較于其他幫派的老大,祁宗鶴特別愛惜羽毛,從不肯讓別人的血髒了自己的手。反正那些肮髒龌龊的事有手下人解決,他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就有人會在這個世界上徹底蒸發。而他自始至終躲在幕後,就像從未見過光的幽靈,嗜血恐怖,手上卻很幹淨。

呵呵,多麽諷刺啊。

彭良以往覺得祁宗鶴這個毛病,只是純粹為了裝逼,從沒想過自己哪一天會因為他裝逼而撿回一條命。

“犯一次錯,瞎一只眼睛。”祁宗鶴的聲調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本來這個程度,就算是扯平了。但是呢……”

彭良渾身一顫,他清楚祁宗鶴的脾氣,就算留人一條命,也不會讓人太好過。

“你今天錯就錯在,不該動我的人。”

彭良指尖一顫,瞪大了眼睛,那最後一眼裏,掠過的是鋼筆金色的殘影。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讓徐泗跟範明輝皆是虎軀一震,範明輝直接抱着頭蜷縮在地上,抖得像個電動小馬達,永動的那種。

徐泗咽了口唾沫,方才危險一解除,他就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幾乎停止運作,渾身的肌肉還沒收到大腦下達的警報解除的指令,依舊緊繃着。

所以當那只帶着彭良的血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時,徐泗的屁股立即警惕地往後挪了兩步。

他擡起臉,鮮血自臉頰上滴落到唇上,襯着慘白的唇色,像是一只妖冶魅惑的吸血鬼。在看到徐泗眼中深深的戒備時,祁宗鶴伸到一半的手微微一頓,本來往傷口而去的手在空中轉變了角度。

略顯粗粝的指腹重重地按上自己的嘴唇并來回摩擦時,徐泗從失神狀态冷不丁回籠。祁宗鶴的動作并不溫柔,下了些力道,直把徐泗的嘴唇擦得通紅。

輕微的痛感襲來,徐泗眉峰隆起,不滿地看向神情專注的祁大佬。盡管疼,但他并不敢說一個不字,因為看得出來,祁大佬此刻的心情簡直差到爆表。

像是偏執狂附體,祁宗鶴非要把徐泗唇上的血跡擦幹淨,可剛剛抹去,上面傷口流出的血又滴落下來。腦子轉不過彎來的某鳥仿佛突然智商掉線,完全沒想着要去止住傷口的血,只是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徐泗的唇,強迫症晚期。

徐泗一動不動地在心裏直翻白眼,再這麽下去,皮都快被蹭破了……嘴都快成臘腸了……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徐泗伸手推拒祁宗鶴,沒想到祁大佬下盤如此不穩,徐泗輕輕一推就把他推了個屁股蹲兒。

徐泗心裏咯噔一下,剛想笑話一下掩飾尴尬,下一秒,唇上就被惡狠狠地覆蓋。

這次不是溫熱的手指,而是帶着絲寒意的唇。徐泗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祁宗鶴,比正常黃種人都挺直的鼻根貼着徐泗的鼻翼,交換着彼此的呼吸。

祁宗鶴半眯的淺色眸子裏有點點細碎的光,徐泗心口一窒,唇上傳來被吮吸的觸感。祁宗鶴的吻,只是在唇上流連,沒有深入的想法,沒有情色的意味。

好像這只是另一種變相地替他擦拭血跡的方法。

他在吸他的血。像個真正的吸血鬼。

徐泗暈暈乎乎地經歷了一把有點血腥味的淺吻,可能是腦子裏的齒輪還處于罷工的狀态,他并沒有推開祁宗鶴。

等祁宗鶴退開,【叮咚】一聲,腦海裏響起系統上線的聲音。

“系統自動提示,目标人物心理陰影面積降至50%。”

徐泗表面風平浪靜,心裏則暗自爽了一把。

早知道親親一下就能減少一點,要不以後多親點?他不聲不響地盤算着親親跟減少陰影面積之間的負相關聯系。

在範明輝的努力配合下,徐泗他們很快就找到了被彭良綁架的顏瑜跟周聰。

據範明輝聲淚俱下的控訴,徐泗大概弄懂了始末。

先是範明輝晨起尿尿,被彭良挾持,本來彭良以為範明輝跟祁宗鶴是一夥的,打算殺一個是一個,到時候襲擊祁宗鶴時遇到的阻礙會少一些。而機智的範總一聽是祁宗鶴的仇家,立馬臨陣倒戈,為了保命,嚴肅聲明自己對祁宗鶴那夥人同樣懷抱強烈的不滿。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兩人一拍即合,先是合夥綁了顏瑜周聰,由于範明輝沒找到優盤所在,所以他勸彭良暫時先留兩人一條命,打算日後再讓他們自己招出來。

再後來,就是範明輝誘敵深入,彭良偷襲的橋段。

這本來是一場完美的策劃,唯一出的纰漏就是徐泗,徐泗因為被顏瑜托付了優盤,對範明輝起了很強的戒心,并且警告了祁宗鶴。

還有一點就是,範明輝是個大大的路癡,兜了兩圈也沒兜到事先跟彭良約好的地點。據說那裏隐藏着一早做好的陷阱,一逮一個準。

一個豬隊友,一個沉不住氣,輸得華麗麗。

顏瑜被這麽一吓,智商又退回到了小學生水平。除了天天守着活死人一樣的周聰,其餘時間都嬸嬸長嬸嬸短地圍着徐泗轉悠,那股親熱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徐泗是她娘。

範明輝再也不敢有什麽小動作,開始每天任勞任怨地捕魚撿柴火,他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能在這座荒島上呆一輩子,因為一出去,等着他的就是身敗名裂;彭良雙目失明,成了瞎子,每天窩在一處凸出的石壁下等死,可是怎麽都不能如願,因為祁宗鶴天天一頓不落地給他送東西吃。

“你為什麽不殺了他?”夜晚沙灘上的海風退了燥熱,帶來些清涼,徐泗盤腿坐着,撐着下巴問旁邊好像已經睡着了的男人。

星光微弱,祁宗鶴又拿手臂遮着眼睛,徐泗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祁宗鶴曲起一條腿,放下手臂,“你說阿良?”

“嗯。”徐泗點點頭,伸出兩根手指頭,“他背叛了你。想殺了你。兩次。”

祁宗鶴笑了兩聲,在清爽的海風下,就連他的笑聲也變得清爽起來,“其實就算他想殺我一萬次,我也會留他一條命。”

“啊?”徐泗上揚的尾音充滿着不敢置信,別說是個混黑幫的了,就是個普通人,也做不到這麽以德報怨的吧?

“他該不會是你初戀吧?”徐泗開始放飛腦洞,“老大,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嘿,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人家拿你當兄弟,你居然想睡……”

徐泗一句話沒說完,就被腦門上一記爆栗震了回去,“我擦,能不能別總敲一個地方,敲傻了都!”

他這一聲吼,換來的是另一記更加響亮的栗子。

徐泗:“……”你是大佬你牛批。

氣氛陷入沉默,海洋的味道充斥了五感,夜晚的海與白日裏大相徑庭,潮汐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古老又神秘的鐘聲,一聲重而磅礴,一聲輕而悠揚,很容易讓人生出天地之大,人如草芥的空曠與渺小感。

就在一聲聲浪花拍打沙灘的律動聲中,祁宗鶴低低的聲音傳來,在這樣的意境中蒙上一層滄桑的感覺。

“阿良臉上的那條刀疤……”他支起上半身,仰頭望着星空,“當年是替我挨的。”

徐泗聚精會神地聽着大佬還是小混混的時候,犯下的那些“豐功偉績”,這大概是一對共得了苦卻同不了甘的兄弟反目成仇的故事,帶着點傳奇色彩,帶着點蕩氣回腸,帶着點悲傷懷念。

祁宗鶴提到了他的義父,一個真正心狠手辣的黑幫大佬,教了祁宗鶴很多東西,也灌輸了很多奇怪的三觀。在很長一部分時間裏,祁宗鶴都在想方設法地擺脫他義父給他帶來的影響,他曾經想活得像他義父那樣,狠得下心下得去手,保得住地位。

直到他義父死的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錯的離譜。

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獨活一世孤家寡人,唯一的義子是最後要了他命的人,這樣的一生,有什麽意思呢?

老人家死之前,盯着他義子的那一雙淺棕色的眼睛,說了這麽一句話,“你的心還是不夠硬,遲早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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