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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愛往楚館跑,我還樂意往茶樓跑,只因那裏有幾個書說得特別好的先生。

一把折扇半壺清茶,無數津津怪怪的野史趣聞就從他唾沫橫飛的嘴裏說了出來,故事裏的人物形形□□,在他手中那把折扇的敲打下個個栩栩如生。我往往是白天聽完到了夜裏就要做一場夢,夢裏的情節酣暢淋漓,竟有些分不清真假,夢醒時又恨不得再鑽進夢,最好再也別醒過來。

日暮時分的洛河兩岸是最熱鬧的時候,有僅用幾條板凳幾張木桌支起的小小面攤,顯少會有人為它停下來,即便一碗面只需花費幾個銅子。面湯的香味飄了整條街,行色匆匆的人抽空看了一眼,頓了頓足又繼續趕路。

這些人似乎都很忙碌。

有賣花燈與風筝的,還有叫賣煙脂水粉與珠花頭飾的小販,客人大多數都是些青年男子,或身旁有一妙齡女子陪同着,或獨自一個人。也不知他們是夫妻還是偷跑出來幽會的情侶,買了花燈後再同小販要支筆,目成相許的各自在花燈上寫下最能表達心意的字句,攜手将花燈放入洛河之中。

頑皮的孩童哪知這裏面藏了多少濃情與蜜意,只管拿着竹杆去挑,挑起後又高舉着穿堂過巷,好好的一只花燈愣是被他們□□得不成樣子。只不過一夜就被扔在角落裏,氤氲的字跡哪還認得出上面寫了什麽。

這天傍晚洛河旁刮來一陣清風,正抽着金芽的楊柳在風中搖曳舒展,幾只畫舫漂蕩在河面,船頭都挂兩只大紅色的燈籠,船上的紅男綠女雖都面目模糊,可我覺得他們勢必都是笑着的。

剛從酒垆買了一小壇陳年的荷花蕊,拎着酒壇不知不覺就走了洛河城旁,四周看了看竟也沒個能自在喝酒的地方。茶樓的說書先生早就收了折扇回家去了,此刻我又想聽一聽那些無關于已的故事,哪怕是聽過數遍的也好,不然這壇子荷花蕊又該找什麽來下?

最後找了個面攤坐下,叫了碗素面并問老板要了只小碗。

拍了泥封,陳年的荷花蕊甘醇而濃厚,并伴有淡淡的荷花香氣。記得第一次喝這種酒時是在十三歲的時候,姐姐岱琴出嫁的喜宴用的就是荷花蕊,那天夜裏滿滿喝了半壇,直到最後醉了才初次體會到酒的好處。也許是先入為主,也許是因為再沒喝過別的,總之這幾年來只要去了酒垆眼睛就不會往其它的上面看,也曾掙紮過幾次,但最後拿到手裏的必定是它。

我給自己倒上滿滿一碗,這時店家的面也端了過來。。

四十來歲的面鋪老板身形筆直,脖子上挂着一條半新不舊的汗巾,眼下除了我再沒第二個客人,只見他挑了挑爐裏的炭火,又往鍋裏加了半瓢水,這才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坐了下來。坐下後他同我笑了笑,眼角有幾條褶皺。

“老板,可否再拿個碗給我?”我問。

“當然可以。”

我往空碗裏倒上酒推至他面前,淡笑着說:“這酒我一個人也喝不完,老板若不嫌就同我分擔一些。”

“也好,反正也沒什麽客人。”說罷就起身将爐裏的火給滅了。

人人都有一段故事,高官厚祿的不一定都歡喜安樂,平頭老百姓的生活也不盡是愁苦,即便是愁苦也終有一天會被時光改寫成笑談。

面鋪老板不知怎的就說起了自己的往事,最開始聽的時候弄不清他口中的他究竟是‘她’還是‘他’,最後他說:“那日他大婚,身上穿着大紅色的喜服,當時他身旁站着許多人,可就只有他最為醒目,就如我第一次我在洛河旁見到他時,那麽多的人我就只看見了他。”

如此說來,那個‘他’想必就是‘他’了。

這些話若是說給別人聽也許會酸得掉牙,可他恰好遇見了我這個挑酒卻不挑故事的人。

酒喝畢,故事也講完了,老板拖着半醉的身子又為我弄了碗雲吞,說是為我解酒,接着就收拾鋪面去了。

這時洛河旁已見不到幾個行人,夜色中有一人走進了面鋪,并且就在我對面坐下。

我擡眼打量他,大約四十左右的年紀,相貌雖是平平可氣度卻不俗,下巴蓄着一小搓山羊胡,我估摸該是個學究。

他也不點吃的,只一言不發的看着我,半晌從袖中掏出一本藍底的書籍,我眼尖瞅見了是自己寫的那本。

他晃了晃手裏的東西,不急不徐的說:“我知道你就是葉岱書,今日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找我的人多了去了,知道我是葉岱書的人也多了去了。

“哦。”我不冷不淡道。

接着他又掏出一支光潔如鏡的玉瓶來,推至我左手旁:“這裏面有一丸丹藥,吃了可飛升成仙。”我被一口湯嗆住,險些岔過氣去。

不想竟是個瘋子。

我問:“既能成仙你怎麽不自己吃了?”

聞言他笑笑,并不急于辯駁:“我曾是人間的史官,死後被玉帝召上天庭并授予掌書一職,千年來為凡人攥寫生平,現已有些倦了。”

“……”我一言不發的聽着他胡謅。

“你出生那日天界衆星皆隐,只有天命宮驟明,我觀察了你許多才知你是應運而生,你素愛聽人說故事并且會寫一手好文章并非偶然,而是天命所為,我此次下界便是為了此事。”

我已有些聽不下去:“天命不天命我是不知道,也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總之我在人間過得很好,還未想過要飛升成仙,這丹藥你還是自己留着吧!”說着我就将玉瓶推了過去。

他也不惱,只胸有成竹的說:“這是天命,你遲早是要脫去凡骨的。”

說完他就起身離開了。

看着手裏這只玉瓶我只覺得好笑,這時面鋪老板走過來問我:“剛才你自言自語半天,在說什麽呢?”

我的脊背突然泛起一陣寒意。

當夜回去後,我将這玉瓶放在枕頭底下,每日清晨都會起來看上一眼,以否定那人存在的真實性,然而每每當我将手伸入枕底,那只光滑且清涼的玉瓶都在。

事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不吃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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