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天明之後, 短暫的郊游之行結束, 大部隊極有秩序的開拔。

早在車隊最開始搬東西的時候,雲初就十分自然且快速的鑽進了馬車,她坐在馬車裏靜靜的聽着外面的忙碌聲,實際上腦子裏全都是昨夜裏明亮的星辰、低沉的笑聲, 擾了她一整夜,也揮之不去。

她摸着紅燙的臉頰, 遲鈍的想,她大概是着了魔了。

此時, 外面傳來一陣高聲的詢問, 騰銘問周圍的人有沒有見到阿眠。雲初聽了半晌,大家都說沒看見, 她暗自松了口氣, 卻又不知道為什麽, 心虛的把馬車的簾子掖緊了些。

約莫過了半柱香,馬車下的輪子開始動了, 緊接着就傳來極為規律且嚴整的腳步聲, 與來時并無二致, 這是真正的踏上歸途了。

雲初聽着車馬聲,總覺得有些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她在繼續發呆之前突然想到:李姑姑還沒上車。

隊伍裏就兩個女眷,該不會是把李姑姑忘了吧!

想到此,雲初也顧不上別的了,急忙撩開車窗, 她記得馬車旁邊是有人跟随的,問問便知。可看到車窗外的人,她那一句話竟磕磕絆絆的半天,也沒說出個完整的來,這人不是走在最前面嗎,什麽時候竟和馬車一同前行了。

恰巧左虞聽見動靜,偏頭看了過來,還是那幅嚣張的面孔,一點也不知道掩飾為何物。

他看着雲初道:“反省好了?”

雲初一愣,着了他的道兒:“什麽?”

左虞放肆一笑,突然間湊近她,低聲道:“一大早藏進馬車裏躲着我,不是在反省昨夜的落荒而逃嗎?”

論臉皮,雲初自認為這一輩子都趕不上眼前這位世子爺了。

只是當下,她沒顧得上去想臉皮的問題,在這種與禮節背道而馳的場面裏,她被問了個措手不及,以致于她真的在想,昨夜裏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落荒而逃了。

沒等她想多久,身邊又有旁人駕馬而來,約是禀報事情的。

雲初一瞬間清醒,惱怒自己着了道兒的同時,迅速端出一副商讨公事的語氣來,她想起自己露面的目的:“世子可知道李姑姑現在人在何處?來時同乘一車,怎的回去不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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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被問之人很是繁忙,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她的話。雲初想了想,放下了簾子,打算下車去找找。

甫一走到馬車門口,與從外闖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沒有防備之下,十分狼狽的倒在了車廂裏,好在南府的馬車頗為豪華,地上都鋪了絨毯,沒有痛感,可這般狼狽的情形,在雲初的生命裏已是罕見了。

闖進來的人沒有半分歉疚,反到看熱鬧似的說了句:“傻子。”

嘴上無情,手卻先嘴一步,十分迅速的把人從地上拉了起來。

雲初心頭火起,正要出聲質問,便見這位始作俑者小心的擡起了她的手掌,兩邊細細看了一會兒,确認沒有傷到哪裏之後,才放心的坐了下來。

雲初心頭的那一簇火苗,嗖的一下,滅了。

她端正了身子,坐到了左虞對面,輕咳一聲,低聲道:“世子殿下好好的馬不騎,屈居在小小的馬車裏,不知有何貴幹?”

左虞兩腿撐着手,閑适的靠在車壁上,閉着眼道:“李姑姑在京中時便經常與我母妃一同出游,她來去皆是騎馬的,如今機會正好,怎會放過。”

原來如此。雲初看他一眼,見他解釋完這一句便不再說話了,驀然反應過來剛剛她的話,他全都聽在耳裏。

她見他閉着眼,眼下肉眼可見的一片青色,想來這幾日是累着了,便十分知趣的不去打擾他歇息。

左虞聞着車裏的清香,很快便安然睡去,一路行到南府,馬車陡然停下的時候,他才倏然睜眼。

入目是雲初寂靜的側顏。

他不出聲,外面也沒人敢叫他。左虞盯了一會兒雲初的側臉,突然道:“過幾天,爺再帶你出去玩兒,順便帶你看場好戲。”

他說完,視線便放到小幾上的茶壺上。

雲初乖覺的伸手去倒茶,去被左虞攔住,自己倒了一杯出來,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的時候,聽他道:“你現在都爬到爺的頭上來了,爺怎敢使喚你,還是自己來的好。”

雲初揪了揪帕子,不明白這人何出此言,想問一句,可惜左虞早已出了馬車,只餘車簾在眼前晃啊晃的。

清風閣裏,雲初一回來,清泉和清澗兩人便圍着她叽叽咋咋說個沒完沒了,讓她誤以為自己出去的是三年,而不是三天。

清泉道:“自小到大,奴婢從未與小姐分開這麽長時間,這幾日都沒睡個好覺。”

清澗也道:“是啊是啊,小姐這些天不在,奴婢吃飯都不香了......對了,奴婢又學了幾個菜,今日就做給小姐嘗嘗。”

雲初一一應下,順便說了句:“那我過幾天再要離府,你們不是又得寝食難安了?”

果然,清泉極有危機感的一怔,馬上問道:“五天後可就是兩國大婚了,衡公子叮囑小姐呆在南府等他來接的,您要去哪?”

她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雲初,五日後,便是明越迎娶“自己”的日子,屆時十裏紅妝,雲江的送親隊伍必定會經過南岐到達岷行邊境,與明越的迎親隊伍彙合。那個時候是“自己”進入岷行的日子,也是自己回王宮的日子。

雖然她不知道雲衡會以什麽計策來讓這場偷龍換鳳的戲落幕,但她知道,這是雲衡的鐵血手段之下給出的讓步:聯姻擺平,她必須随他回宮。

夜裏,雲初一個人在南府裏游蕩,從清風閣走到前廳,又輾轉至後院、花園,最後又繞到了兵器架那裏,走到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自從她被點去了鏡南堂,這個兵器架便換了人打掃,不知道劉必福是怎麽想的,分明知道這架子高,上面的兵器又危險,還不知悔改的派婢女來當值。

眼下,那個小婢女也是同她當時一樣,趁着夜間無人的時候來打掃,也如同當時的清泉一樣,費力的夠着上面一層,再上面一層,蹦蹦跳跳的,看着有幾分可愛伶俐。

雲初支着下巴指點她:“去同別人要根棍子,綁上抹布再擦拭,便不用如同這般跳得累腳。”

石桌上面有棵大槐樹,枝繁夜茂的,在夜間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她突然間開口,吓得小婢女警惕的四周查看。

雲初沒起身,在她望向這邊的時候,又開口道:“為何要在晚上來打掃,白日裏不是更便利嗎?”

小婢女這下知道人在樹下,也不慌了,手中的動作放慢了下來,邊與雲初閑聊道:“姐姐想來進府的時間不久,不知道這兵器架當值的講究。”

雲初“哦”了一聲,沒說自己便是這府中第一個在兵器架當值的人,反倒極有興趣的讨教:“擦拭一個半舊不新的兵器架還有什麽講究?”

那小婢女想來極是不喜歡她嘴裏說的“半舊不新”這個詞,冷落了她一會兒沒說話,過了會兒自己又忍不住了:“你知道阿眠姐姐嗎?”

雲初點點頭,又想到那小婢女看不見,正要張嘴應答,對方又急不可耐的繼續道:“想來你才進府,約莫是不知道的。阿眠姐姐是唯一一個接近了世子卻沒有被拖出去打板子的女人,不僅如此,她還得了世子爺青眼,被欽點到了鏡南堂,成了世子爺的貼身婢女!”

雲初情不自禁的跟着她的情緒走,這麽一想,自己好像還真的一開始就得了那位臉皮極厚的世子的親眼?

可是這和兵器架又有什麽關系,這差事不都是由劉總管一手安排的麽。

那婢女是個講故事的好手,勾得雲初都迫不及待的想聽下面的緣由了,便把上面一句話問了出來。

聽她問完,小婢女兵器架也不擦了,把帕子随意的搭在那裏,以分享秘密的姿态小聲道:“這才是我要說的重點,阿眠姐姐她一開始進府的時候,第一份差事,也是唯一一份差事,就是在兵器架這裏當值呀,而且,她都是反其道而行,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擦拭,所以後來才得了世子爺的賞識與愛重。”

雲初聽得驚心動魄,萬萬沒想到,自己當時只是為了掩藏身份的低調之舉,在這些小婢女眼中竟傳得神乎其神。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不過她似乎感慨錯了。

又聽那小婢女道:“既然阿眠姐姐因為這個一朝飛上枝頭,說不定下一個去伺候世子的,就成了我呢?”

語氣難掩嬌羞,又帶着悵惘:“可惜搶這個差事的人多如牛毛,硬是花了我娘給我攢的嫁妝,才求得劉總管把我安排過來的,因為這,我一直受排擠......排擠就排擠,我才不會把差事讓出去呢,等我當上了主子,她們才眼紅呢。”

雲初的手又被無處不在蚊子咬了一口,奇癢無比的感覺都沒能阻止她暗嘆一聲:志向偉大。

她想,要是世子聽到了這一聲衷腸,也不知作何感受。

這個念頭剛閃過,她便覺得身邊帶起一陣風,是行走間的衣料擺動,有人悄無聲息的坐在了她旁邊。

雲初打了個激靈,不敢回頭看,正欲起身離開,卻被人拉着袖子不讓走。

來人好整以暇的與她讨論:“原來你當時竟存了這份接近我的心思,說說看,給了劉必福多少銀子?回頭爺幫你找他要回來。”

他聲極輕,幾乎貼在雲初的耳邊,卻不妨礙雲初聽出裏面的作弄來。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我真的蠻喜歡這一對。每當認識到這件事的時候,都是我在為自己的斷更深深忏悔的時候/(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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