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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宮中的香四時不同,近日便是梅香,聞到這冷香宣和便知來的是誰。
衆人聞聲都向外看去,竟是貴妃來了。
宣和撇下二皇子迎上去,其餘諸人紛紛躬身行禮,貴妃向幾位皇子還了半禮,她一向如此,恪守禮節,從不行差踏錯授人以柄。
皇後薨逝已久,貴妃是當之無愧的後宮第一人,她一來,殿中氣氛便有些微妙。
大皇子讓出尊位,宣和虛扶着貴妃上座,這才叫起了其他人。
視線落在二皇子身上,貴妃淡淡開口:“若宣兒分量不夠,便加上本宮,我們娘倆以性命作保。”
宣和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他敢說以性命擔保的話一來是因為确實有把握,二來是為了激一激老二,如今牽連貴妃本非他所願。
貴妃不動聲色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稍安勿躁。
“陛下若真因裘老醫治不當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們娘倆今日便自絕謝罪。”
她這樣說着,身後竟有宮女端了托盤來,烏木托盤上放着匕首瓷瓶和白绫,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宮女太監齊刷刷跪了一地,幾位皇子也都站起身,二皇子忙道不敢。
貴妃卻說:“二殿下還不松口,想來是分量不足,那便再加上我慕家上下六十七口人,如何?”
慕貴妃姿容豔麗氣質出塵,只是端坐着便叫人覺得高不可侵,何況還有那一身二十年榮寵養出來的貴氣,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少有強硬的時候。
貴妃膝下無子,宣和就是她的養子,她會和宣和站在一起是意料之中,但是這樣強勢就讓人意外了。
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二皇子不能再說什麽,難還真能去寧壽宮請周太後嗎?
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皇帝就這麽去了,沈宣和,慕貴妃,還有慕家都是案板上的魚,任人宰割,要處置他們,不必急于一時,但若陛下醒了……
二皇子明白這一點,後退一步以示妥協。貴妃也不再逼着他表态,溫聲道:“勞煩裘老了。”
裘老再三斟酌終于将施針時間定在兩日後。這兩日陛下用的藥都将換成裘老開的方子,也都加了些川烏,提升耐藥性,以防兩日後出現差錯。
聽起來像是像是手術前的準備工作,不過這個手術不是開刀是紮針,定下了方案,宣和放心許多,有心思胡想了。
餐桌上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貴妃也喊着些笑意問他:“笑什麽?”
宣和搖搖頭嘴角依舊微微上揚:“陛下很快就能醒了。”
出宮建府之後他多半時間都是上午入宮,即便留膳用的也是午膳,想來已經許久不曾同貴妃共進晚餐了。
今日餐桌上都是他愛吃的菜,宣和揮退了為他布菜的下人,貴妃便親手為他盛魚湯:“府上下人蠢笨麽,竟叫你自己布起菜來了。”
宣和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叫人布菜了,王府裏頭他說了算,自然沒有人多說,此刻貴妃點明了他才意識到。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好像就是那日在詩畫坊同老六争執那天,他恢複了前世記憶那一天。
現代活了二十幾年的人,和封建社會最大的地主家的孩子自然有些不同,即便兩個都是他,即便記憶融合,習慣上還是有些微小的差異。
宣和随意笑笑,貴妃當初給他安排好了人就不再過問他府上的事,但他若真有不如意的地方也是要插手的,因而解釋道:“沒有的事,我喜歡什麽自己夾了也不過是擡擡手。”
乳白色的魚湯沒有絲毫腥味,入口只餘鮮香,慕家祖上是江南人士,慕家的女兒媳婦各個炖得一手好魚湯,貴妃也是,只是她極少動手。
宣和自小就愛這魚湯,如今也沒變,貴妃說他母親炖得更好,宣和也沒個印象,在他看來,貴妃做的就很好。
接下來兩人都沒再開口,清清靜靜地用了這一頓飯。吃完飯,貴妃要留他住下,宣和說:“這不是親手往人手上遞話柄嗎?”
貴妃淡笑:“我連養心殿都去了,怕那些作甚?”
“今日我……”
貴妃知道他要說什麽,這事說穿了不過是兒子選擇孤注一擲,做母親的替他加些籌碼罷了,她擡手替他理了理衣襟衣襟。
宣和比她高出半個頭,她口中卻道:“還小呢,這些事本也不該你來抗。”
說完接過宮女手上的鬥篷替他系上。
宣和:……
他小聲嘀咕:“剛才還說要留我。”
貴妃嗔怪道:“你真要走我還能強留不成?”替他細細系好了帶子交代他:“這幾日都進宮來吧。”
宣和自然聽得出未盡之意,若真有萬一,說不得哪一日就是最後一面。
“嗯。”
貴妃送他到門口,宣和虛虛抱了抱她:“外邊冷,回去吧。”
貴妃就站在原地目送他,到見不着人了才轉身回房。
她在梳妝臺前坐下,秋蘭替她解了發髻,輕輕揉按放松。
“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若……有什麽不測,咱們的人會在城外接應小殿下。”
幾路人馬去的方向皆不同,如今他們也不知道宣和會上哪一輛車。
秋蘭想起今日在養心殿外聽到的話,輕聲道:“殿下當真是長大了。”
貴妃仍舊說:“還是個孩子。”
她妹妹的孩子,也是她和陛下的孩子,無論如何也不該斷在這。
這廂貴妃為宣和安排後路,卻說宣和回府之後也吩咐林安做些準備,若有萬一,去慕家接了未滿十五的男女悄悄離京。
沒了他和貴妃,慕家多半是保不住的,但事發不會太快,來得及帶幾個孩子離開。
慕家受着貴妃帶來的滔天富貴自然也要擔些責,至于孩子,還沒到擔責的時候。
他在京中生意鋪開不小,這些明面上的生意都不能動,索性他也不準備立刻走。
現在情況和原書不一樣,老二沒有逼宮的條件,老三也還在,只要他們兄弟幾個沒有統一戰線,他就有空可鑽。
最不濟,還有主角謝淳,他送的信也該到了吧?
謝淳确實收到信了。
宣和在信中先是敘了許久的舊,說前日夢見七哥,醒來驚覺許久不見,最後才說七哥在涼州呆了近七年,近期朝中有人上書要你回來,我也會和陛下說這事。
他絮絮叨叨許久,語氣中透着些自然而然的熟稔,又不失分寸。
他倒是沒有提陛下的情況,但是聯系到京中傳來的消息……謝淳捏着信紙半晌無言,他來涼州六年,從未收到過宣和的信,如今卻給他寫信,看來處境着實不妙。
謝淳想起記憶中那雙靈動狡黠的眸子,那個軟軟的喊七哥的孩子搖頭失笑。
他并不在意宣和的小算計,阿和自小便是如此,知道怎麽讨人喜歡,讓人滿足自己的要求。何況宣和在京中有皇帝和貴妃寵着,所有人都捧着他,想不起來在邊境的七哥,再正常不過了。
這些年宣和于他更像是這世上唯一的牽挂,他将人放在心上,倒也沒有要求宣和同樣看重他,如今這人忽然給了他一些回應,這感覺着實有些奇妙。
确實也該回去了。
京城
柳院使小心翼翼地喂昏迷中的皇帝喝下一碗藥,今日這藥,川烏的劑量已然有些危險了,即便已經适應了兩天,也沒人能保證今天不出意外。
柳院使技巧超高,喂一個昏迷中的人吃藥,竟也沒有漏掉多少。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後,龍榻上的人忽而有了些反應,屋內衆人皆聚精會神地盯着他,方公公臉上透出些喜色來。
然而幾息之後皇帝開始口吐白沫,太醫院衆人瞬間面無血色,裘老卻說可以開始施針了。
“勞煩柳院使照看陛下。”
不需要多說他們都懂,口吐穢物容易窒息。
裘老一針一針紮下去,皇帝漸漸有了細微的動作,柳院使有些激動,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裘老依舊穩穩地紮針。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近一個時辰,方公公親自拿着帕子為裘老擦汗,裘老終于紮完七十二針,他看了看陛下的反應,一口氣未歇又按序拔出。
屋內留的人不多,只有裘老、幾位太醫和方公公,貴妃在外坐鎮,連太後也出了寧壽宮,小小的偏殿,坐了許多人卻安靜地針落可聞。
日頭在空中行了半輪,柳院使終于出來,他一臉喜色,衆人也都松了口氣。
陛下仍然未醒,但觀其反應,裘老此法可行。
太後來時沒同貴妃說一句話,走時卻打了招呼,宣和覺得有幾分好笑,這位周太後此生最得意的事大概就是生了皇帝。
貴妃自小教他驕兵必敗窮寇莫追,這一次他們贏了,他反而收起了尖銳的一面,仿佛先前什麽都沒有發生,心平氣和地同二皇子交流。
一時間又是兄友弟恭的模樣。
太醫們不再說反對的話,聚在一起商量藥方,力求将副作用降到最低。
接下來兩天裘老又紮了兩次針,第三日,皇帝終于短暫地蘇醒片刻,他問方公公:“朕睡得有些久了?”
方公公答完他又問貴妃如何,方公公知道他的心思,主動說:“娘娘同各位殿下都好,小殿下也好,朝中也一切都好。”
皇帝聽完這才又放心睡去。
人已經醒了,接下來就是太醫院的事,宣和大搖大擺地接了老大夫出宮帶他去濟世堂。
他笑呵呵地對裘老說:“住在王府您也不自在,正好這濟世堂後頭有院子,您就在這過個年,待陛下好全了,我差人送您回去。”
哪知裘老一拽胡子瞪着眼:“不是說要老夫改方子嗎,這就開始趕人了?”
宣和忙說不敢,叫幾位濟世堂的大夫來認人。
皇帝已醒,宣和開始出手整頓生意上的事,一事不煩二主,宣和幹錯利落地将所有在他門前鬧過事的人都綁到了順天府。
什麽秋後算賬,不存在的,寶郡王這只有當場報仇,拖了的十天半個月他也要連本帶利收回來,試探他,就該做好被他剁了爪子的準備。
這一來可就苦了陳大人,他聽着消息出來就見王府親衛在擂鼓,他顯然是很有經驗了,單手拿着鼓槌,一手挎刀一手擂鼓,鼓聲隆隆作響傳出去老遠卻極富韻律不會讓人聽了難受。
而王府的主人,端了太師椅懶懶地坐在順天府衙前,手邊還有小桌,上面放滿了瓜果點心,瞧着倒比在自家院子裏曬太陽還閑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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