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宣和往日出門是很張揚的,騎上馬就走。在大街上縱馬的纨绔有,但是在皇城內就敢讓馬兒撒開蹄子跑的還是少見,宣和就敢。

皇城內高門大戶多,街道都是青石板鋪就,寬闊又平整,跑起來也十分暢快,反倒是出了皇城,許多寬闊的街道上都又小商販,宣和會放緩速度。

今日不是他一個,謝沣也就算了,他們都是名滿京城的纨绔,禦史見了都不會彈劾,謝淳就不一樣了,他回京不久,多少人都盯着他,宣和不能帶着他胡來。

他只縱着玉哥慢悠悠向外行,到了熱鬧的大街上,路上行人紛紛駐足,見到穿紅衣騎白馬的俊俏郎君就知道是寶郡王來了,膽兒大的還敢沖他喊一聲:“寶郡王!”

宣和也不回頭,擡起捏着鞭子的手随意揮了揮算作回應。

前頭他相熟的混沌鋪老板沖他揮了揮勺,宣和樂了,揚聲道:“今日的馄饨本王請了,您老自去王府賬上支。”

這一嗓子成功讓馄饨鋪子圍滿了人,這可是寶郡王請的馄饨!

謝沣瞧着街頭百姓就差夾道相迎了也有些納悶:“你對你那幾個哥哥要是有對他們一半好也不至于鬧成這樣。”

宣和心道,我若是早點恢複記憶自然不至于鬧成這樣,偏偏他這幾年就是和一般的孩童沒什麽兩樣,幼時的事也記不大清了。情況已然如此,他也只能嘴硬:“他們不真誠。”

謝沣:“……”

他轉頭去看謝淳:“這樣說來,你是覺得燕王殿下真誠了?”

謝沣話音一落,謝淳也看向宣和,等他回答,宣和避開他們的視線:“七哥待我好。”

真誠不真誠的有待商榷。

謝淳給他的感覺和老三有點像,身上都有種違和感,老三是因為他戴着一副君子的面具,謝淳,又是因為什麽呢?

宣和騎着馬,走得并不快,謝沣跟在他身側,同他錯開半身,謝淳走在最末。

走着走着宣和突然反應過來,這是主角啊!

于是他稍停片刻,謝沣走到前面,他就和謝淳并肩走了,謝沣回頭一看,這兩人一個白馬一個黑馬,一個紅衣一個黑衣,看着還挺協調。

謝沣輕夾馬腹加快速度向前,宣和不說他也知道,多半是其他幾個得罪狠了,只有謝淳小時候關系還不錯,為了将來的好日子,自然要選謝淳。不說關系如何,總要多加了解。

他作為好兄弟,就暫時委屈一下吧。

溫泉莊子修在山上,裏頭還有宣和折騰出來的大棚,加上溫泉影響,山上氣候本就溫潤些,即便是冬日,莊子上也瓜果不斷。

晚間,三個人泡在溫泉裏吃西瓜,謝沣又開始胡咧:“大……”他看着宣和的眼神,把寶字憋了回去,改口:“我宣哥府上都有地龍,燕王殿下用過沒?”

“不曾。”

謝沣往一邊盆裏吐了口西瓜子:“舒服吧……嗯?沒用過?”

宣和恨不得把謝沣嘴縫上,地龍就是地暖,地板底下埋上銅管,引熱水從銅管裏流,費錢費力,即便是他府上也只在自己院子裏埋了,謝淳自然沒有用過。

不說還好,一說倒像是他這個做主人的招待不周了。

他踹了謝沣一腳要他閉嘴,這頭同謝淳說:“這個容易,到時候叫內務府的人給七哥府上也埋一套。”

謝淳不置可否,涼州呆慣了,他并不畏寒。

三個人在莊子上呆了三日,宣和愛泡溫泉,每天都要到池子裏呆上一會,謝沣第二天就沒來了,池子裏只有他和謝淳下棋。

他就沒想過在池子裏同人認真下棋,因此棋盤是特制的五子棋的棋盤,他們就玩了兩天的五子棋,謝淳錢袋子裏的銅錢大半到了他手上。宣和還是第一次跟人賭銅錢,拿着這十來個銅板稀罕得要要人編成了挂飾。

回到王府,沈家已經把東西都送過來了,不單是他娘的嫁妝,還有他娘生前用過的沒有随葬的東西,以及為他準備的東西。

上百只箱子滿滿當當地占了兩間庫房,這是專門挑他不在家的時候送來的?

宣和嗤笑,沈宿彥送他就跟送瘟神一樣。

說來十二歲以後他就連沈家祭祖都不再去,早該斷了,只是他咽不下這口氣,他娘一往情深,那個男人就這樣對她,一直拖到了現在。

他去過他娘生前住的院子,說來奇怪,沈府正房年年修繕卻不住人,院子裏所有東西都還是主人在時的模樣,沈宿彥和他的填房夫人住在另外的院子。

一邊深情款款,一邊在他娘死後不到半年就娶了新人,他弟弟也不過比他小三歲。

宣和搖搖頭,不再去揣度他親爹的想法,花兩天将東廂房布置成他娘卧室的樣子。

他飛機失事來到這裏時已經在皇宮,對他娘其實一點印象都沒有,這些年一直拿貴妃當親娘,但貴妃一直告訴他:“你娘很愛你。”

她們姐妹都一樣,原就不适合生養,生下他之後沈夫人身子一直沒大好,拖延了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

宣和拿着撥浪鼓趴在可以搖晃的小床邊,輕輕喊了一聲:“娘……”

“是他不要我的,你不能怪我啊。”

撥浪鼓輕輕搖動:咚咚咚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撥浪鼓再次搖了搖。

“你想不想葬回慕家呀?”

這一次宣和沒有搖,額頭抵着床沿:“娘,我怎麽夢不到你呢?”

他輕聲低語:“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也是,或許你們早已團聚了。

謝淳今日去了兵部,不過半日就回來,看着宣和眼眶邊還未退卻的紅,不愠不喜:“沈家的人來過?”

宣和興致不高:“嗯,把我娘的嫁妝都送過來了。”

宣和交代過,府上的事不必瞞着謝淳,但謝淳沒有刻意打聽,只知道他們去莊子上時沈府的人來過,卻不知道來做什麽。

原來和他娘有關。

謝淳自小就知道眼淚是無用之物,在涼州更是如此,只是阿和同他不一樣,幼時就受不得半點委屈,如今也沒大變。

同樣是自幼喪母,宣和有貴妃寵着長大,謝淳卻是宮裏的嬷嬷帶大的,在他面前,宣和沒有資格哭慘。

“七哥這麽早就回來了?”

“嗯。”

接下來宣和發現謝淳不但是早退,還遲到,他連平日上朝都不去,只去每五日一次的大朝會。

這算什麽?晨間會議不開也就算了還遲到早退?

就算你是老板兒子也不能這樣随性吧,老板可不止你一個兒子。

謝淳整日和自己一起呆在家,宣和比他還急,要說老六被人架空整日閑在家他還信上幾分,這事放謝淳身上他是不信的,主角這麽佛真的沒問題嗎?

他改變了書中的劇情是希望謝淳可以平穩地接過皇位,可不是讓他提前養老。

好在如今謝淳在他府上住着,他們暫時是一體的,謝淳養老,他可以找點事做。

用完午膳,宣和拖着謝淳坐在暖閣裏下棋,縱橫十九道的棋盤搬上來謝淳卻問:“連珠五子棋?”

宣和難得有些羞赧,下棋是文人雅事,但這個棋指的是圍棋,可不是五子棋,五子棋是小孩和賭坊裏頭的人玩的。

這麽多年過去了,宣和棋藝還是有些進展的,謝淳在涼州想來沒什麽人教他,因此宣和信心滿滿。

最後他也确實是贏了,只是謝淳大概是很少給人讓棋,而宣和,被人讓棋讓多了,一眼就看穿他在讓自己。

他有點摸不清謝淳的意思了,是習慣性地照顧自己,還是在“忍辱負重”需要自己做些什麽。

宣和扔開棋子有些煩躁:“七哥下午去兵部?”

“不去。”

“那七哥陪我走一趟?”在家都閑成什麽樣了。

謝淳将棋子一粒一粒地收攏在棋盒中:“好。”

下午,宣和拉着人到了順天府,大典之後他已經沒了忌諱,有些事,該算算賬了。

那段時間去他鋪子上鬧事的人大多已經刑滿釋放。

陳大人見到他的時候第一反應居然是慶幸他沒有在開府第一天來。他以為宣和是為先前鬧事的那一批人來的,同他解釋:“人都是按律法判的,如今已經刑滿釋放了。”

宣和擺擺手:“我自然相信陳大人,不過本王今日來另有要事。”

他自稱本王,陳大人就感覺不大好,

果然,宣和說:“裘老進京路上遇刺的事,陳大人查得如何了?”

陳大人表情變了變:“不瞞王爺說,實在是無處下手啊。”

“是無處下手還是陳大人不想下手啊?”

宣和拖着調子似笑非笑。

陳大人第一次見識到宣和這副模樣,果然是皇上親自帶大的,他認真起來,滿身的威儀叫人有些吃不消。

陳大人不敢看他的眼睛,躬身請罪:“下官不敢。”

謝淳見他如此,無聲地笑,這才像是他記憶中宣和的樣子,作威作福,在他面前,乖得有些假了。

他只在一旁看着,并不出聲。

宣和也不急着叫起:“大人說無從下手,本王倒是有些頭緒。”

“這……”陳大人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還請王爺示下。”

“裘老回京路上遭了兩撥人刺殺,第二撥訓練有素進退有度确實不好查,但第一波,不過是群亡命之徒,想來是做慣了這類事的,陳大人不如查查過往卷宗,查查朝廷的通緝要犯?”

“下官愚鈍,多謝王爺指點。”

陳大人作為順天府尹自然不是個草包,這方向并不難想,他不查,或者說不明着查,不過是因為此事關系重大,背後牽扯甚多,若宣和不推,他便拖,拖上半年就可以作為疑案錄入卷宗。

只是沒想到,年都過了,宣和又殺個回馬槍重新提起這案子。

這事他們都心知肚明,宣和笑着說:“陳大人哪裏愚鈍,依本王看,陳大人辦事謹慎,再機敏不過了。”

他就差明着說你是膽小怕事,陳大人苦笑,知道宣和是不滿他方才的推诿,只好保證:“下官定然竭盡全力。”

宣和這才放過他,拍拍他的肩:“老陳啊,我也不跟你見外了,你說這背後的人連我王府的人都敢截,下一個是不是就要輪到我了?”

陳大人額冒汗:“天子腳下朗朗乾坤……”

宣和沒理他繼續說:“我這心裏吶,不安啊。”

陳大人只好停下冠冕堂皇的套話再次保證:“下官一定不負王爺所托,找出幕後之人。”

宣和指着堂上的匾額:“明鏡高懸,陳大人,本王就不打攪你辦案了,回府等你的好消息。”

出了順天府的大門,謝淳忽然說:“阿和不必擔憂。”

“什麽?”

“我在涼州學了些武藝傍身,能護着你。”

謝淳上次單手就制住了謝沣,他說他學過武藝宣和只信的,只是,護着他……他說的是護他安全還是護他周全?

宣和有意當着謝淳的面這樣敲打陳大人,就為了試探謝淳的反應,他這是什麽反應?方才那麽多話他就只記着自己說不安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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