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刑部結案比順天府還要快,陳大人預想中的牽涉大半個朝廷的大案沒有到來,刑部、大理寺、禦史臺,就連聖上也沒有深究的意思。

怎麽回事,這次皇上竟然沒有站在寶郡王這一頭。誰都知道聖上寵愛養子遠勝親子,這是要變風向了?

郡王府

後院人工湖上飄着一只小船,船上王府的主人披着蓑衣,手執釣竿在上面垂釣。

這船同外頭的漁船不大一樣,小小的船,卻有“甲板”,整個船面都是平整的,看起來更像是不滲水的竹筏。

湖中養的都是錦鯉,宣和不大約束下人,丫頭小子們都愛喂魚,他自己也愛喂魚,因此這湖中的魚個個膘肥體壯又貪嘴,其實很好釣。

但他這竹竿,別說勾,連線都沒有,竹竿上綁的是柳條,風吹過,柳條上的小葉子顫巍巍地貼着柳條動。

他就是擺個姿勢,勉強體會一把江上獨釣的樂趣。

這湖也不是死水,水是向着一個方向流的,宣和坐在船上,飄着飄着就飄到了那頭的亭子下。

船身輕輕震動,這是撞到岸了,宣和将釣竿随手扔開,摘下鬥笠,就着盤腿的姿勢向後倒,然後将鬥笠蓋在臉上,胳膊枕在頭下,口中喃喃念道:“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這誰寫的?後面是什麽來着?

算了想不起來不想了,左右也無處可問,宣和嘆口氣将這詩扔到腦後閉目休息。

一般來說船飄到這就不會再動了,但沒過多久小船又晃了一下。

嗯?

這動靜像是有人上來了。

宣和右手仍然枕在腦後,左手掀開鬥笠,努力仰起頭向後看,透過縫隙看到了上船的人。

意料之中,謝淳。

除了他王府也沒別人敢不吱一聲就上來。

謝淳走到這邊來,宣和喊了一聲七哥又把鬥笠蓋回去了。

謝淳走到他身邊坐下。

然後撿起他扔在一邊的竹竿開始“垂釣”。

宣和感受到他的動作,忍不住又掀開了鬥笠看他。

居然還有人配合他的游戲?

他平時不說,其實很寶貝這池子魚,所以就算是擺個架勢也不願意用真的魚竿,即便是鈎子上沒有魚餌,萬一哪條魚在他收竿的時候倒黴路過被誤傷呢?

上次謝沣過來見他這樣釣魚就笑話他,還說早晚要吃了他池子裏的錦鯉。

謝淳低頭看宣和,他這個眼神,宣和一時找不出個合适的詞來形容。

謝淳好像在笑,這笑意一點都不明顯,和平時的笑不太一樣,更加貼近他認知中的“主角的笑”,也更加真實。

謝淳的五官對得起他主角的身份,即便是這樣自下而上的死亡角度,也讓人挑不出一點錯。

宣和企圖看仔細他的表情,胳膊肘抵着甲板支起上身離謝淳近了一些。

謝淳将釣竿換到左手,右手手掌墊在宣和後頸,輕輕扶着他。

宣和只覺一股電流在肌膚相觸的地方産生,鑽入毛孔然後從脖子分作兩路,一路直達大腦,擊散了思維,腦海中出現短暫的空白。

另一路沿着脊柱下到達腰椎,他忍不住擡了擡腿。

宣和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待酥麻的感覺過去了才輕輕喘氣。

有點像躺着讓人給他按摩頭皮時的感覺,很舒适,忍不住想要放松下來。

他好像有點敏感。

宣和不敢再繼續躺在謝淳手上,匆匆起身,沒有注意到謝淳收回手後輕撚手指的動作。

宣和脫了蓑衣坐到謝淳身邊,池子裏的魚果真又肥又笨,此刻都聚在一起啄柳條上的嫩葉子。

他在船板上摸索片刻,摸出來一包魚食,随手撒下去,聚過來的魚更多了。他最喜歡的那條紅臉白身子的大胖魚也來了,宣和往那個方向多灑了一把魚食,然後看着大胖魚嘴巴張張合合吃下一粒又一粒。

兩個人在船上坐到日暮西沉,謝淳再看宣和,不見絲毫陰翳,他終于說話了。

“不必急于一時。”

宣和有些摸不着頭腦:“七哥是說?”

“魏王。”

宣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突然說這個……謝淳不會是覺得他因為這個事不高興所以來這獨自憂傷了吧?

剛才陪他坐那麽久,其實是在安慰他?

原書中這個時候老二已經篡位,而主角跟本沒有回到京城。現在因為他劇情發生了改變,謝淳也不知道為什麽回來了。

他會怎麽行動,原本應該死在手裏的老三老六又會怎麽行動,這些都是未知的。

宣和原本甚至有點擔心,謝淳會直接選擇退出。

現在看來,主角還沒有佛到家啊。

不必急于一時不就是說以後算賬嗎?勢單力薄的七皇子自然沒辦法跟老五算賬,這是對皇位志在必得的主角。

謝淳跨上岸,回頭來拉宣和,宣和被他牽着上岸,心裏喜滋滋,他的分量應該比炮灰宣和重一些,這個情分,應該不只是收屍,他們還可以手拉手共謀大業。

翌日,宣和進宮面聖。

所有人都以為經此一事皇上和寶郡王定然要生出些嫌隙來。

宣和要追查到底一大半是因為老五差點耽誤裘老給皇帝看病,皇帝卻輕輕放過,就算是親生父子也要生出隔閡。

一旦他心懷芥蒂了,皇帝還會拿他當親兒子寵嗎?

但宣和一點芥蒂都沒有,他很清楚皇帝的想法。

理解歸理解,他保留發小脾氣的權利。坐在養心殿寫了兩張大字然後帶着紙去了後宮。

他走後皇帝長嘆一聲:“朕老了。”

方公公掂量着說:“聖上須發烏黑……”

皇帝搖搖頭:“朕開始怕了。”

年輕時他從來不怕,愛貴妃便給她最好的,疼宣和就拿他當兒子。

如今卻怕了。

“怕朕走後,沒有人照料他們母子。”

貴妃像是知道宣和要來,煮了魚湯等他:“委屈了?”

宣和搖搖頭:“我知道爹爹是想緩和我和他們都關系。”

貴妃見他明白就沒再解釋,還替他做了決定:“今晚宿在宮裏。”

“我都這麽大了……”

“你多久不曾在養心殿住過了?”

宣和恍然,他小時候身體還算不錯,但小孩總要生病,病了就要人陪。

皇帝心疼貴妃,就将他接到養心殿,帶着他同榻而眠,說他身上龍氣護體,離他近些,病氣去得快。

确實是很久沒有住了。

宣和到時皇帝已經準備就寝,他故意大聲問方公公:“今晚沒有娘娘過來吧?”

側殿寝室便傳來皇帝的聲音:“滾進來。”

宣和同方公公眨眨眼,然後做出一副純良無辜的表情才進去。

父子兩個一起躺在床上,方公公取來一只軟枕。宣和睡不慣玉枕,這是特地為他準備的。

方公公吹滅了燈,值夜的太監靜默地守在窗前。

宣和聽到皇帝說:“老七好?”

“我說我最喜歡七哥就是七哥了嗎?”

“他喜歡你才重要。”

黑暗中,帝王終于吐露心聲:“朕的江山,即便帝王昏聩也有滿朝文武,但朕的孩子,誰能一直待你好?”

宣和沉默了很久,然後說:“爹爹,你多活幾年吧?”

皇帝:……

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敢這樣和他說話。

宣和還在說:“萬壽無疆是騙人的,那長命百歲也好啊。然後立一個皇孫,我呢當個小皇叔,日日帶着他玩,他自然喜歡我,輩分又高,多舒坦啊。”

皇帝:……

他終于不耐煩了:“你再聒噪,一個人睡去。”

宣和委屈:明明起頭的不是他。

他乖乖閉眼醞釀睡意,其實他在自己府上從來不那麽早睡的,但是皇帝老爹要早朝,一般都睡得早,他得遷就一下。

過了一會,宣和迷迷糊糊的,皇帝又說話了:“真的不怪爹爹?”

宣和說:“娘讓我過來的。”

貴妃将朝中諸事都看得十分透徹,宣和這樣說,即便是他自己沒有明白,貴妃也一定和他解釋過了。

“朕要安頓好你們母子才安心。”

回應他的是綿長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宣和才睜開眼,輕聲嘟囔:“明明裘老說您身體很好,安排什麽身後事?”

王府裏,借宿在此的客人等着王府主人回來一起用餐,卻等來“今日宿在宮中”的消息。

晚膳後,謝淳便出府了。今日孔明傳了消息來。

謝淳過來沒有提前打招呼,孔明在廚房不知做什麽,趙誠來開的門:“王爺。”

謝淳颔首:“子善呢?”

孔明從廚房出來時手上還沾着些面粉:“王爺,屬下找到白師兄了。”

“在何處?”

“大理寺牢房裏頭。沒受什麽苦,但是想要弄出來也不容易。”

“流放。”

正常途徑弄不出來就想法子讓他被流放,流放到涼州就是燕王府的人了。

“屬下也是這麽想的,不過眼下有人保他。”

他沒有賣關子:“是寶郡王。”

宣和做什麽都光明正大的,他說他喜歡這位白公子的字就敢進大理寺去求字,因此小白大人在獄中過得還行。

“阿和?”

小白大人才高八鬥,當年受父親牽累含冤入獄,謝淳準備救他自然不是為了多個人吃飯。

不過既然阿和看中他,他收手退一步也無妨。

謝淳輕扣桌面:“盯着魏王府。”

孔明迅速發散:“王爺是說當年的事同戶部有關?”

他們注意力幾乎都放在兵部,放在理國公身上,莫非錯了?

謝淳言簡意赅:“阿和。”

孔明:“……”

他就說,當年戶部都被逼得借銀了,誰敢伸手?軍饷一定是在路上被攔下的。

作者有話要說:  都上一條船了,離上一張床還遠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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