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宣和坐在刑部接待客人的大堂裏,來這裏辦事的人不少,其他人都擠在一處等待召見,只有他被迎進來,一人獨占整間屋子。
三皇子也沒有讓他久等,茶水點心還沒上齊,他就出來了。
謝潤臉上挂着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宣弟。”
偏偏宣和不愛拿正眼瞧他:“老五來過沒?”
謝潤揚眉:“剛走。”
宣和點點頭:“那就省的我多費口舌了,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依宣弟看,父皇是何意?”
“聖上的心思,我如何知曉。”
他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來刑部。皇帝既然沒有調查裘老被劫殺的事,如今也不會翻舊賬。眼下他不會大動幾個兒子,只有罪狀定重了,懲罰才可能重。
老三自然也知道,因此他不會将截殺裘老的事安在老五頭上,更不會提裘老進京是給皇帝救命的。
眼下皇帝身體康健,立儲一事雖有些苗頭,卻不會立刻下決定,他們做兒子的既然有求于他,自然得順着他的意思來。
更重要的一點是,老五那個名聲,沒有人會把他當作對手。
這次放了也就放了。
“不若宣弟幫我個忙?”
一般來說,這就是要做交易的意思了,但是宣和想都不想就拒絕他:“不幫。”
謝潤面色不改,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為兄想見一見七弟。”
宣和看他跟看傻子一樣;“你想見就見,找我幹什麽?”
這次謝潤臉上的無奈不是僞作:“七弟只在兵部與郡王府兩地走,如今連兵部都少來了。”
宣和回憶了一下近期謝淳的活動地點,還真是,他都沒有注意原來謝淳那麽宅。
不但宅,還佛,真的沒問題嗎?
“他今天出來了,你自去兵部找他便是。”
話不投機半句多,宣和說完轉身就要走,他今天就不該來。
身後謝潤說:“為什麽是他”
宣和不準備遮掩自己态度,謝淳都住他府上了,即便是皇帝下的旨,這态度也夠明顯了。
皇帝還能逼他不成?
他回頭道:“不是他,難道是你嗎?你們哪一個不是恨我入骨?”
“宣弟怎麽會這麽認為?”謝潤向他走近:“你我之間何來深仇?”
宣和後退半步重新與他拉開距離:“你離我遠點。”然後才回答他的話:“沒有仇,我就是不待見你。”
謝潤哭笑不得:“不知宣弟為何總是對我有這樣深的偏見?”
這次宣和沒理他,走了。
哪來的?
自然是因為見過他的真面目。
老三如今看着是風度翩翩芝蘭玉樹,但年少時養氣功夫要差一些,宣和親眼見他折斷了一只鹦鹉的脖子。
那時幾個皇子都在皇子所裏住着,連老七都已經搬出後宮,只有宣和還住在貴妃宮裏。
老六自小喜歡跟着老三,偏老三不顧宣和冷臉,總是哄着他,他一炸三哥就說宣和是弟弟,他們作哥哥的要讓着他。
因此他從小就不喜歡沈宣和。
謝潤提前幾個月在給宣和準備十歲的生辰禮,老六見了看宣和愈發不順眼,一次争執之中說漏了嘴,宣和表面上渾不在意,卻暗自将這事記在心底。
三哥要送他一只鹦鹉,還親自教鹦鹉講話。
他去找謝淳時,偷偷躲開人上了謝潤院子邊的樹。
枝葉掩映之下,他看不大清那邊的情景,但是能聽到。
三哥果然親自在教:“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但是鹦鹉不太聰明,一只沒學會,宣和聽了一會有點無聊,正準備離開,鹦鹉忽然沒了聲響。
不知怎麽的,他有些不好的猜測,小心翼翼地繼續向上爬,他身量小,整個人覆在不算太粗的樹枝上搖搖晃晃。宣和撥開眼前的枝葉,那邊院子裏,謝潤收回覆在鹦鹉脖子上的手,接過身後侍從手上的帕子擦了擦,冷漠地吩咐:“再去尋一只聰慧些的。”
宣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樹的,謝淳來找他的時候他鑽進謝淳懷裏哭了一場,抽噎着惡人先告狀:“都怪你!嗝,我同你玩嗝,捉迷藏,你也不,不來找我,害我在樹呃,上呆了那麽久。”
謝淳沒有辯解,拿帕子輕輕按了按他的臉頰,擦去眼淚抱着他回去。
彼時他是個雙層下巴還未消的小胖子,謝淳身形已經開始拔高,但也不過是個半大少年,抱着他走路的樣子有些滑稽。
他下樹時沒注意,臉上被樹枝劃了一道小口子,貴妃因此圈了他大半個月才許他出去玩。
兩個月後生辰當日宣和收到了謝潤送的鹦鹉,這只鹦鹉顯然比死在他手裏的那只聰慧多了,一疊聲地說“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連貴妃都露了笑,宣和卻只覺得心中發寒,這是第幾只?
之後他連續發了三天燒,夢中謝潤的聲音與那只鹦鹉的聲音重合,魔咒一般地在他耳邊不停地念: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耳邊仿佛又聽到那鹦鹉的聲音,宣和皺皺眉,更不待見老三了,還是謝淳好。
宣和輕輕敲了敲腦袋,他好像忘了一些事。從那天恢複前世的記憶開始的,他忘了許多這輩子的事,尤其是和謝淳有關的。
如今零零散散地想起來一些都覺得有些不真實,他小時候和謝淳的關系真的這麽好?
那書中的炮灰宣和呢?這是他來之後的改變,還是原本就在的劇情軌跡?
他一下子想起小時候謝潤幹的混賬事,愈發心氣不順,于是轉道去了兵部。
“七哥……”
于是謝潤到兵部時被人告知:“燕王殿下同寶郡王離開了。”
謝潤:……
摘星樓有黑歷史,宣和這次就帶謝淳去了绾花樓。
宣和臨時過來,蘇婉清在招待客人,宣和也沒非要她來陪,只說找個會撫琴會煮茶的過來。
嬷嬷說:“郡王爺說笑了,咱們樓裏哪個姑娘不會撫琴煮茶?”
宣和笑:“這倒是,論才華也都比外頭那幫子窮酸秀才強多了。”
這是他的産業,姑娘們各個才貌雙全,他當然自豪。
他從不覺得自己開的是個青樓,頂多算個經紀公司,沒見京裏的夫人小姐們也願意上這來坐坐嗎?蘇姑娘今天招待的就是個郡主。
在宣和問謝淳這裏如何時,謝淳也說:“不錯。”
事關魏王,刑部複核時順天府與大理寺都到了。
身為皇子自然不用自己辯述,魏王府上的人早已準備好說辭。
仵作驗屍之後說那暴斃之人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他們便說劉全借口要同王爺出門去賬上支銀子,趁機中飽私囊,而後卷了一大筆銀子跑了。
後來不知怎麽的又回了京城,王爺寬厚,只叫人打一頓了事,沒想到他這麽不經打,這就死了。
他們絕口不提截殺這人指使閻三兒等人截殺裘老的事,這是他自己出逃的時候做的,與王府無關。
宣和沒有找人辯述,他去順天府也都是自己說話,他諷刺:“魏王殿下好生威風,這随侍可不是奴才,您說打就打死了。”
五皇子一臉歉疚:“為兄本意是想讓他漲漲記性……也确實是手下人失了分寸,這錯,為兄認了。”
他好吃好喝一個月,将年前瘦下去的肉又長回來了,他自認的寵溺縱容在宣和眼裏實在是令人作嘔。
“他若真攜款私逃,你大可向順天府報案。”
老五搖搖頭:“家醜不可外揚。順天府每日要辦的案子多如牛毛,宣弟不就每個月都要去上兩趟嗎,我這當哥哥能不勞煩就不勞煩了。”
眼看着宣和越來越生氣,謝潤開口下了定論:魏王治下不嚴,府上随侍出逃作案,又動用私刑致人身死。
陪同審理的衆位大人全程沒有發言,他們自家的事,旁人沒必要摻和。
罪狀定下,如何懲罰卻要由皇帝定奪,皇室中人犯錯一律由陛下親自處理。
散了堂,五皇子叫住宣和:“宣弟對哥哥有些誤會啊,我怎麽也做不出那樣的事。”
“死無對證,五哥自然是沒有做過的。”
他看向謝潤:“五哥府上死的那個随侍叫什麽,兩位兄長知道嗎?”
宣弟大部分時候同京中纨绔沒什麽區別,他也恃強淩弱,但這個弱只是想對他而言,放到外頭,都是不能惹的主,對着真正的弱者他反倒會生出憐憫。
這樣說來謝潤就知道為什麽即便老六總是同宣和吵,宣和仍舊不讨厭他了。
六弟,也很善良。
善良?
謝潤搖頭失笑。
刑部複核之後,卷宗遞到禦前,皇帝沒有提出任何質疑,認同了這個罪狀,簡簡單單下了令:罰俸一年,禁足三月。
宣和閉了閉眼,罰奉,禁足,輕飄飄的懲罰,連斥責都沒有。
即便不提老五企圖截殺裘老的事,這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作者有話要說: 宣和:我家姑娘不錯吧?
謝淳:不錯(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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