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來訪

林寂月焦躁地在玉華宮裏走來走去,孔雀羽毛精心織成的華麗裙擺在冰涼的地磚上拖來拖去,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讓她更添了幾重焦慮。

銀蟬端了一碗兌了牛奶的燕窩放到桌上,正準備輕手輕腳的退下去,突然被林寂月一把握住手腕,銀蟬手一抖,手裏的托盤也晃動了幾下,林寂月眼睛瞪得大大的,嘶聲問道:“怎麽樣?春婵呢?翌宗那裏…有什麽消息?”

銀蟬心裏一抖,下意識地躲開她的眼睛,支支吾吾地道:“已經…已經派人打探過了,但翌宗那裏還沒有消息…怕是不好了。”

林寂月腿一軟,馬上就要跌坐在地上,銀蟬扶着她,慢慢挪到凳子上。林寂月目光毫無焦距的四處散亂着,手裏只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腕,突然手一緊,整個人趴在桌子上放聲大哭起來,她哭得涕泗橫流,臉上糊滿了脂粉,好不難看。

銀蟬慢慢地撫着她的背,看着自家小姐,心裏也是一陣酸楚,而且林寂月是她主子,主子死了她這個做下人的又能落得什麽好下場。

林寂月猛然擡起頭,眼睛裏血絲密布,牢牢鉗住她的手腕道:“銀蟬,我是你主子,我吩咐的話你一定要聽,對不對?”

銀蟬不明所以的點點頭,林寂月捏着她的手腕,咬着牙道:“那好,你代替我去頂罪,把謀害大皇子的事攬到自己身上,只要我熬過了這關,定然能保你老子娘沒有事!”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拒絕頂罪,她爹娘一定活不了了?銀蟬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好像不認識這個自己伺候多年的小姐,她自問對林寂月盡職盡責問心無愧,但此刻卻只能看到她眼裏的斷然和自私。

銀蟬默默地跪了下去,面如死灰地道:“但憑小姐吩咐。”

……

第二天一大早,海岱就趕去了北太沅居住的正殿,她急急地一進門,就看見他一手端茶一手執書,一邊輕呷一邊品讀。看到海岱進來,竟然心情頗好的擡手招了招,示意她過來。

海岱一溜小跑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主,昨晚上…可有結果了?”

北太沅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淡笑着問道:“你那麽急做什麽,可吃了早飯?”

海岱點點頭“只吃了三個芙蓉蓮子酥,”又連忙搖頭,郁悶道:“事關姬媛命主的性命,我怎麽能不着急?您可別在跑題了!”

北太沅不緊不慢地放下手裏的茶,緩緩伸了一個懶腰,眉目在晨光下更顯得俊美驚人,眼波慢慢流轉,淡然道:“自然是查出來了,林寂月和北昊如早有私情,沒想到兩人在各自成婚後也不消停,相互勾連企圖謀奪皇位。”說到這裏,他眉間帶了一點薄怒,冷哼道:“兩人早都算計好了,要栽贓到我翌宗頭上。還有姬媛,那也是個愛沒事找事的…哼!”

海岱先是看得一癡,而後聽到他的話,心裏忍不住為姬媛祈禱了一陣,又問道:“那咱們現在去找皇上說清楚?”又愁道:“皇上他…不知道會不會同意放人。”

現在連她都看出來了,姬媛一出事後,北昊玄立刻借此削了幾個侯爵伯爵的爵位或者扣了每年的薪俸,奪了賞賜的皇莊——這些家族大都是武将起家,與翌宗交好。由此可見,北昊玄對翌宗并不友好,甚至可以說是故意打壓。

北太沅神色陰沉地道:“現在人證物證俱全,他就是不想放人,也得給我放。欺我翌宗無人?想擺弄我,他還差得遠,就是當初他老子在位,又敢把我怎麽樣?”他看見海岱皺眉,神态微微和緩,慢慢道:“此事不急,讓姬媛乖乖呆在牢裏反省幾天,吃點苦頭。左右老九不敢要了她的命。”

海岱把這話翻譯了一下,給老子捅了這麽大的簍子,先老老實實地在牢裏受點活罪,回來看我怎麽收拾她。

北太沅伸出食指點在她眉間,沿着鼻梁慢慢下滑,最後停在唇瓣上,若有似無地摩挲着:“今早上可曾吃飽?”

海岱臉色有點綠,僵着不敢躲開,也不敢開口,生怕一開口就咬到他的手指,只好含含糊糊的搖了搖頭。

北太沅心情極好的收回手,站起身道:“走,我帶你去外面吃。翌宗廚子做的吃食怕你都吃膩了吧?”

海岱眼睛一亮,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去路邊小攤子上吃吧。”說完才覺得不對,如果眼前的人是姬媛,沒準還真同意了,可北太沅…別說吃了,只怕坐到攤子邊都讓他難受。

北太沅微微皺起眉頭,過了許久,才慢慢地舒展開眉毛,道:“走吧。”

這就同意了?簡直太不正常了!就算是遲緩如海岱也感覺出了不對勁,北太沅這麽好說話真是不科學,平時別說陪她去吃了,就是她自己想去北太沅都不許——理由是他讨厭那股味道。難道今天天氣好所以他心情格外好?海岱擡頭看了看陰雲密布的天,直接把這個猜測否決掉。

北太沅回身望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在我沒改主意之前,你最好快點。”

海岱立刻應了一聲,心想管他呢,一蹦三晃的跟在他身後。

北太沅有意落後幾步,兩人并排走向宗門外。翌宗植被繁茂,春天又正是百花盛開的季節,兩人從中走來,連身上都帶着隐約的香氣。忽然花樹一陣散亂,萬千花瓣紛紛揚揚墜下,一個黑袍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跪下禀告道:“殿主,三王妃求見。”

北太沅本來心情極好,被他這麽一攪合,正要開口斥責,聽到他的話,又奇道:“老三王妃,她來幹什麽?”

黑袍人回道:“她只說要見您,說是與姬媛命主的案子有關,并不曾詳細分說。所以屬下一聽就立刻來回禀了。”黑袍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三王妃不曾帶下人,打扮也有些…古怪。”

北太沅微微抿了抿唇,然後道:“讓她來偏殿等我。”轉頭對着海岱道:“今日看來是陪你不成了。”

海岱連忙搖頭道:“正事要緊,殿主先忙。”想到林淨月,她又有點擔憂道:“我和殿主一起見三王妃?”

北太沅看她一眼,點頭道:“到底是你舊主,你來吧。”

兩人腳步一轉,又向着偏殿走去。

海岱看到林淨月規規矩矩地坐在偏殿正中,連餘光都不曾亂瞄,只是她穿了一身極其低調的粗布衣服,手邊還放着一頂帷帽,這身打扮也太古怪了。

她一見到北太沅,立刻盈盈下拜,眼中盈滿了淚水,我見猶憐,輕泣道:“望殿主救我。”身子還輕輕顫抖,似乎柔弱地輕輕一碰就要倒了——是個男人見了只怕都要憐香惜玉一番。

北太沅好似沒有看見一般,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随便挑了張椅子坐下,淡然道:“你說說看。”

林淨月捂着臉輕輕哭泣,臉上卻是一副掙紮的表情,似乎有什麽左右為難的事。她哭道:“臣婦不得不說…卻不敢說。”

她這一番做作卻是抛媚眼給瞎子看了,燕北民風豪爽奔放,雖說不缺算計人的心眼,但更喜歡面上直來直去,不愛做面子功夫,很有點真小人的做派,北太沅沾染了不少當地習氣,因此不耐道;“那你就滾。”

他深知林淨月這幅着裝找上門來自然早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會甘心什麽都不說就回去,這般拿腔作勢實在惹人生厭。

林淨月眼神微微一閃,她是個聰明人,聞言立刻用帕子輕輕擦了擦臉,嘆息着自找臺階下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說了吧。大皇子之事…是我大姐和三王爺密謀的,我也是近些天才看出些端倪…真是…哎!”她看着北太沅的表情,看他面色不動,知道他怕是查出了大半,心裏一喜。

海岱轉頭看着她一臉柔弱惶恐的表情,心裏閃過斷了腿的柳朵,冤死的問月和失了孩子的綠橘,心裏一涼,對她的說辭半點不信,以她的心機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北昊如的異動?說不準此事就跟她有關聯,只怕她也從旁出謀劃策了。

她這麽想着,忍不住開口質問道:“三王妃,你是三王爺的枕邊人,怎麽可能過了這許多天才看出端倪?難道這之前三王爺就沒有一點表現嗎?”

林淨月柳眉一蹙,一開口卻是另一個話題,她難過道:“翠花,雖說我當初是為了些事罰你,但你又何至于如此刁難我呢?”

這是指責海岱不顧舊主情誼,挾怨報複。海岱臉一黑,卻不知道怎麽反駁。

北太沅淡淡道;“你如果心中無畏,又何懼別人刁難?”林淨月臉色一變,又是一躬身,低聲道:“殿主教訓的是。”頓了頓,她又道:“我确實是愚鈍之人,過了許多天才看出來。”她又嘆道:“我雖然愚鈍,但也看出來,此事是三王爺打算拿翌宗當擋箭牌。”語帶挑撥。

北太沅反問道:“你想要如何?”

林淨月聽他問話,心裏一緊,終究還是不如他氣定神閑,道:“自然是要将首惡繩之以法。”

北太沅淡笑道:“說起來,我們都是一家人,事情鬧大了誰臉上都不好看。可以随便找個替死鬼,三王妃覺得呢?”海岱一驚,他不把林寂月和北昊如千刀萬剮就算不錯了,北太沅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

林淨月臉色一白,柔弱道:“可…留這等居心叵測之人在皇上身邊…豈不是對皇上不利?”北太沅托起早早備上的茶盞,絲毫不理會她的做戲“你說的這兩個居心叵測之人,一個是你丈夫,一個是你親姐。”海岱心裏拼命點頭,說的太犀利了!

林淨月臉色變了數遍,慢慢地如水一般陰沉下來,本是迤逦年華的佳人,眉心嘴角竟然因為思慮過度硬生生擠出一些紋路,顯得她無端老了十幾歲,像是怪談中豔麗的千年妖怪,處心積慮的想要謀人性命。她陰着臉,終究抵不過北太沅的心機定力,冷笑道;“看來殿主是要試探我到底了?那我在這裏問一句,殿主想要如何?”

北太沅淡淡道:“既然你敢來找我陳情,不如去找皇上道明實情?”頓了頓,他別有深意地道:“這樣做,利人利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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