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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歡還會哈哈大笑地說起自己被欺負的經歷:“皇上肯定沒有掉進過糞坑吧!我就被扔進去過,別人認為我是被淹過去了,其實我是被臭昏了!”少帝從來不茍言笑,也不愛閑聊,實在接不住敖歡這話,故柳祁只好開口,笑道:“但王子還是安然無恙,可見是幸運的。”敖歡對柳祁一笑,說道:“你叫我敖歡就可以了。”柳祁便用他特有的軟綿綿的腔調說:“是的,敖歡王子。”

敖歡說:“我娘把我從糞坑裏撈起來,又把我丢進河裏洗,那滋味啊!真讓我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說着,敖歡又笑了起來。柳祁這麽看着,覺得敖歡似真的把這次會面看得很不正式。那敖歡沒有身為王子的自覺,只似和一個剛認識的人天南地北地閑談一樣,若說他和金太尉這樣聊天,那應該是很投緣的,但和少帝是很容易聊不下去的。在柳祁印象中,少帝從不參與沒有主題的交談。

但是人與人之間的交談,大多數是沒有主題的,聊點什麽,東扯西扯,為的是促進感情、或打發時間。到底誰會真的在意你昨晚吃的是魚還是雞?這些談話明明是沒有實質意義,也不為解決某個問題而存在,但在人際關系中又非常必要。但少帝一向不注重人際關系,他作為天子,确實可以非常任性地拒絕參與這樣浪費時間的對談。

柳祁也習慣了自己叭叭叭說一堆的,少帝就回一句“好”、“不行”或者“朕知道了”。但敖歡大概不會很習慣,少帝也大抵知道自己不能夠對外賓太冷漠,所以不時地點點頭,裝作認真聽的樣子,但接話回話的任務就完全落在柳祁肩上了。當然,柳祁擁有多年的應酬經驗,和敖歡這樣開朗健談的人交流,可以說是毫不費力。

敖歡笑點很低,經常被柳祁一兩個段子逗得哈哈哈,柳祁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但是少帝真的不喜歡這樣浪費時間的交談,用現在的話來說,少帝就是一個注重效率的人。他要每分每秒都花在刀刃上,所以他的每分每秒都要過得有意義,這樣漫無目的的聊天使他極不愉快。那敖歡卻很享受這樣揮霍時間的樂趣,又笑嘻嘻的,只是轉頭又看着皇帝半晌,只道:“有句話,外臣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少帝答:“那就不講。”

敖歡一時愣住了。這是柳祁不覺哈哈哈起來,這是柳祁坐在這兒那麽久第一次發自肺腑的笑。

柳祁又道:“您不知道,咱們皇上非常率真自然。”柳祁說這話的時候,那股幸災樂禍的笑意仍堆在翹起來的眼角,看着有點狐貍的樣子。敖歡一時怔住了。那陪侍的大太監卻以為敖歡感到不自在,連忙打圓場:“剛剛有人來報,太皇太後那兒有事召見。”少帝在這場無意義的會面中聽了這話,簡直喜從天降,便立即說要去見太皇太後,順勢的柳祁和敖歡也就離去了。

柳祁與敖歡一同離了書房,那敖歡又對柳祁說:“我看天家皇帝的性情,我那句不當講的話确實是不當講啊。”柳祁聞言便好奇問道:“不知道敖歡王子想講的到底是什麽話?”敖歡便也笑了:“既然是不當講的話,又怎麽好跟君子說明呢?”柳祁見敖歡的笑,也是一股子騷味堆在眉梢眼角,頗有點從前柳祁一肚子壞水的樣子。

柳祁又打量敖歡,這敖歡是三危國年紀最小的王子,年齡大概比柳祁小得多,說不定比少帝年紀還輕,滿臉都是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只是柳祁回憶當初,自己還是少年的時候可沒什麽意氣。那個時候,他雖然被人稱作小侯爺,但還是跟在小王爺屁股後面當跟班,比那些真正的佞人還會谄媚逢迎。

敖歡是個小王子,雖然說不受寵,但處境比柳祁好那是當然之事,卻又不知為何,柳祁總是看他不順眼,看着他這麽潇灑風流,自己就一肚子火。

敖歡見柳祁有些悻悻然,便以為他為剛剛那句玩笑生氣,只道:“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我看先生算是個太傅了,肚子不能撐船,也能撐艇吧?倒是饒了小人這一遭。”柳祁聽見敖歡這等言語,不覺露出禮貌的笑容,忙道:“王子言重了。自碧沒有那個意思。”敖歡卻淡淡一嘆,說:“自碧啊……舊柳猶青,平蕪自碧,幾度朝昏煙雨。令尊為什麽要給你起這麽一個傷感的名字呢?”柳祁聞言一怔,說道:“小王子不是漢語不好嗎?”敖歡哈哈一笑,說道:“哎呀,那只我說個段子。結果你們都不笑,不會欣賞我的幽默。”柳祁心想:“那句‘自然而然就綠了’真特麽幽默,叫人怎麽笑出來才好!”

柳祁又對敖歡說:“倒是小王子說被同宗室的兄弟丢進糞坑,怕也是段子吧?”敖歡卻道:“怎麽就是段子了?”柳祁卻道:“別人對王子會否作出這種事?”敖歡又道:“你錯了,我是近年才封的王子,之前是從我母親在馬場當奴才的。”柳祁便道:“既然是奴才,宗室貴族哪裏又能看得見你呢?”敖歡卻笑道:“咱們三危國不比你們天家規矩多,宗室貴族經常往馬場跑,和奴才也熟絡,不然我的母親如何能夠承寵?”柳祁便道:“那你們宗室子弟也夠不講究的,還能一路跑到糞坑去?”敖歡聞言一笑,說:“哎喲,我的好太傅,你沒聽說過別人吹牛不要戳破嗎?”

柳祁心想,少帝忍不了和敖歡聊天,除了閑談無趣之外,還在于明知對方吹牛還不能戳他牛皮吧。

敖歡又對柳祁說:“咱們确實去糞坑了,你真不知道,咱們三危民風和你們甚不一樣。什麽王子太子的,照樣泥巴裏摔打着的。只是這糞坑确實不是他們推的,是我自己跳得,故意訛他們。叫大王訓斥訓斥他們。”柳祁聞言一怔,道:“你們大王信了?”敖歡便道:“有什麽好不信的?大人總覺得小孩不會撒謊。到底那些臭毛孩子一直欺負我,也是真的。鬧得差點出人命了,大王訓斥過後,他們也收斂了一些。”柳祁忽然想起,三危國那個大王真的是比較忠厚的。柳祁想起自己小時候也耍過類似的伎倆,卻被老侯爺一眼識破。想到這個,柳祁又更嫉恨敖歡了。

後來柳祁一打聽,敖歡還是說謊了。那敖歡根本沒跳糞坑,他扯着個宗室子弟,一起滾進了糞坑。子弟想向上爬上去,他還死抱着人家大腿不放,滿口噴糞地說:“咱們一起死在這!”所有人都被他吓到了,不過他确實也說的是真的,是他媽媽将他撈起來又丢進河裏了。他母親習慣了兒子的瘋癫,把人拉了上來之後,就拖着敖歡丢進河裏,叫他清醒清醒。

那三危國真的是養惡霸的好地方。好比當年敖雪公主在兄弟姊妹中最為受寵,表現為能夠直接拿着斧頭和大王對抽。又是敖歡的性子最合敖雪公主的口味,敖雪時常庇護他,故三危大王也很縱容。那些宗室子弟都知道敖歡平常讀書的時候人模狗樣,但一旦瘋起來能跟人玩命,是真特麽的不怕死,漸漸的就誰也不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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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祁卻看着那眼睛圓滾滾笑容甜絲絲的敖歡,總覺得他不像是這樣的瘋子。

敖歡臉長得跟個孩童一樣,身體卻很魁梧,似大刀之上立了只長尾雀。長尾雀有圓乎乎的腦袋,多彩而不俗豔的羽毛,看起來倒是與世無争、人畜無害。

柳祁也不至于光看臉都認同這個人,他比誰都知道不可以貌取人。比如他麽,端的是弱不禁風的一個書生,誰知道他肚子裏都是些什麽蛇蠍的心腸。常無靈也認為柳祁表裏不一,這家夥裝得仁義君子的樣子,實質上是只騷狐貍精。

常無靈見柳祁回來了,便負手而立,那大黑臉上是陰晴不定。柳祁明知他心裏郁悶,卻不理論,一邊笑着一邊解着頭上簪冠,任由長發似瀑布瀉落,回眸一笑說:“哥。”那常無靈不禁露出動容之色,又暗罵了他一句騷狐貍。

每次柳祁見過魏略、傅魅回來,都會遭到作踐,但這些天來,常無靈和柳祁關系軟化,常無靈自己也樂見柳祁不再瑟瑟發抖,實在不好意思再把那黑鐵鎖鏈拿出來,可他又噎不下這口氣,只覺得那柳祁應該是從頭到腳都屬于自己,因此柳祁和那些臭東西吃酒說笑就已經可以算是戴綠帽了。

常無靈仍在糾結要不要給柳祁上鎖,柳祁卻已走近,牽着常無靈的手,說道:“我今天一直想着你。”常無靈微微後退、側過臉,看着似乎在讨嫌柳祁,實際上卻是害羞。柳祁哪裏看不穿,只又靠近了一些,将頭靠在常無靈肩膀上,又說:“我今天跟傅魅打聽過了,他們似乎一點也不疑心你,我就放心了。”常無靈聽了這話,醋意消退了大半,語氣卻仍很冷:“這是什麽道理?原本就不該疑心我!”柳祁便輕輕一笑,說:“當然不該,但只是不疑心你,又疑心不上別人了。你原以為這樣可以給太尉做個人情,卻不知道這事件太過蹊跷,若不徹查清楚,你不但讨不了好、還落一身騷!”常無靈仍板着臉:“你教訓我?”柳祁忙軟着調子說:“關心您。”

常無靈扭過頭去,仍是別扭,那柳祁便一邊卸着鑲玉的腰帶,一邊把手探入常無靈的衣服內,吹着氣細聲說:“我可想哥了,不知道哥想不想我?”常無靈被他撩撥得一身的欲念,便只将柳祁橫抱起來,往內室走去。

鎖鏈?

說什麽鎖鏈?把柳祁鎖起來又哪裏能看得見他跪在床上扭腰擺臀那個騷樣子了?

柳祁把常無靈伺候得妥妥帖帖的,那常無靈也忘記了要教訓他這回事了。柳祁便将頭枕在常無靈肩上,又輕聲說着:“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常無靈眯着眼睛說:“真的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找出來誰要害魏略?”柳祁輕輕一嗤,卻又說:“這不一樣嗎?既為了哥,也為了我。如果魏略真的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那我知道了,不是掌握了一個很好的砝碼嗎?”常無靈便說:“你疑心他與三危貴族有關?”柳祁不覺颔首,又說:“這時間上也對得上。怎麽那麽巧,敖歡入京就碰上這種事了?又一件,除了敖歡之外,還真沒有人敢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的做這種事了吧?更何況你又說與異族人有關。”

常無靈卻說:“你要查這件事,少不得要跟魏略多接觸了,看你也很歡喜的。”柳祁便一嘆,說:“歡喜啊。我和魏略多見面,不就可以多見見離離了?”常無靈悶聲不語。

柳祁專業搞男寵,迫于形勢娶了老婆,也是為了傳宗接代,故通共只有一兒一女。那兒子柳離一直養在宮中,如今年紀大了,大約要被正式封為侯爺,就能夠離宮住在侯府。魏略和柳離走得近,順帶着,柳祁也能多見見柳離。至于柳祁的女兒,則仍在宮中,因為準備着和親外族。那柳祁自然是不得與她相見的。

柳祁從床上起來,身上一陣陣的惡寒,大抵是因為和常無靈太過親近導致的。他實在開始佩服那些歡場小官,到底是怎樣的毅力才能夠十年如一日地笑臉迎人、滿臉陶醉地侍奉那些令自己惡心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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