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這樣的尴尬沒有維持多久。柳祁很快就推開了敖歡,淡定地道謝并告別。敖歡也仿佛不曾硬起一樣,露着那孩童一樣的笑容與之告別。
柳祁很不高興,若為他這個不高興分析成因的話,第一大概是他重造再生之後就沒停過被男子調戲,第二個原因,就是他擔心魏略。他怕魏略出了事。
但魏略再要緊,也比不過他自己的事。因此他還是得先沐浴更衣,盡管沐浴之前他已讓人去魏略府上探詢。辦事的人倒很利索,在柳祁洗了個特別徹底的澡,換了身幹淨衣裳,還梳好了發髻之後,那人便回來了,帶來的消息卻讓柳祁高興不起來:魏略仍未回府。
他覺得找敖歡的幫助并不會很大,實際上找夏炎盛會比較好。可這件事他總覺得不能讓內衛府插足,內衛府若徹查起來,恐怕得牽連出柳祁買賣異族戰俘的事來。
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在少帝一念之間。柳祁拿不定少帝的心思,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隐隐覺得少帝對自己的評價其實很低,在少帝心中,說不定他的地位還比不上常無靈。
柳祁沐浴的時候,其實覺得怪異,身上一點情`欲的痕跡都沒有,可能對方比較輕手輕腳吧,然而股間卻有些微妙的刺痛。他忍不住低頭掰開自己的大腿看,這才發現大腿內側有牙印,只是紅紅的一圈,其中兩點牙痕尤其尖,咬出了绛紅的兩點,顯然刺破了皮肉。
媽的。
柳祁心中暗罵。
柳祁有時都訝異,自己對敖歡的忍耐度是不是太低。每次自己對着敖歡就沒好脾氣,雖說表面上禮數做足,可他心裏就是牙癢癢的,腹诽之中還能夾雜髒話。須知道他以往不能說是罵人不吐髒字,應該說是幾乎不會罵人。該動手就絕不含糊,不該動手他就含笑忍着。
總之不罵人。
罵人總似落了下乘。
柳祁又來了四方神廟,指名道姓的說要見廟祝。廟祝原想推脫不見,但整個四方神廟的香客都被趕走了,廟還被官兵圍了起來,他不見也得見。那廟祝果然是異族人,乃是一個魁梧漢子,盡管站那兒不動,也使人感覺他渾身都是力量,說他是個上香念佛的廟祝,還真是無人信。
柳祁見得人多,一瞅這個所謂敖歡舊友的廟祝,就知道他是個死士之流的人物。那柳祁笑着坐在圈椅上,說:“閣下是叫劍駿嗎?”劍駿擡眉答道:“是。”那劍駿的态度倒是不卑不亢:“不知道常太傅因什麽緣故将咱們寺廟重重圍住?”柳祁笑答:“‘重重圍住’倒算不上,不過叫幾個官兵守住了門口罷了。原來是我丢了一件要緊的東西,想翻找翻找。”劍駿卻道:“常太傅好大的威勢,丢了一件東西就能勞動官兵搜索了?不知道天家皇帝知不知道您這樣厲害?”柳祁哈哈一笑:“言重了!這東西确實要緊,但我也只是區區一個普通文官,當然沒這個權利。故我先去了大理司報案,大理司也認為很重要,才發了令使人過來的。這倒是合法合理的。”
劍駿聽了,也不好糾結,便放緩了語氣問道:“哈哈,既然如此,倒是我誤會了。不知道大人丢了什麽物什,這樣要緊?若我見着了,也好幫個忙。”柳祁見這劍駿一進一退的,倒很能拿捏,便想道,這可不是個普通死士,估計是敖歡跟前什麽得力的人。那柳祁手中拿着折扇,敲了敲圈椅邊角,似在思忖,半晌勾起一笑,說:“不必勞動先生。我已讓人搜了。”
劍駿倒不介懷,他篤定柳祁搜不出什麽來,到底魏略也不在這個寺廟裏頭。他這樣站着,似一口鐘一樣,穩得很,似四面來風都吹不倒他的。柳祁倒有些羨慕敖歡能刮來這麽一個人物給他賣命。那柳祁一向想要個得力的心腹,但似乎拿到手裏的都不盡如人意。那柳祁又想,自己也想有個骨頭很硬的、能護着自己的母親,以及位高權重又能多看自己幾眼的父親,這些都沒有。敖歡都齊全了,柳祁憤憤想着,敖歡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還把魏略也奪去?
妒忌,妒忌,柳祁握住折扇的骨節有點發白。這點發白卻吸引了劍駿探究的視線,柳祁到底很敏銳,察覺到了之後便放松了手腳,給了劍駿一個波瀾不興的微笑。柳祁正想說點什麽來掌控節奏,那官兵卻來了,抱拳道:“禀大人,在劍駿廟祝的房間裏發現了禁物!”劍駿臉色一凜,心想這斷無可能,但他回過頭去看柳祁,卻見柳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便知那是柳祁有心誣陷,故劍駿也收起一腔子辯駁的話,冷眼看着柳祁。柳祁見劍駿是個明白人,便笑道:“好了,勞煩跟我去大理司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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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柳祁嚴重懷疑這件事是敖歡幹的,但沒有真憑實據,當面質問敖歡并不是一個好主意。唯一的線索可能在這個四方神廟,然而柳祁也不覺得自己能在這兒找到什麽痕跡,所以他才打起了這個“敖歡故友”的主意。敖歡把他的魏略綁走了,他就把劍駿放進大理司裏大刑伺候。
劍駿被帶去了大理司,做好了被逼供的準備,沒想到也沒有人要問他什麽。柳祁只對人們說:“不必問了,直接上刑吧。”下屬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但也沒多問,拿着刑具就往劍駿身上過一遍了。劍駿倒是條硬漢,眉頭也沒皺一下,更別說求饒了。只是刑還沒上三道,就聽說敖歡來了。
敖歡來的時候,臉上沒什麽焦灼的神色,只是笑着的。這種笑容,柳祁很熟悉,因為柳祁臉上也挂着這麽一個虛僞的、面具式的笑。只是因為敖歡長得甜美,所以那笑容看起來分外真誠一點。
柳祁請敖歡坐下,絕口不提魏略或者劍駿。他不願意做沉不住氣的那個人。敖歡倒似沒所謂,開口第一句就問:“不知道劍駿怎麽得罪大人了?”柳祁呵呵一笑:“這是什麽話?他沒有得罪我。”敖歡便問:“那怎麽把他關起來了?”柳祁拿着折扇,放在勾起弧度的嘴邊:“呵呵,敖公子的消息會不會太靈通了一點?人剛帶來,您就來了!”敖歡便也笑了:“您的人前腳剛離開神廟,廟裏的人後腳就跑我那兒求救了!誰叫您的動靜弄得那麽大,想叫人不知道也很難啊。”柳祁卻道:“可我不知道怎麽才算動靜小,難道要夜深人靜的時候迷暈綁架才好?”敖歡哈哈笑了:“這雖好!又怕打擾了別人半夜辦事。”
柳祁聞言,臉上險些挂不住,還好他的假笑已成多年習慣,一時半刻是不會破功的。敖歡微笑着傾身往前,湊近了柳祁一些,嗅了嗅他似的,鼻子動了動,半晌彎着粉紅色的唇說:“好人,你就放了劍駿吧。”敖歡這個語氣神态,像小孩子撒嬌一樣,柳祁見了不覺身軀一震,眼睛微微睜圓了些,盯着敖歡那淺色的瞳孔。
敖歡笑着,又湊近了一些,嘴唇似乎擦過了柳祁的臉頰,柳祁忙往後一躲,不想卻是連人帶着椅子的往後栽倒。柳祁心裏閃過一句髒話,臉色煞白的想着跌倒是小、丢臉是大,卻不想并沒有跌倒,反而是被拉入了敖歡的懷抱。敖歡的行動迅捷,胸膛也非常結實,可見真是個塞外健兒。
柳祁心想:媽的,還不如跌倒,現在才是真特麽丢人。
敖歡輕抱着他,笑道:“怎麽了?”那敖歡并不用力,故柳祁稍微一掙動就掙開了。那柳祁心中是真的慌,可動作還是斯條慢理的,那恰如其分的微笑更是特別穩固的妝容,不會被冒出的冷汗洗掉。然而柳祁的耳尖還是如早晨那樣微微紅了,故敖歡還是禮節性地硬了一下。
柳祁坐回太師椅上去,還是那個穩如泰山的高貴太傅。
敖歡也坐回自己的客座上去,還似個安分守己的外賓。
柳祁微微一笑:“真是失禮了。您剛剛說什麽來着?”敖歡便端坐笑道:“沒有、沒有。只是我總覺得……這話也不知當講不當講。”敖歡馬上想起自己上回跟皇帝說“這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皇帝就冷硬回答“那就不講”,現在還覺得有些尴尬。尚幸柳祁不是少帝那種風格的人,故柳祁很給面子地回道:“但說無妨。”敖歡便笑道:“我總覺得太傅對我的敵意很大啊。”柳祁聞言一怔,卻笑道:“這是哪裏話?你我不過見過幾面,且……”敖歡閉着眼都能猜到柳祁要說什麽,故敖歡馬上打斷了柳祁即将說出口的無聊客套話:“我知道,所以我才覺得莫名。”柳祁不覺住了嘴。敖歡似乎有些苦惱地說:“我對自碧可是一見傾心的。”
去你媽的一見傾心。
柳祁微笑道:“公子的漢文确實不好,您是想說‘一見如故’吧?”敖歡開朗地笑了笑:“是嗎?大概吧!”
柳祁盡量放松自己的肌肉,便往後靠着太師椅順帖的椅背,伸展着颀長的腿部,又翹起腳,這态度有些散漫又無禮了。可是對面敖歡看着他,眼中的溫度卻加深了。柳祁不自覺地想撕爛敖歡的笑容。柳祁看着他,總能感受到自己的笑容已經不是面具了,貼在臉上太久,面具已成了他的一張臉皮,要揭也揭不下來。有心人看見了,只覺得虛僞惡心。正如柳祁看着敖歡的笑,那柳祁又想:敖歡看着自己,會不會也是這個感覺?自己想撕爛敖歡的笑臉,那敖歡會不會也想撕爛自己的?
敖歡忽然開口,打破這一刻尴尬的沉默:“我以往有個舊友。”柳祁有些好奇地挑起眉:“是劍駿嗎?”敖歡笑了笑:“我的人緣很好,舊友不止一兩個。”柳祁又有些劇烈的妒忌起來。柳祁的人緣也算得上好,卻又算得上很差。像劍駿那種朋友,他是一個也無的。
敖歡說:“我想說的這個舊友……我與他從少時就失散了。”柳祁定定地看着敖歡,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驚愕。敖歡卻輕松地笑笑,半晌卻又認真起來。這還是柳祁頭一回看見敖歡認真的樣子。敖歡認真起來,連眼睛的顏色好像都深了,不再是那透徹的輕淺的碧色:“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會傷害他的。我希望你也別傷害劍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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