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Chapter.37

淩茂是睡到快十二點才起來的，攙着扶手下樓梯，邊走邊跟個老媽子一樣：“今天中午炖魚湯喝嗎？”

辜可納架着腳沒骨頭似地躺在沙發上，見到他啧了一聲：“炖魚湯給你産奶啊？”

淩茂沒理他，他走到蘇啓明的沙發旁邊靠了靠，蘇啓明這才慢騰騰地搭腔：“還是出去吃吧，吃完正好送你到縣裏坐車。”

辜可納換了個躺倒的姿勢，啧啧：“車也沒有一輛，上個班把自己窮死，還要兩頭跑。”

淩茂開始是不想跟他講話的，後面看了他一眼，沒忍住講了聲：“你跟我一起回去啊？”他一點都不想讓蘇啓明跟辜可納呆在一起。

辜可納撩起眼睛瞪了他一眼：“誰跟你一起回去，你把蘇啓明一個人丢在這裏我不得陪他啊？”

淩茂偷偷看了蘇啓明一眼，蘇啓明局外人似地在看電視，他舔了舔唇，口渴般地吞了吞口水，一直盯着的電視的蘇啓明才視線轉到他臉上：“怎麽？”他笑了下，順手把桌上擺着的一杯溫茶遞給了淩茂，“看我做什麽，臉上開花了？”

淩茂伸手接茶，低眉順目地在那裏喝着水，心裏百轉千回地想着自己應該怎麽讓辜可納從蘇啓明身邊離開。

蘇啓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拍拍衣服，還伸手輕輕抓了下淩茂的頭發：“餓了沒，吃飯去吧。”說完看了眼辜可納，“讓他呆着吧，他這樣的性子在這地方呆不了幾天。”

淩茂張了張嘴想說話，蘇啓明在衣帽架上拿了件花襯衫套在自己衣服外面，打開門就走出去了。

辜可納在沙發聲躺了躺：“你們家只有花襯衫嗎？我啓明叔什麽時候穿過這麽騷包的衣服？”

淩茂從沙發扶手上站了起來，看了辜可納好一會兒：“他比你知道的要騷包很多。”說完皺眉，“你跟我一起走。”

辜可納冷笑：“你還要求到我頭上來了？”

淩茂頓了頓，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随後又在門口蘇啓明的喊聲中默不作聲地朝外面走去：“嗯，來了。”

辜可納因為生氣，一路上都板着個臉，吃飯的時候板着個臉，送淩茂坐上通往市裏的大巴的時候也板着個臉。

淩茂走的時候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幾眼，最後在車門口抽了根煙，半晌他盯着蘇啓明：“你……”他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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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啓明看着他，點了點要發動的車：“走吧。”

淩茂狠吸了口煙，把煙頭丢在地上低頭碾了碾：“你等我回家嗎？”

蘇啓明從鼻腔裏面“嗯”出了一聲。

淩茂又頓了頓，最後跟手沒地方放似地又從兜裏掏了根煙含在嘴裏，掏打火機的時候含含糊糊地在那裏講：“你知道，我是真的有些喜歡你。”

蘇啓明又嗯了一聲。

淩茂低着眼睛給自己點煙，吐氣的時候看着像是在嘆氣：“雖然你是個混蛋。”

蘇啓明挑起嘴角笑了一下：“喜歡混蛋可真的不是一個好主意。”

淩茂有很多話想說，也有很多話想問，但是他不敢說也不敢問，辜可納那個礙事的人站在不遠的地方陰陽怪氣地講：“車都要走了你還走不走，煩不煩？”

淩茂打火機放進口袋裏，手在口袋裏放了一會兒，最後跟無處安放似地又拿了出來，他的小拇指在空中動了動，這個指頭被砍斷過，用起來其實還是有些遲鈍的。

他二十多歲畢業一心只想進公安系統，任勞任怨地在系統中幹了十來年的時間，終于可以親手把黎若厚拷起來，這一路走過來他從來沒有想過什麽，一意孤行地縱使哪天橫死街頭那也能稱得上是他的歸宿。

誰知都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蘇啓明存在？

淩茂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最後跟沒法控制般地抓住了蘇啓明的衣袖，他垂着眼睛吸了口煙：“你……”他說，“真的要等我回家。”

蘇啓明還是“嗯”了一聲。

淩茂把嘴裏的煙丢在了地上，轉身上了大巴。

他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一直都沒有任何辦法，即使他自己明明知道他被那個混蛋玩弄于鼓掌之中。

蘇啓明在他爬上車的時候扯了下他的手，然後摸了摸他的小拇指，松手之後他朝淩茂擺了擺手：“走吧。”他說，“下個星期見。”

辜可納跟着蘇啓明回家的時候先是樓上樓下翻遍了淩茂的家，下樓之後躺倒在了沙發上：“這不是他家啊？怎麽沒點他父母的痕跡在？”

蘇啓明坐在沙發上不知道不知道在沙發縫中摸什麽，嘴裏道：“這是他家老房子，父母早搬去縣城了。”

辜可納躺在沙發扶手上瞅着蘇啓明，一百個問題想要問出來：“你跳船做什麽，你騙他做什麽，你呆在這裏這麽長時間又是做什麽？”說道後面想了想，“譚天明也知道？”

蘇啓明看了他一眼，終于從沙發縫裏掏出個東西。

辜可納眯着眼睛看了下，才發現是自己的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掉進這沙發縫裏的，他啧了聲。

蘇啓明在那邊笑眯眯地回了最後一個問題：“他馬上就可以知道了。”說着手機開機，幾秒鐘後辜可納能聽見自己手機彈出了十分多的消息。

他砸了砸嘴：“沒想到我這麽受歡迎，才一天多沒開手機而已。”

蘇啓明垂着眼睛撥電話，他把手機放在自己的耳邊，沒一會兒那邊就通了：“是我。”

“……”

“嗯，他在我身邊。”

“……”

“嗯。”

“……”

“好。”

這段對話十分簡單，還沒夠上兩分鐘蘇啓明就挂了電話。

辜可納翹着腿在沙發上，興致很高的模樣：“他找了那麽久沒找着的人被我找到了。”

蘇啓明把越過身子把手機放在了茶幾上，漫不經心地應他：“是是，小可最厲害了。”

辜可納連哼了兩聲，最後問出來：“你要走啊？”頓了會兒又道，“你騙他做什麽？”

蘇啓明看他一眼，笑了出來：“好玩嘛。”

辜可納皺眉看他，最後撇開視線：“你總是把我當個小孩子糊弄有意思沒有？”他沉默了會兒，“好玩什麽，如果我沒找到你，你是不是準備在這個鄉下地方呆一輩子了？”

蘇啓明還在那裏笑：“怎麽會？”

辜可納突然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他盤腿坐在沙發上：“他講你從前也過的不開心，你跟他在這個鄉下地方呆的比較開心。”辜可納突然有些傷心，“早知道我就不來找你了。”說完他看向蘇啓明，“啓明叔，你跟他在這個破地方呆着會比較開心嗎？”

蘇啓明仍舊一副笑眯眯地模樣：“這個地方連買個安全套都得坐個車去城裏買，我怎麽會開心？”

“……”辜可納手指戳了戳沙發布，突然不想跟蘇啓明說話了，最後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你們那破地方出來的人是不是都不會講人話啊？”

他頓了頓，突然想到自己之前一直覺得有些違和的東西：“淩茂是不是也是和平街長大的？”

“……”蘇啓明頓了頓，“那個你得問他自己了。”

辜可納沉默地坐在沙發上，其實和平街早就不存在了，那個破舊髒亂的街道在十多年前就已經重新規劃，當時拆了一大片，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商業中心，那棟最高的樓就是屬于譚天明的。

他踩在他自己曾經苦苦求生的地方之上。

那個地方在很長時間幾乎可以稱得上被遺棄的地方，什麽樣的人都在那裏，轉角就遇到一個死人也不過是常态而已。

瘾君子跟妓女，不知道爹跟娘是誰的小孩子，因為一顆糖就可以把別人捅死的青少年。

辜可納見老報紙上有過那裏的照片，改造前跟改造後的對比圖，占據了一張報紙的很大的版圖。

那張報紙上大标題上大概講的是“新上任的黎市長簽下舊城改造的通知書，致力于建設更好更美的崎市”。

辜可納滿腦子都是那張舊報紙，在那模糊到看不清人臉的舊圖中想了會兒黎若厚，還想到了譚天明，想到譚天明那個時候也就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在那條街上辛苦求一個飽腹，還想到蘇啓明，或許還有這個叫淩茂的人。

最後他想到了辜宗麟，在自己七歲的時候，那棟大樓剛建成，黎若厚還去剪了彩，十多歲的譚天明牽着他的手站在不遠的角落裏。

最後想到譚天明手指的溫度。

辜可納側着腦袋看向蘇啓明：“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這個叫淩茂的人？”

蘇啓明還真的在那裏苦苦思考了一下：“可能是吧，我小的時候搶過太多人的東西，揍過太多人了。”

辜可納盯着他：“我原來覺得我還挺懂你們的，現在一點也不懂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們每個人好像都有很多秘密。”他說，“但是我沒有，只有我一個人是沒有秘密的。”

“你們從頭到腳從未把我當過你們的家人，甚至連朋友也不是，對不對，啓明叔？”

“……”蘇啓明難得沒有插科打诨地在那裏打哈哈地糊弄他。

辜可納看他：“我從小的時候就一直在猜你跟譚天明到底在想什麽。”他說，“我有一段時間甚至覺得自己了解了你們。”

辜可納想了想：“我以為自己很了解譚天明。”

“因為我自以為是的了解，所以總是自我感動地退讓。你看我現在被他逼到有家不可以回的地步，我都在想我還可以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我以為他在向我走來。”

“我一直在向你們走近。”

辜可納是真的傷心了，他眼眶泛酸，伸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他覺得自己才是這個故事中最可憐的存在，他付出了感情，付出了很多本來是屬于他自己的東西。

最後除了自己其實誰都沒有被感動。

他太失敗了，像一個跳梁小醜。

他伸手抹了抹似乎不怎麽受控制地從眼眶裏滾出來的眼淚，他一點也不想哭，那樣看起來就更失敗了，他應該冷酷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向蘇啓明、譚天明或者随便誰要回屬于自己的東西，讓他們兩個一起見鬼去吧。

然後帶着東西離開這個見鬼的令人作嘔的崎市。

他可以去找師傑，上次師傑還說要他介紹一個男人，一個長得很好看的而且年齡跟自己差不多的男人。

那個人至少可以反饋自己的感情，不管是接受還是拒絕，他至少會給自己一個正常人的反應。

那個人應該是一個正常人。

在父母的愛中長大，或許在青春期的時候參加過小團體的整人活動，但是那沒什麽，他已經長成了一個完整又健康的成年人。

可以接納愛也可以付出愛。

是一個正常的成年男人。

他們可以經歷愛情，也可以健全地分別。

什麽都好，他應該早就意識到這一點。

不管是譚天明還是蘇啓明都是配不上自己的。

兩秒鐘後辜可納聽到了蘇啓明喊他：“小可。”

辜納抹了抹自己眼角不停溢出的淚水，他努力地穩住自己的呼吸，頭也沒擡地說道：“你們配不上我。”他說，“不管是你還是譚天明，你們都配不上我。”

然後他聽見譚天明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還帶着一點電流般地失真。

他說：“小可。”

“我很抱歉。”

“是的，沒有人能配得上你。”

然後他說，他的聲音有一些喘，辜可納從來沒聽見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

這麽多年來，譚天明從來沒有過用這樣的語調跟他說過話。

他似乎在請求：“我在去你們那的車上。”

“我去找你。”

他說：“別走，我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