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太後寝宮內的後花園處,有兩人正在下棋,周圍無任何宮女。

“九千歲的新婚夫人,真真是個有趣的人。”

白子一方的太後說完後,纖纖玉手輕巧落下一子,再擡起頭來揚唇笑問:“怎麽,九千歲是想将她留在身邊?”

“太後說笑。”莊沢在棋盤上落下黑子,面色從容,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不然九千歲……”太後繼續笑着,“為何要假借哀家的名義,将她留在皇上的甘露殿?”

“棋局勝負未分之時,難道不應斂聲屏氣?”莊沢岔開話題。

“這棋輸便輸了,哀家輸得多了,也不在乎這一回兩回,比起棋局,九千歲的心思,才是哀家更關心的。”太後不以為然,妩媚地看了他一眼。

莊沢索性将棋子陸續撿入棋笥,一邊專心致志動作一邊漫不經心道:“比起那等小事,昨夜臣送與太後的人,太後可還滿意?”

“滿意……”太後抿唇一笑,又朝對面的人眨了眨眼,“不過比起九千歲,他還是差得太遠。”

莊沢擡眸淡淡掃她一眼,“太後莫要說這種會引人誤會的話。”

“哀家以為,九千歲早已不在乎了,可沒想到……”太後垂下眼簾,“九千歲不想讓之誤會的人,終究還是出現了。”

莊沢拿着棋子的手一滞,話語染上幾分危險,“太後可曾懂得,适可而止四字,如何書寫,如何釋義?”

太後勉強笑了一下,“既然九千歲不想再提,那哀家不提便是,不過哀家始終要提一句,女子的心,最是難懂,在九千歲眼裏,此舉也許只是為了測試她,至此以後能放心将她留在身邊,可保不齊在她眼裏,便是覺得九千歲冷血無情,壓根不是可以托付終——”

“太後說到哪兒去了,”莊沢淡然說道,“無用之人,何以托付終生?臣并非太後口中多情之人,相反,臣的冷血無情,太後想必早就見識過了。”

太後的秋波轉了轉,“九千歲若是對她無情,何以如此大費波折,将她娶——”

“怎麽?”莊沢揚唇一笑,“太後這是吃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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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瞥他一眼,嗔道:“還有那晚,你和她在哀家面前唱的好一出戲……”

莊沢神情有些散漫,從頭到尾将太後打量過後,方才說道:“再怎麽想,都是年輕鮮活的肉.體,更為有吸引力?”

太後被這話噎住,心知他是生氣了,心中雖有不忿,卻也不好發作。

“若她不是皇上事先安排的人,而确實是中途被扯進來的無關女子,對于九千歲又懷着一片赤誠之心,那九千歲該當如何?”

她說完後,仔細看着對面人的神情。

他仿佛并未将她的話放在心上,就連微風拂過,水眸中依舊是一片平靜無瀾。

“她若不是皇上事先安排的人,不會在各種事上,表現得如此異常。”

“九千歲對于自己的判斷,還真是有自信。”

太後笑了一聲,繼續說道:“可她若是皇上的人,不該死死纏着九千歲不放,哭訴着聊表心意嗎?為何又留在了甘露殿?”

“她若死纏不放,下場定然慘烈,既然是從一開始準備的人,便不會做出如此愚蠢舉動。”

莊沢說完望了遠方一眼,唇角勾勒出一抹無聲嘲諷的笑,“兩人在帳中,演了出好戲。”

“你怎知是戲?”太後追問,“萬一呢?倘若哀家的假設成立,她是不知情無關的人,你這一遭使她恨上了你,轉而真正想要害你,那該如何?又萬一呢,她雖是皇上的人,可也是真心愛你,兩人在龍床上颠鸾倒鳳,你當真能夠忍得下去?九千歲如此篤定是做戲,這一點未免太過于孩子……”

莊沢眸中銳利的薄光隐現,太後立馬跟吃了啞藥似的,噤若寒蟬。

過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問:“按照九千歲的說法,她在做戲,真心想要害你,你會待她如何?”

莊沢回答得輕巧:“自然是殺了了事。”

太後又問:“若按照哀家說法,她屬于不知情的人,真心愛你,卻從此恨上了你想要報複,又待如何?”

“皇上沒有你想象中那麽愚蠢,光天化日下行事……呵!”莊沢眼眸一轉,“若太後執意要猜測這種可能性,那麽臣只能說,無任何人能夠阻擋臣的腳步,報複?那也得有命才行。”

太後嘆息了一聲,“九千歲當真不是憐香惜玉之人,看來那人,無論橫豎左右,都逃不過死之一字。”

莊沢眼中略帶訝色,“太後莫非是在惋惜?”

太後搖了搖頭,笑得風情萬種。

“不是……”

“哀家只是,太高興罷了。”

“果然沒有任何女子,能夠走到你的心裏呢。”

莊沢從太後寝宮出來,含笑的嘴角漸漸恢複平整,望向遠方,眸光微動。

倘若真有……

萬一呢。

甘露殿內,寧和音搖床搖得氣喘籲籲,嗓子喊得都快劈叉了,一副頹廢的死狗相。

季明殊看了她幾眼,輕嗤一聲,“你這狀态,倒是不錯。”

說完他摸了摸床板,像是按到什麽機關,一個方形小盒子慢慢凸出來,裏面放着許許多多的藥瓶。

他從中仔細挑出一瓶,交到她手中,壓低聲音道:“那閹人警惕性極高,盡管此毒無色無味,可還是得小心為上。”

寧和音鄭重點頭,“皇上放心,民女保證完成任務。”

季明殊問:“你藏哪兒?”

寧和音:“這個皇上就不必管了。”

季明殊嚴肅道:“朕說過那閹人警惕性極高,至于高到什麽程度,或許就連夜晚睡覺之時,都會讓人不着寸——”

“咳……”寧和音擠出個笑,“皇上您真的可以放心。”

說完她轉過身,把自己七七八八折騰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轉回來。

季明殊眼神微暗,眼前的人,發絲淩亂不堪,衣裙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露出一道雪白細膩的鎖骨,臉上的胭脂盡數被暈開,卻更多添了幾分妩媚的風情。

變化最大的還是眼神,起初清澈如小鹿的眼,現在既泛着紅又隐隐含了淚水,無形中随便掃過來的一眼,都能勾起人無限的遐想。

寧·破布娃娃·和音挑眉:“皇上,如何?”

季明殊的視線落到她的身前,沉默半晌才道:“很好。”

“我現在這般模樣,他定不會再碰我。”

話音剛落,寧和音柔弱地跌出帳外,淚水順着臉頰不斷落下。

而季明殊在她出帳子之後,又分別掏出兩個小瓶,在皺得不成樣子的床單上抹了又抹,細細暈開。

莊沢踏進甘露殿內殿時,便遠遠聞到了空氣中的淫靡之味,眼神一轉,看到了靠在桌腳旁面如死灰的人。

她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眼珠根本不會轉動,看到他時,嘴角緩緩彎出了一抹勾人的笑,眉眼霎時間風情萬種,“夫君,你來了阿……”

他上前想要觸碰她,她本來朝他伸出的手,一瞬之間又縮了回去,仿佛看到了什麽極為可怕的東西。

她抱着自己身前,躲到了桌子底下,雙眼爆睜盡是恐懼,聲音無比凄厲:“我不要了,我不要了……不要再碰我了,不要碰我!!!”

在莊沢的指尖觸碰到她臉時,她猛地把他推開,爆發出驚天吼聲。

季明殊在帳子裏額穴跳了跳,有過心理準備之後,掀開幔帳,眉眼間盡是餍足之色,看到來人時略微一怔。

“九千歲這便來了?朕還以為你同母後,要聊上更久一些。”

莊沢起身,眸中的光琢磨不透。

“她為何會成為這樣?”

“這樣?”

季明殊面帶惱色,“朕同樣十分不解,明明先前,還是一臉享……欸,九千歲?”

莊沢俯下身子去抱桌下的人,她卻死死抓着桌腳不放手,“滾開!你滾開阿!”

季明殊道:“既然她不願走,那不如便将她留在宮……”

莊沢回頭看去,季明殊的氣勢頓時弱了,讪讪道:“朕難得碰到這麽合心意的女子,若留她在宮中,朕會好好對她。”

“好好對?”莊沢問,“敢問陛下,如何好好對她?”

“朕想……”季明殊垂頭望向桌角下的人,神色溫柔,“若是九千歲允許,朕便封她為皇後。”

莊沢眸光不着痕跡一暗,淡聲道:“她是臣的夫人,皇上若是如此,那會落人口柄。”

“朕心中已有主意,”季明殊笑道,“只要九千歲肯點頭,安排她假死,準備新身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莊沢望向她,“夫人願意嗎?”

抱着桌角的寧和音怯怯望了莊沢一眼,一字一句重複問道:“皇……後?”

莊沢道:“是,皇後。”

寧和音忽地笑出聲來,表情天真無邪,望着季明殊問:“要是當了皇後,那臣妾能不能把這個死太監拉出去砍——”

季明殊:“……”

他猛地蹲下身捂住她嘴,“你胡說什麽?”

寧相找來的人,竟然是個傻子?

寧和音搖晃着頭把他手扒下來,表情柔弱又可憐,怯生生喊:“皇上……”

季明殊心又是一陣塞,本以為身後的閹人會大發雷霆,說不定會當場戳穿她的拙劣演技,然後他跟着……

卻不曾想,他垂眸淡淡道:“可惜夫人當不成皇後了。”

接着伸出手,輕輕牽住她。

“走了,回家。”

季明殊看着被牽着走還在裝模作樣一瘸一拐的人,為她辣眼睛的演技感到擔心,細細一思索,察覺出一點不對勁來。

柔弱成瓷娃娃般的人忽然趔趄了一下,她身旁的人松開她的手,轉而把她抱在了懷裏。

季明殊看到,被抱着的人微微轉頭,沖他做了個鬼臉不說,垂下的手還伸出了兩根指頭,那究竟是什麽含義?

來不及細想,他只覺得……

嗯,那閹人,果然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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