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消失?”莊沢不确定般重複了這兩個字。

“是啊,大人!”侍女更加惶恐,“夫人沒有回到原來的院子,而這一路上也都尋過了,根本不見半點蹤影。”

後方趕到的晏明聽見這話,止住腳步。

本以為大人眼中會鋪滿戾氣,将一衆服侍夫人的人問罪,沒想到他只是往關押公主和太子的地方而去。

晏明候在外邊,小半個時辰後,見到大人出來,那件本就張揚似火的紅袍,似乎更鮮豔了。

而他的身上,有着揮之不去的濃烈血腥味道。

晏明滾了滾喉嚨,跟着大人往假山而去,最終在一座偏小的假山前站定,看到大人用手一遍遍去試探,最終待到假山門開,毫不猶豫踏了進去。

難不成夫人是無意中藏進了這座假山內?

晏明暗自思忖,難怪大人這一路上,都顯得特別的平靜。

可當他跟着大人一道進去,将這座假山下的密道走遍,沒發現任何一點夫人的影子,甚至走到了所在的出口花樓,也只見到大人在出口蹲下身子,拾起了一件配有鈴铛的小飾物。

那個小飾物靜靜躺在大人手中,對比起大人的手,倒顯得飾物粗糙了。

晏明想起來,這件小飾物,是方才佩戴在夫人頭上的。

此刻,他終于見到大人臉上有了些不一樣的表情。

大人将飾物慢慢收緊,沉下眼眸,那份令人心驚膽戰的陰狠,似乎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連他此刻看了,都有一些腿軟。

半個時辰後,花樓的每一處角落都被搜遍,可依然不見夫人的任何蹤影,也并未有人在此見到過夫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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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城門緊閉,晏明見了大人要率人尋遍京城各處,連忙勸道:“大人!萬萬不可,這樣一來,我們的行蹤便全暴露了,恐怕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莊沢連那慣常的笑容都未曾帶,淡淡掃他一眼,輕問:“本官做事,何時輪到你來指教?”

雖然眼神很淡,語氣也輕,但晏明止不住打了個冷戰,如有一盆冷水潑下,僵在原地。

大人現在随便一句話,都能剜到人的心上去啊!

夜幕沉沉,晏明望見大步走去的人,紅袍與墨發被風吹動,一股子張揚肆意的勁,可他望見他挺直的腰杆和看似平靜的臉時,竟然生出一種想法——

大人,好可憐。

一連過去三日,這三日來,全城各處搜遍,依舊不見人影。

蘭溪端着吃食在外,想輕敲門,卻又被人給制止了。

擡眼一看,抓住她手的人是陸雲輕,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拉着她到一邊,才低聲道:“你還不知道九千歲?若是夫人未曾回來,那他是不會恢複的。”

蘭溪面色猶豫:“可大人為了找夫人,每天就吃那麽一點,睡得也少,現在都不知道成什麽樣了,若是夫人回來,見了大人這樣,肯定是要心疼死的。”

陸雲輕瞥了眼之前是寧和音住的侍女房,現在卻被一個男人占據,除了外出尋人便是窩在房裏,都不知道在幹一些什麽,微嘆口氣。

“你覺得夫人,還會回來嗎?”

這話一出,蘭溪瞪大了眼。

兩人對望,沉默半晌過後,蘭溪冷下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夫人不回來了,你還想鸠占鵲巢?”

陸雲輕沒因為她最後四字生氣,反而抿了抿唇:“看吧,你也覺得,夫人不會回來。”

蘭溪端着餐盤的手一顫,垂下眼。

她好像是這麽覺得了,可是她不該這麽覺得的。

夫人,若是還在的話,究竟在哪兒呢?

屋內,墨發散下的男人和衣而卧,睡了不到一個時辰,起身,走至書案前,提起筆,開始完成那副未完成的圖。

嶄新的羊皮紙上繪着山川和大地,被認真地一個個做了标記,此刻毛筆落下,又開始繪起河岸與海流。

有一處因為神思混亂,落筆重了一點,莊沢握緊筆杆,沉沉盯着,最終,還是換了一張嶄新的羊皮紙,将原先的圖案臨摹上去。

一旁火盆裏燒過的灰燼殘渣,已經堆積如山,而新一幅看似完美無缺的羊皮卷,又被丢了進去。

火折子被點燃,一道丢進,火苗開始舔舐,毫不留情。

門在此時被敲響,莊沢提筆的手一頓,聽到門外晏明急不可耐的聲音:“大人,有消息了!有人在東海渡口見到夫人的身影了!”

莊沢眸色變幻,視線落在羊皮紙上,提筆頓住的地方,正是東海渡口。

“又是饅頭,不吃!”

寧和音看到如玉指尖遞過來的開裂饅頭,很果斷地呸了聲。

眼前的人把饅頭收回,微嗤一聲:“現在還有饅頭,若是到了島上,你連饅頭都沒得吃。”

太賤了!

寧和音在心裏罵了聲,表面很淡定地道:“那就把我餓死算了,那你也等不到莊沢來了。”

面容如花般的男人綻出一笑:“你是在威脅我?”

對上那雙情緒變幻莫測的眼睛,寧和音忽然覺得他跟某個人有點像,可到底哪裏像,又說不清。

“算了算了,給我喂吧,”寧和音沒骨氣地說,“能不能泡點水,太硬了,嗓子疼。”

葉緋望着她灰撲撲的小臉,動了動唇,沒說什麽,起身去給她打水了。

寧和音望着他的身影離去,毫不猶豫,往地上呸了又呸。

這誰能知道啊?

三天前她躲進假山裏的那條密道,結果很容易地就發現了藏寶圖,帶着藏寶圖從原出口出不去,只能一直往前走,最後的出口,是一處花樓。

她千算萬算都沒算到,出去會被葉緋逮個正着。

而且他還像是開了天眼似的,見到她身上的藏寶圖,就知道是幹嘛用的,當即帶她躲在一處暗室,等到莊沢派來搜尋的人尋過,天色大亮,又帶着她鑽潲水桶裏出了城。

那滋味,想起來,一輩子都難忘。

按照她的想法,葉緋可以拿了藏寶圖就跑,大可不必一直帶着她個拖油瓶,可她經過三日來的分析,又見到昨日葉緋故意洩露了他們行蹤,終于确信,這份藏寶圖的藏寶地點,還需要什麽人來開啓。

而這個人,就是莊沢。

所以她成了誘餌,莊沢就是那條将要被釣上來的魚。

其實她也不确定,莊沢會不會為了她來,或者就算是來,為的不是她,是藏寶圖也不一定。

時至今日她總算明白,女主跟藏寶圖比起來,好像這些個反派男配什麽的,都更喜歡藏寶圖。

也對,江山和美人什麽的,一般都是江山重要。

女主的後宮,沒了。

可她的夫君,也跟着沒了。

她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葉緋打水回來給她喂了饅頭,最後說:“還有一炷香時辰便要開船,你要是待會覺得不舒服,就及時說。”

寧和音不暈船,可這時候忍不住嗤一聲:“就算是我暈船,你有那個錢請大夫嗎?”

葉緋:“……”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頭頂,手一伸,輕巧把一朵顯眼的珠花摘下,勾唇:“這不就有了?”

寧和音冷笑得更厲害:“你敢摘,可你真敢把它拿出去嗎?”

“激将法倒用得不錯,”葉緋一笑,“可惜對我沒什麽用。”

他把珠花重新簪回她頭上,又笑了笑:“好看,想必就算是暈船暈到昏死過去,也還是好看的。”

寧和音:“……”

策略無效,只能在心裏狂罵賤人。

等到葉緋靠在另一邊,看似要休息了,寧和音眼神止不住亂飄,最後飄落在他身旁的那柄劍上。

那是一柄重劍,乍一看跟葉緋并不相配,可當看到他提起重劍時毫不費力的模樣,又覺得先前生出的是錯覺。

很配,配到寧和音神思飄忽,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

他們住在半路的客棧裏,莊沢半夜出去追人,最後帶了一道刀傷回來,而無恙的師兄莫名其妙死亡。

她想了很久,終于開口問:“那天晚上的人,是不是你?”

葉緋睜眼:“哪天晚上?”

寧和音“呵呵”幹笑一聲,閉口不說話了。

“喔……你說的是那晚阿,讓我想——”他話沒說完,甲板上方傳來細微動靜,很微弱,卻也被他聽清楚了。

葉緋漾出一笑:“你的夫君來了,你猜猜,他有沒有按照我的意思,是只身一人前來呢?”

寧和音腦海忽然浮現出一段劇情,葉緋想要設計莊沢,可惜莊沢用了反間計,到頭來害的人成了他自己。

臉上多了一道傷疤的葉緋表示,不殺莊沢報仇,此生誓不為人。

由此可見,毀了葉緋的容,比殺了他還要讓他難受。

寧和音恍然想,已經過去了三天,裴玥會不會已經被莊沢給殺了,裴鏡心裏埋下了仇恨的種子,所以現在進入下一段劇情,該輪到葉緋了。

她不敢再往這方面想,看着葉緋離開,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來的人興許不是莊沢。

可同時內心的另一方面,有小心思作祟,她想見他,想抱抱他,還想在他懷裏撒嬌,告訴他,這三天來,她到底受了多少的委屈。

閉了眼沒過一會,有雙重腳步聲響起,察覺到一道炙熱目光落她臉上,寧和音的小心髒怦然一跳。

她不想睜開眼。

葉緋卻是毫不客氣地拆穿:“方才還醒着跟我調情呢,這下見夫君來了,又裝死了?”

寧和音:“……”

調你媽的情!

你這樣是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還會帶着她一起死知不知道!

“夫人。”毫無波瀾的熟悉聲音響起,寧和音再怎麽裝,也沒辦法忽視了。

她睜開眼,見到眼前人的那一剎那,微怔了怔。

他的臉龐明顯消瘦很多,漆黑如夜的眸底有了血絲,眼下一向白到透徹的肌膚上,更是有着一片淡青灰色。

這麽憔悴……

難不成,真是因為她嗎?

葉緋把人往地上一推,明顯跟她一樣中了軟骨散又被繩子捆住的人,毫無反抗之力,直直栽倒在她身邊。

“別說我不識相,給你們一個時辰單獨的空間,這樣總夠了吧?”葉緋說完,笑着離開。

莊沢挪動身形,坐穩身子,望向一旁的人,發絲蓬亂,淨白的臉多少被髒污遮掩,完全不複消失之前的模樣。

寧和音察覺到他的視線,淡淡擡眼:“藏寶圖在他身上。”

莊沢斂眸,不語。

寧和音又道:“我知道你用了反間計,這船上的人都換成了你的人,對不對?只要你想,随時都可以把葉緋拿下,何必再苦兮兮做戲呢?”

說完後她閉上眼,往旁挪了挪身形,似是不想再說任何廢話。

其實寧和音心裏怦怦跳着,她猜想到了結果,只等莊沢的目光跟刀子一樣,落在她身上,把她從頭到尾鑽出無數個大洞來。

卻沒想到,身旁的人開口,只是問了一句:“這三日,你過得好嗎?”

寧和音心裏一堵,他還有臉問?

一看就知道過得不好了,還需要問???

寧和音裝死不搭理他。

“我也過得不好,”莊沢挪動身形,靠近她,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所以日後,別分開了。”

寧和音耳朵一燙,連忙睜眼轉頭,誰知道兩人腦袋挨得太近,她的唇恰好擦過了他下唇。

四目相對,寧和音從他漆黑的眼裏,看見了自己癟着嘴的臉龐。

連忙偏過頭去,抿嘴,板起臉來:“我們兩已經沒關系了,分開是理所當然,在一起才叫奇怪。”

“但現在,不就在一起嗎?”莊沢笑出聲,“奇怪嗎?”

寧和音被他風輕雲淡的笑刺激得腦袋嗡嗡,忍不住說:“我跟你在一起一刻都不到,我跟葉緋孤男寡女三天,是不是比你要自然多了?”

話語一出,莊沢微勾的唇恢複平整,從餘光看去,整個人面色雖然不變,眼睫卻是稍垂,眸光陷入一片烏黑死寂。

如同深不見底的潭,任風拂過,不見絲毫動靜。

良久,寧和音望見他,又輕輕笑起來。

“我穿的紅袍,好看嗎?”他低聲問,話語微不可聞。

寧和音撇撇嘴:“我現在覺得,紅袍不襯你,葉緋穿鮮豔的顏色,比你好看多了。”

又是良久的寂靜。

寧和音等不住閉上眼,才覺得耳旁有微弱氣息拂過,輾轉來到臉側,又挨上她的唇。

觸上唇的前一刻,她微睜眼,撞進那片深邃幽暗裏,聽見他說:“我不在乎。”

她的唇瓣幹裂,他的情況也沒好上多少,并沒有那種軟軟相觸的感覺,他含着她的唇,輕輕柔柔,如同安慰。

氣息萦繞在鼻尖,寧和音睜着眼睛,不知不覺,就有溫熱的東西從眼眶裏滑落。

被莊沢察覺到,他放開她的唇,又去吻她的眼。

酥麻溫熱的觸感一直存在,一下又一下,寧和音的心跟着這節拍跳動。

然而內心,某個聲音告訴她,還是不能就這麽認輸。

動動唇想出聲的那刻,莊沢卻先動作,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喃喃說:“只要是你,就夠了。”

寧和音從來沒見過神色這麽溫柔的莊沢。

他的桃花眼裏,似藏了一汪春水,就那麽在她眼前,很近。

近到讓她以為,從來沒有距離。

他對上她的眸子,這份溫柔,幾乎要将她溺斃。

“我再也不會……讓你一人了。”

他貼上她的臉頰,在她耳畔,又一次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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