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施野

施斐沉聲問出這句話時,施晝就後悔自己為什麽老老實實的回話。

善意的謊言他不香嗎?

施晝支支吾吾的:“就……普通朋友。”

施斐不再追問,施晝明擺着不想說,他也不能逼着人回答,他揉了揉眉心:“三哥現在準備回府,我差人送你罷。”

又想了想,有些不放心:“我親自送。”

施晝連忙拒絕:“不用了三哥,我坐馬車過來的。”

施斐眸色一暗,一而再的拒絕……我的阿晝,你這是為了誰而對我如此隐瞞?

“路上小心。”施斐只能囑咐道。

施晝應了聲“好”。

——

等上了馬車,一身疲憊的施晝靠着車壁舒緩了口氣,天色已晚,平常這個時候他已經睡下了,此時一歇息下來,困意就襲湧而來。

江奕突然問他:“楚青痕如何?”

施晝腦子都不想過,搬出之前施斐的說法:“是高潔之人。”

江奕又問:“做官之後?”

施晝想了下:“那必是兩袖清風,一心為民的好官。”

江奕搖頭:“此人并非沒有狼子野心,以後他為你手下之臣時,需多點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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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晝“嗯嗯”的點頭,又撒着軟:“我困了,你過來。”

江奕坐過去,嘆了聲:“睡罷。”

于是施晝安安穩穩的枕着江奕的大腿,沉入夢鄉。

江奕為他洗漱更衣時,施晝也只是迷迷瞪瞪的睜了下眼,完事後又迷迷糊糊的被江奕抱到了床上,剛一縮進被窩就進入了深度睡眠。

江奕臨走時,撫着人的側臉,俯身輕吻了下施晝的額頭,喃聲道:“好夢。”

昏暗的燭火霎時熄滅。

“吱嘎”一聲,房門打開又被合上。

江奕退了出去。

——

施晝睡醒時,外頭天光大亮,他愣了一會兒,突地坐起來。

他今日沒去早朝?!江奕為什麽不叫他?

施晝傻了一會兒,又躺下來。

哦,今日是休沐日。

施晝開始回籠覺沒多久,就被江奕從床上拉進來去用早膳。

他在江奕府上攤了一天,夜晚臨近宮中門禁才離開了江奕府邸,并且嚴詞拒絕了江奕的跟随。

中途就偷溜了下車,把暗衛喊出來後,逼着他們成為幫兇,不許去跟江奕說。

下一刻就去了跟衛瑾說好的老地方,他倆常去的那座酒樓外,衛家的馬車令人矚目。

施晝踩着梯上去,沒掀簾子,嘴裏就嚷嚷着:“衛瑾我到了,我們今夜去哪玩啊?”

話音剛落,施晝就被吓得僵住了。

施晝:“……?”

衛瑾呢?

衛炙怎麽在這!!!

衛瑾你害我!

施晝跟衛炙直直對視了一會兒,他手一松,放下簾子:“啊走錯了,對不住對不住……”

衛炙沉聲道:“站住。”

施晝站住。

衛炙又道:“進來。”

施晝心裏把衛瑾揍了三四次,做好心裏準備才進去坐下,他咳了幾聲:“衛将軍,衛瑾在哪?”

“被臣關在府裏了。”衛炙道。

施晝心裏嘆了聲,真慘。

衛炙臉上毫無笑意,顯得無比嚴肅,經歷過戰場上濃厚的鮮血,他身上的戾氣也唬人的很。

施晝自個又理虧心虛,于是默默閉嘴不出聲。

馬車內一時寂靜。

半響,衛炙拿出了什麽東西,掀開那一層油紙後,露出裏邊被裹住的點心:“上次臣說的點心鋪。”

施晝拿了一個,往嘴裏塞。

的确好吃,比宮裏的點心也不枉多讓,卻有着民間獨特的味道。

施晝贊了聲:“好吃,多謝衛将軍。”

衛炙又将那油紙裹上,他遞給施晝:“殿下吃完就回宮罷,別總跟着衛瑾皮。”

“你是皇子,與他不同,出行都得注意點,但凡出了事,皇上跟娘娘都會心疼的,更別說自身也會受罪。”

施晝接下,很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嗯。”

衛炙比他大的多,又這般苦口婆心,施晝也就忍下了君臣之別,衛炙這種舉動實是冒犯。

馬車悠悠行駛起來。

施晝剛吃完那塊糕點,馬車就停了。

衛炙先是利落的跨下去,再攙扶施晝也下了來:“明日早朝見,路上小心。”

施晝颔首,往宮內走的同時又道:“衛将軍就饒過衛瑾這一次罷。”

衛炙沒同意,只靜靜的看着施晝越走越遠。

施晝剛進宮門,就看見專門候着他的轎子。

他回頭望了眼,已經看不見衛炙了,滿目都是點點昏暗的星火與黑暗。

黑夜下,施晝看了眼宮女手中的宮燈,他眼眸低垂嘆了聲:“再點亮些罷。”

——

将軍府。

衛瑾被鎖在自己的房裏,他一聽門外熟悉的走動聲,就狠狠拍起門:“哥!放我出去!”

“阿晝怎麽樣了?”衛瑾問。

衛炙道:“已經回宮了。”

衛瑾舒了口氣,又很氣憤:“為什麽攔我?”

衛炙冷聲:“這是第二次,幸虧被我阻攔。”

“衛瑾,這是皇子,但凡出了什麽事,整個将軍府都負擔不起,你一個人的胡鬧不能讓整座府的人命來為你賠!”

衛瑾只得沉默。

“更別說此時正是局勢緊張的時刻,你平日帶他去別的地方還好,但是那種三教九流極其混亂的地方,明擺着跑去送命。”

“怎麽?嫌命長了是嗎?”衛炙面色冰冷。

衛瑾忍着火氣,低聲道:“我記住了。”

“禁閉三日。”衛炙說罷,就走了。

衛瑾煩躁的踢了下門,只得上床睡下。

——

又過了四五日後。

會試放榜時間為第三場結束的五日後。(①)

施斐那場宴會正是第三場結束之後的第一日。

今日正是放榜日。

誰能榜上有名誰又會名落孫山就由今日揭曉。

施晝讓侍從去榜前給他抄寫了一份,此時正坐在書房觀看。

他從第一名看起,第一名是在京城世家中頗有名聲的一位公子,施晝也略有耳聞,卻因為圈子不同,未曾結識過。

第二名是與他相識的楚青痕。

再往下看,直到末尾。

裏邊他認識的人名并不多,十幾個是京城裏一起玩過的,還有些就是那日宴會上結識的。

施晝又過了一遍,加深了自己的印象,大概心裏有個數之後,就将這張紙放到一旁。

倒是越發的公正了,今年中榜的世家子弟僅占了兩三層,施晝揉了揉眉心,皇帝這又是出了什麽心思?

離下月初的殿試也就還有那麽幾天了。

施晝沉思了下,還是靜待殿試出榜後再做打算。

朝中腐敗現象積壓多年,近幾年怕是要進一批新血,上榜人數比往年的都多,世家子弟又僅僅只占少數,裏邊還多數是沒落的名望家族。

這幾天太醫院又傳出來消息,說是皇帝召太醫的次數又增加了。

施晝再次揉了揉眉心,局勢有些難看啊。

他怕有人抓緊這個空子,趁亂做出什麽事。

施晝起身,往外走,已經到點去讀書了,雖然大早上瞅見夫子的臉很掃興。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課堂上打的瞌睡,莫名的更香。

“夫子。”進門後,施晝颔首叫了一聲。

夫子也像施晝行了禮。

施晝往自個位子上一看,看見了旁邊坐着的衛瑾,驚訝了下:“衛瑾?”

衛瑾趴在桌上,有氣無力的應了聲。

施晝坐下後,開始詢問:“前幾天怎麽回事?怎麽近幾日都沒見着你?”

“我本來想帶上我哥的人去找你,畢竟你是皇子,多帶點人也能防着出什麽事,然後不知道誰跟哥說了我的安排,我哥套出我的話,就把我鎖家了。”衛瑾壓低了聲音,道出事情的經過。

“之後四日?”施晝問。

衛瑾深吸了一口氣:“我哥讓我禁閉三日,我差點就以為我要死在我寝房裏。”

施晝了解,衛瑾以前也被禁閉過,他清楚衛家的禁閉不是單純的禁足,而是關在房裏,不給吃也不給喝,無論衛瑾怎麽呼天喊地也不會有人理他。

他光是聽着就背脊發寒。

“我讓你哥對你下手輕點了。”施晝嘆了口氣。

“第四日是我在家中休息。”衛瑾道。

施晝看着衛瑾此時精神氣差外帶半死不活的模樣,有些對不住人又覺着有些好笑。

他咳了幾聲,把笑意壓下。

衛瑾一聽就知道他心思,當即就坐起身,做勢要撲到施晝身上給人一個教訓:“你還想笑?”

施晝一把摟住人,拍了拍人的背:“不是,我——”

“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施晝聽見這嗓音就生煩。

他二哥莫名其妙的對他充滿了敵意。

施晝松開衛瑾,轉頭去看,施野已經坐在了自個的位置上,就在他位置的後面。

“友人之間的安慰以擁抱來表現又如何能稱之為失禮?”施晝冷聲道。

他又揚起一抹笑,湊近低聲對施野笑着道:“先前二哥與那位宮女間的摟摟抱抱,又成何體統呢?”

施野臉色霎時一沉:“你如何看見的?”

施晝臉上笑意不減,輕聲道:“還真有啊。”

施野瞬間握緊拳,青筋都顯出來了:“你诓我?”

施晝挑眉:“怎麽?”

施野深吸了口氣,壓下怒火:“閉嘴,轉回去。”

施晝笑道:“我偏——”不。

話未說完,就聽見夫子說晨讀開始了。

施晝只好轉回去,旁邊的衛瑾吃瓜吃的有點撐,小聲道:“漂亮。”

下一刻夫子的厲喝就響起:“衛瑾!”

衛瑾瞬間站起身:“夫子何事?”

夫子看着他道:“背誦昨日教學那篇文章。”

衛瑾心下一喜,道:“夫子,我昨日沒來啊。”

夫子到底年紀有些大了,記不太清事,聽衛瑾說了才想起來,沉吟了下,道:“那就請隔壁的五殿下起身背誦。”

躺着也能中槍,施晝心梗。

他昨夜溫習過之後,還有點印象,起身流暢的背誦完了,夫子才放過他們兩人。

經過這一出,晨讀順利的過去,沒再出什麽幺蛾子。

夫子嘆了聲,這群小崽子果然還是得被吓唬幾下才聽話。

就是欠。

轉眼就到了下學的時候,夫子布置了任務後,年齡小的就迫不及待的往外跑了,剩下的都是慢條斯理收拾東西的。

他跟衛瑾走時又看了施野一眼。

施野恰好也在看他,發現他的視線後,又快速的移開視線。

這種情況已經發生了兩三次了。

施晝雖心生疑惑,但也不想去探究清楚。

他跟衛瑾出了門,就往他的宮殿走,走了一會兒後,周圍就沒多少人了。

宮中道路一向冷清的很。

緊接着就聽見一聲“施晝”響起。

施晝轉身一看,是施野在叫他。

等施野走到他的面前,施晝才問:“二哥,有什麽事嗎?”

施野吸了口氣,看着施晝,卻是對周圍的太監宮女道:“都退下。”

衛瑾只好也去了遠點的地方避退。

施晝冷聲問:“有什麽大事?”

施野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那宮女,是因為她突然跌倒,恰好我就在一旁。”

施晝很是驚奇,施野改性了?特地來向他解釋這個?還是說怕他說出去壞了施野名聲?

施晝只好道:“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衛瑾也不會,你沒必要特地過來解釋。”

也不知這解釋是不是真的。

施野皺起眉,輕嘲:“不用,這等事你就算說出去也無妨,我何曾在意過?”

施晝很是冷漠的:“哦。”

施晝又問:“還有事嗎?”

施野頓了下:“沒了。”

于是施晝朝一直望着這邊的衛瑾招了下手後,轉身就往之前的路走。

沒走多久,回眸一看,施野的背影已經離他很遠了。

衛瑾問:“怎麽了?二皇子居然破天荒的來找你。”

這兩人關系是真的不好,衛瑾作為伴讀,看了幾年,深有體會。

施晝只搖頭:“沒事,你記着別把今日聽到的話說出去就好。”

衛瑾來氣了:“我是那種嘴欠的人嗎?你信不信的過我?”

施晝只好安撫人:“不是不是,好了,等下回到殿中我們休息下,再做夫子的作業。”

衛瑾應下:“夫子也是狠,居然拿會試的試題讓我們寫文章。”

施晝也很是頭疼:“舉人們九天寫完的試題,讓我們一日就趕出來。”

太狠了。

雖然堅持的很辛苦,但第二天施晝還是成功完成了任務。

又過了幾日,殿試。

日暮後,施晝領着人去殿旁看了幾眼,去的途中恰好同出來的貢生們撞上。

他一眼望過去,瞧見楚青痕落在後頭,卻不再是孤單一人,周圍已有了三四個人,衆星捧月般圍着他。

楚青痕感受到這股視線時,擡眸就跟施晝的眼神撞上。

兩人隔着人群對視。

楚青痕向施晝颔首。

他今日穿的是正經的宮內皇子服,他一路走過去,周圍的人就避讓開,向他行禮。

施晝跟幾個眼熟的說了幾句話。

楚青痕就差不多到他面前了。

“楚公子。”施晝道。

楚青痕行禮後,道:“殿下。”

他這番平淡的模樣,反讓施晝心生疑惑,楚青痕為何對他是皇子的身份沒感到半分驚訝?

“自從楚公子作出那首詩後,本殿就知今日能在殿外與公子相見。”施晝說着場面話。

楚青痕此時也仍是一身白衣,清清冷冷的模樣,還是同之前一樣寡言少語:“殿下過譽了。”

施晝突然想起他三哥也好白衣,但兩人終究是不同的。

楚青痕的白衣是清冷高潔。

施斐的白衣卻是溫潤和雅。

“那就祝楚公子,前程似錦。”

“多謝殿下。”

等楚青痕說罷,施晝就繼續向前走,與楚青痕擦肩而過。

施晝大抵對在場之人的相貌有了個印象後,就轉身去禦書房了。

去找皇帝,探探口風。

太監通報之後,獲得皇帝許可,施晝就進了禦書房。

他跪下來行了禮。

皇帝沉聲道:“怎麽過來了?”

施晝跪在地上,絲毫不臉紅:“兒臣想父皇了,就過來看看父皇。”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才出聲:“過來。”

施晝立刻站起身,走到禦桌前,瞅見桌上疊着的厚厚一層紙張:“這是方才殿試的考卷?”

皇帝應了一聲:“嗯,你同朕一起看看。”

施晝說了聲好,他走到皇帝坐着的椅子旁,很是熟稔的蹲下來,這個高度他剛剛可以看見桌上放着的紙張寫了些什麽。

桌上擺着的赫然是楚青痕的考卷。

施晝看了眼試題,大致意思是:若是蠻族最近在準備入侵我朝,那麽是我朝率先開戰,還是安撫蠻族為主,再寫出具體做法。

狠還是皇帝狠。

這試題看似簡單,但不管是主和還是主戰,儒生在朝上站隊就立顯分明。

在這些人還未入朝的時候,就可以分辨出這些人大概會站在哪派。

那麽很多事情就可以明了了。

楚青痕主戰。

施晝掃了兩眼,華彩的文章,方法也可行,推舉的将軍也很合理。

皇帝問:“如何?”

施晝道:“甚好。”

皇帝又拿出一份卷子壓在楚青痕的上面:“朕覺得這份也不錯。”

這是會試的第一名寫的,世家中很有名聲的那位簡公子。

簡若生主和。

一份主戰,一份主和,簡直是天差地別。

施晝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只能道:“這份也甚好。”

皇帝問他:“施晝,你覺得哪位,可奪狀元之名?”

施晝一下就怔住了,皇帝擺了一個大坑給他,

楚青痕平民出身,簡若生卻是含着金匙出身。

一份主戰,又一份主和。

皇帝這是想看他,究竟是站在世家那邊還是站在平民那邊,對蠻族又是主戰還是主和。

施晝許久沒回答。

皇帝道:“嗯?”

作者有話要說:  ①:古時放榜時間沒這麽快的,大概是三月十五考完,四月十五才放榜。

跟現在考完試,兩天就能出成績沒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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