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刺客

施斐握着施晝的手,握了一路,到最後,他的手也被捂着暖和了。

施晝将施斐的手擡起,用臉往人手掌心蹭了蹭:“暖了。”

他又放下來。

施斐笑笑道:“好了,你去玩吧,我也不拘着你了。”

施晝起身道:“那我晚點再來找三哥。”

施斐就看着施晝說罷轉身就下車的背影,嘆了一身:“少年脾性。”

阿晝啊阿晝,你身邊的人都想你登上那個位置,他們就沒想過你甘願守住這萬裏河山嗎?

耐得住性子守一輩子嗎?

“上馬!”

施晝轉眸過去,這一聲是衛瑾喝的。

他琢磨着估計衛瑾為了等他,憋的夠久了,二話不說就上了匹馬,騎到了衛瑾身邊。

往年秋獵他都是跟衛瑾瘋來瘋去的,進了獵場逮着獵物就唰唰幾箭過去,瘋累了就駕着馬随處走走。

這時江奕也不會在他身邊跟着,沒人約束着,施晝玩的也是暢快。

今年也是如此。

他倆騎馬進了獵場。

“我今個給你獵幾頭狐,恰好也快入冬了。”衛瑾嘴上道着,眼睛也沒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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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眸危險的半眯着,尋找着獵物。

施晝清楚衛瑾的本事,笑着應下了:“好啊,獵不到你買都給我買來。”

衛瑾一副纨绔樣,說到底也是将軍府出來的,有兩把刷子。

他們騎着馬,此時大致已在獵場內走了一刻鐘。

聽到施晝這句話,衛瑾問:“你不信我?”

話音剛落,他立刻取箭搭弓。

衛瑾偏頭正正看着施晝,輕聲道:“噓——”

他拉開弓,猛然放手。

銀箭劃破空氣的利聲驟然響起,然後是獵物中箭的悶聲。

施晝看過去,一只白狐倒在地上。

“什麽時候背着我偷偷練的?”施晝好笑。

衛瑾過去準備将狐收拾起來,此時聽見這一句話,有些傲氣的道:“沒練,天生的,我們家祖傳!”

那意氣風發的少年,騎在馬上,提着白狐,笑的張揚。

“從你哥手下搶獵物,也是祖傳的?”馬蹄聲響起的同時,沉穩的男聲也随之入耳。

施晝看過去:“衛将軍。”

衛炙颔首:“殿下。”

衛瑾愣了下,又立刻道:“我獵到了,就是我的獵物。”

衛炙又道:“你再仔細看看,那只箭是誰的?”

這一說,施晝也來了興趣,他仔細瞧去。

染上暗紅血液的白狐身上插着的那只箭,的的确确刻着屬于衛将軍的标識。

而屬于衛瑾的箭卻在先前白狐的一旁,因有草叢掩埋,所以未被發覺。

衛炙的箭比衛瑾先一步射出,兩處破空之聲重疊在一起,白狐中了衛炙的箭,身體因疼痛偏移,衛瑾的箭才會沒射中。

施晝想了下,這才恍然。

衛瑾眼裏含着不甘,把白狐還了回去。

衛炙道:“回去好好練練罷。”

當場被打臉,衛瑾心裏也不好受,聽了這話,掉馬就走人。

施晝“哎”了一聲,沒“哎”回來。

衛炙嘆聲:“讓殿下見笑了,這白狐,不如就獻給殿下罷,當做賠罪。”

施晝被衛炙這一耽誤,沒把衛瑾攔下來,對方這麽一說,他也沒法子拒絕,只好收下了。

衛炙道:“也省的那小子老煩着殿下。”

施晝收好那只白狐:“并未,衛瑾性子其實挺好的,本殿未覺着煩。”

衛炙沒接話,他只是轉眸半眯着看了施晝一眼。

施晝怔了下,不知為何,那一瞬間他突然有種驚人的心慌感。

他發現,衛炙那一眼,跟方才衛瑾盯着獵物時的眼神極其的相似。

但施晝又覺着此時這位兄長在觀察四周有無獵物時又不像衛瑾這弟弟了。

衛瑾的眼神是緊繃的,看過去的時候會覺得此時他已經緊鎖住你了。

而衛炙的眼神是漫不經心的,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雖是兄弟,但終究不是同一個人。

“看見了嗎?”衛炙輕聲道。

“什麽?”施晝走了神,不知道衛炙在說什麽。

衛炙道:“那只鹿。”

施晝順着衛炙的視線看過去,遠方一處處的草叢掩埋處,的确有些異動,他又仔細看了幾眼,才發現露出的那一只鹿耳。

此時真的對衛炙實力有了深刻的認知。

“拔箭。”衛炙低聲道。

“哦哦。”施晝聽從指揮。

“搭弓,瞄準,角度偏了。”衛炙道着,傾身過去,背對着那鹿的位置,就幫施晝調整角度。

他放下手,看都不看一眼,就道:“射。”

施晝松手。

箭身沒入草叢後,就沒了動靜。

衛炙駕着馬過去,将死去的鹿提起。

施晝被兩兄弟接連秀了滿臉:“早就聽說衛家箭術出名,果然名不虛傳。”

所以,知道你們秀了,別秀了行不?

施晝心裏嘆氣。

衛炙在原地等着施晝過來,道:“不是。”

施晝疑惑:“嗯?”

“在戰場上,衛家的槍術才是聞名。”衛炙道。

“的确。”施晝想起曾經的聽聞。

老祖宗開朝的那年,就是當年的衛家那位将軍,在戰場上一槍橫掃過去,力頂百人,最後直沖敵營,一槍挑起對方首領的枭首。

潇灑風姿,今日也在傳聞。

他們一路走,衛炙一路教着施晝射箭,還說些其他的在戰場上的趣事。

施晝偷到了師,高興還來不及,又對衛炙說的事起了興趣,漸漸的深入獵場的內圍。

兩人關系逐漸拉近。

“殿下,該往回走了。”衛炙道。

施晝這才發現,此時周圍一片荒蕪寂靜,已到了獵場邊緣。

再走下去可就危險了。

兩人剛有掉轉馬頭的動作,異動霎時響起。

在暗地裏等待了許久的人終于按捺不住動手了。

“唰唰”幾箭,正中兩匹馬的馬腿,兩馬高高仰起。

施晝差點控制不住就将将倒下,掉馬的瞬間,立刻反應過來,握着缰繩支撐着翻身下馬,在地上滾了兩圈才起身。

十幾個黑衣刺客在這時猛然跳出。

施晝拔出大腿處刀鞘裏的短刀,回眸一看,衛炙也已經翻身落地,從腰上抽出一把長劍。

大部分的黑衣刺客沖施晝襲來,只有小部分才往衛炙那去。

明顯這些人是沖施晝來的。

施晝輕功練的可以,躲傷厲害,卻反殺不起來,多人糾纏着他,也難以脫身,身上慢慢有了傷口。

而這時,衛炙已經殺了兩個人,正在逐漸靠近施晝。

他厲喝:“別猶豫,下死手。”

衛炙這一聲猶如醍醐灌頂,施晝這時才清醒過來,他之前下意識的避開那些刺客的要害下手,可謂是糊塗。

他狠了狠心,深吸了一口氣,又抽了一把短刀出來,一手抵擋傷害,另一手看準就往人脖子上抹。

鮮血飛濺而出。

一人,再一人。

施晝踩着人屍體,飛身躍起,傾身過去的同時,短刀赫然插進面前人的右胸口,正中心髒。

新鮮黏稠的血液噴濺而出,施晝側身避過,臉上還是染上幾滴,順着白瓷的皮膚往下滴落。

兩人終于彙合。

此時場上還剩七個黑衣刺客,跟他們打鬥的五人,樹上放暗箭的兩人。

施晝上前拼死殺了兩人。

猝不及防間,被人怼着臉靠近,那人揚手一灑,施晝馬上屏住呼吸,但還是慢了一步,幾乎是下一刻,就感到頭暈目眩。

“小心!”衛炙接住倒下的施晝,悶哼一聲,又沉聲道:“撐住。”

施晝視線開始朦胧,他聞到了衛炙身上濃重的血腥味,隐隐約約聽見利箭刺中皮肉的聲音。

他心裏發涼,衛炙怕是幫他擋了一箭,方才衛炙殺了一人,還有四人,他又倒下了,衛炙帶着傷,還得護住他,拼的過嗎?

施晝逐漸陷入黑暗。

的确是不易的,衛炙幾乎是拿着自己的命做堵,護着施晝去殺了那兩人,又中了一箭後,等放箭的那兩人下來時,他放下施晝,忍着身上劇烈的疼痛,沖上前一陣糾纏後,才抓住對方弱點,一擊解決。

此時的衛炙腹部中了一箭,左臂也中了一箭,不深。

他半跪在地上,為自己拔了這兩箭,撕了衣裳随便包紮了兩下,就勉強站起身,剛走到施晝身旁,想抱起人回去,下一刻,自己也昏了過去。

失血過多。

——

施晝再醒過來時,已是黑夜了,月光隐隐照射下來,被高大的樹林又遮擋住,周圍幾乎黑的什麽都看不見。

他打開随身攜帶的火折子,才勉強看清躺在他旁邊的就是衛炙。

施晝嘗試了許多次,發現真的抱不起來衛炙,只好扶起來人,讓人撐着他走。

他仿佛聽到了獸吼,又找不出回去的路,只得先找一處地方,歇下來再說。

他尋了許久,身子都快被深秋的寒意凍僵了,才找到一處洞口,周圍就有些草木。

施晝放下衛炙後,也不敢離得太遠,尋了一些草木過來,就生火,又耽誤了好一些時間。

等火生起,有了些光亮,施晝身上的寒冷和心底一直壓着的恐慌才稍稍褪去。

他這才去查看衛炙的狀态,人唇色發白,摸着就像個死人,如果不是探着還有氣進出,施晝就真的以為衛炙已經沒了。

他随身帶着藥,出發前是真的為了以免出現意外,做了許多準備。

又幸好做了準備。

仔細着給人上了藥後,又把人挪到火堆旁,跟衛炙靠在一起。

施晝想,他該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撐過去就靠衛炙了,現在也還沒有發熱,估計情況也是穩定的,他稍稍放下心。

他守着夜,迷迷糊糊間閉眼靠着衛炙就睡過去了。

施晝是被冷醒了,他迷迷糊糊間睜眼。

看見天光大亮。

熟悉的沉穩男聲響起:“醒了?”

施晝看過去。

衛炙臉上是虛弱的淡笑:“醒了就走吧。”

施晝應了聲,從衛炙的懷裏起來。

他們騎着馬也差不多走了一兩個時辰,更別說此時用人腿走回去。

走了許久,衛炙突然身子一晃。

施晝才發現不對勁:“你怎麽了?”

“沒事,接着走罷。”衛炙道。

施晝自然是不信的,他手又髒的很,只好走到衛炙身前,扯着人也髒兮兮的染了血的衣袖。

衛炙恰好低頭看他。

施晝踮起腳。

額頭與額頭貼在一起。

不正常的溫度立刻被施晝發覺,炙熱令施晝心裏發慌:“你發熱了怎麽不說?!”

衛炙嘆了一口氣:“說出來做什麽,平白讓殿下心慌嗎?”

對方貼上來的一瞬間,衛炙為了那一霎的溫涼稍微松了一口氣,他強撐着這麽久,炙熱仿佛要把他燒焦,全身上下都是熱的。

熱的衛炙想緊緊抱住,貼住施晝降溫。

對視的那一瞬間,他看着施晝的透的像琉璃的眸子,不知為何又忍住了。

他一直是個能忍的人。

施晝質問:“那你一直扛着又有什麽用?”

“衛炙,我一直都知道的,你很疼,你很冷,你現在燒的難受,閉眼一放松就能暈過去,但你沒有說出過一句,抱怨過一句,你一直忍着,扛着,撐着,但是這樣就有用嗎?”

施晝吸了口氣:“衛炙,我在的。”

“你可以将一切不好的都說與我聽,你不用一直忍着的。”

衛炙看着他好一會兒,出聲道:“然後呢,兩個人難受不如一個人難受。”

施晝看着衛炙道:“但是你可以不用那麽難受了。”

衛炙怔了怔,突然笑了下:“好,可以讓臣抱一下殿下嗎?”

施晝見着衛炙的笑,不知怎的就有些結巴了:“但但,我……我現在很髒——”

衛炙道:“沒事。”

施晝道:“哦哦。”

衛炙抱住施晝,他有一瞬間的放松,将整個身體的重量壓到施晝身上,這種感覺,美好的令他貪戀。

如果說先前是為了施晝的身份,才拼死護住的施晝,因為施晝死了,那麽衛家絕不會好過。

但是現在,如果有人敢再來殺施晝,衛炙也會拼死護住。

這一次,卻是真心的了。

怎麽會有人可愛的令他心動,甚至是沉迷?

衛炙松開施晝:“走罷。”

随着時間緩緩過去,衛炙的狀态越來越不好,到了最後甚至要靠着施晝的攙扶才能勉強走路。

衛炙斷斷續續的輕聲道:“殿下……如果臣暈過去了,殿下就丢下臣……自己先回去,保證了安全,再找人回來救臣……”

施晝眼眶都紅了:“不會的,不會丢下的,你燒這麽久,我再回來,你就……你就……”

死了。

更別說,現在衛炙的傷口又被折騰的流血了,為了趕時間,也不能停下來處理。

那血沾到了施晝身上,他心裏慌亂,怕衛炙真的死去,吓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又死勁兒憋着,只得壓着哽咽道:“衛炙,衛炙你再撐一下好不好?”

衛炙輕聲應:“好,殿下不哭。”

施晝慌道:“嗯嗯,我不哭。”

衛炙驟然閉眼倒下後,施晝憋不住,還是哭了。

他眼淚滴落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把淚意憋回去,把衛炙靠着樹放好。

起身就是拼命的往回跑。

大概一兩刻鐘後,施晝喘着粗氣,腳步愈來愈慢。

耳邊突然聽見了衆多的腳步聲,和呼喊聲,随着距離的拉近,聲響愈來愈大。

是見施晝跟衛炙不見,出來尋的一幹人。

施晝看見施斐的那一刻,眼淚霎時就流出來了。

他跑過去,差點撲倒在地,半跪着,被施斐俯身抱住的時候,眼淚愈流愈兇,哽咽着:“三……三哥……”

施斐拍着人的背:“沒事了,沒事了,阿晝別哭啊。”

施晝吸了口氣:“三哥,去……去救衛将軍。”

他埋在施斐的懷裏,抹了幹淨淚水,又深吸口氣。

施晝起身,牽了匹馬,讓上面的兵将下馬,[なつめ獨]自己立刻翻身上馬,又喝道:“都跟上,三哥你讓人回去喊太醫備着,說衛将軍中了箭傷還在發熱。”

随即就竄了出去。

衛炙還是同先前那般安靜的靠着樹。

施晝下馬,探了下氣息。

萬幸,衛炙還活着。

他讓人托扶着衛炙上馬,讓人送了回去。

他站在原地,這時才驟然間松了口氣,心底一松,身上的疲憊立刻上湧,眼前控制不住的發黑,他又死死撐住,伸手往右前方一指:“現在就派人過去,獵場邊緣,把屍體跟兵器給本殿拖回來,徹查!”

“是!”

周圍将士紛紛應道。

此時的施晝才安心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清清爽爽的躺在床上,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

就是渴,還有餓。

渴的嗓子發幹,說不出話。

餓的整個胃連着腸子攪的生疼。

施晝坐起身。

施斐聽到動靜,轉過身看他:“醒了?想喝水嗎?”

施晝點頭。

施斐拿了碗水,轉着輪椅過來。

施晝喝了兩大碗才稍稍停歇。

施斐道:“先洗漱一下再用膳,菜溫着,我讓人布上來。”

施晝點頭:“好。”

他洗漱完,菜也布好了。

施斐讓奴侍退下去,才開口:“太醫診過了,你身上的傷都上過藥,沒其他的問題,那些屍體跟兵器大理寺在查,還沒什麽進展,對方的手腳很幹淨。”

施晝餓的受不了,聞着菜香味,也不想去穿衣裳,草草披了個狐裘,坐在桌前就問:“衛炙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又是一萬五的一天

惆悵的點煙.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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