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昔年相望抵天涯（二）

未央殿，殿內放着剛從枝頭折下的桃花，淡淡的花香緩緩散開，那香氣聞着讓人心曠神怡。李延昊全神貫注的看着奏章，身旁站在的女子正為他磨墨，秦文珺記得那個女子好像叫許茹，位居婕妤，算不得得寵。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李延昊也不擡頭，直到兩人跪拜，“參見皇上。”

一時靜默，皇上未說平身，他們自然要跪在那裏。此時的未央殿，只有君臣，再沒有夫妻、兄弟。

秦文珺拿出虎符，向許婕妤使了個眼色，許婕妤慧悟，把虎符呈給李延昊。

李延昊面色陰沉的把玩着虎符，漠然地說道：“皇後認為此事當如何？”

“臣妾知罪。”她鎮定自若的看向他。

“秦大人已為皇後求情，朕哪裏敢怪罪皇後。”他冷笑着，隐忍着心中的怒火，“朕治不了皇後的罪，但朕可以治寧王的罪。”

他走到李延清身旁，“貶為青州郡王，沒有傳召，不得進京。”

青州乃極北苦寒之地，連年積雪，人煙稀少，即便回京，也要走上整整一個月的路程，李延清這一去怕是再難與她相見。

她剛想反駁，李延清卻按住她的手，謹慎的搖搖頭，又叩首道：“臣弟領旨。”

“皇後留下，其餘人暫且退下。”待到所有人都離去之後，他才緩緩走到面前，雙手按在她的臉頰，細細的端詳着她的容顏，“你可知朕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你？你們秦家好生威風，三代功臣，秦家暗衛夜闖未央殿如履平地，朕這皇帝當的你們秦家可滿意？”

她猛然心驚，“皇上息怒。”

“息怒？”他走到案前，把剛剛在看的奏折狠狠扔到地上，“朕不敢怒！”

奏折落地，她掃過一眼，上面寫着：臣秦羽啓：臣近聞皇後行為不端，經臣查明，此乃民間謠言，不可輕信。秦氏滿門忠烈，若中宮易主，恐讓忠臣心寒。叩請聖裁。

這的确是父親的行事作風，若李延昊待她一絲不好，必回聯絡群臣上奏。她自幼便知道秦家的女兒受不得委屈，也不能受委屈。因為秦家，她成了大梁皇後，這究竟是自己的福？還是禍？

“我偷盜虎符固然有錯，但皇上讓自己親弟弟去戰場送死便沒錯？”她直視着他。

Advertisement

李延昊冷笑道：“朕錯了，朕不該讓寧王去戰場，更不該用十座城池換你。”

“你也退下吧！”他煩躁的按着眉心，不願看她一眼。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哽咽的問道：“皇上待臣妾的好，只因臣妾是秦家的女兒？”

“不錯。”

她悵然一笑，終究是自己錯了，帝王之家，哪裏會有情？走在宮牆間，腳步重的難以擡起，仿佛有什麽東西壓在胸口，連呼吸都痛到了極點。

恍惚間已走到長樂殿門前，涅兒喊着“母後”“母後”，可自己卻好像聽不見，澤芳見她面色蒼白，急忙扶着她：“娘娘這麽怎麽了？”

“無事，無事。”她喃喃着，身子一輕，如落葉飄零一般暈了過去……

不記得流淚多久淚，她大病一場，不分日夜的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幔帳上垂下的流蘇，醒來之時，李延清已經離開京城。

“她是梁國的皇後，亦是兒臣的妻子，朕信她。”

“皇後忘記了，朕會幫你想起。”

“皇後莫要生氣，朕再不去青華殿了。”

他曾為她做栗子糕，為她擋住那一劍，為她……

“娘娘，該吃藥了。”澤芳端着藥丸走到床前，拿起湯匙準備喂她，她卻別過頭，不願咽下那濃黑苦澀的藥汁。

太醫說她肝火郁結，便開了些湯藥、補藥，她這病由心而起，怎能吃些藥就能好？說來也怪，吃了這藥後，身子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乏累。

“澤芳，扶我去梨園走走。”她虛弱的坐了起來，澤芳選了件繡着竹葉的翠綠裙衫為她穿上，頭發随意挽起，帶了根銀制的發簪，不施脂粉，就這樣走了出去。

宮人經過時也都紛紛行禮問安，只是在她走過便竊竊私語起來，“中宮怕是要易主了！”“我前日就在未央殿當值，皇上和皇後……”往日裏不覺得長樂殿離梨園這般遠，今日走起來竟覺得這條路好生長。

到了梨園，正巧遇到瑾妃，瑾妃向來禮數周全，從不持寵而嬌，見到秦文珺走來，便迎了上去，福身請安，“參見皇後。”

“免禮平身。”她轉頭望向漫天飛舞的花瓣，随口問道：“你也來賞花？”

瑾妃點點頭，“臣妾怕以後見不到這樣的景色了。”

“此話何意？”她不解的看向瑾妃。

“皇後竟不知？”瑾妃驚訝的看向秦文珺，不忙不忙的解釋道：“皇上已下令明日便砍了這些樹。”

秦文珺正在走路，聽到瑾妃的話，一時失神，腳下沒踩穩，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娘娘！”澤芳慌忙扶住她，她起身急匆匆向着未央殿跑去，澤芳也跟在身後，望着他們遠去的身影，瑾妃收起溫和又虛僞的笑容，雙眸覆上一層冰霜，“公主可還滿意？”

長華緩緩從假山後走出，看着秦文珺痛苦，她心中竟未覺得暢快，反而更多的是凄涼，或許沒有見到她跌落谷底，自己心裏終究是不甘心。望着漫天的梨花雨，她只是覺得有些對不起四哥，皇宮之大，四哥最愛的莫過于梨園，愛着這裏的落花、彈琴的佳人，可為何佳人偏偏要相負，秦文珺，那個女人憑什麽擁有一切？

她凝視着瑾妃微微隆起的小腹，淡淡的輕嘆：“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本就保不住。”瑾妃目光黯淡下去，“能用他扳倒皇後，臣妾無怨無悔。”

“但願一切能順利。”長華很早便從太醫口中知道瑾妃脈象不穩，恐有滑胎之象，瑾妃被皇後壓制許久，早就對皇後恨之入骨，她便借此機會籠絡瑾妃，想用這一胎陷害皇後。只是，秦家勢力龐大，秦文珺又有子嗣，若一個孩子就能讓中宮易主，那她何至于苦心謀劃這麽多年還沒報仇。如果想徹底把那個女子推入深淵，必須讓要觸及到李延昊的底線。